江野平淡淡道:“以侄儿的想法,青云寨偏居一隅,而黑风寨虎踞日丘这一水草富足,人口众多的宝地,青云寨单凭自身之力,自然无法和黑风寨为敌。青云寨所恃者,不过是交河吕青将军和吕成风的私人关系而已。此时趁吕成风被帮派冤仇所困,无法分心帮务,便欲吞并青云寨的话,休说交河方面不会让我们如此轻易得手;即便是能够得手,在大漠上只剩下黑风寨这一个马帮势力,则很容易引起朝廷的重视,倘若因此惹得朝廷派兵攻打日丘,反而坏事。”
封无稽闻言,淡淡道:“你这也算得上是一层考虑。只不过如若舅舅我有惧怕唐军的心思,便不会毫无顾忌的发展到今天这等规模。青云寨我是早晚要吃掉他的,早晚我们得遇上你所说的这个问题。”江野平道:“莫不是舅舅还有另一层想法?”
封无稽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看着江野平。江野平思索了好一阵,才摇头道:“侄儿浅薄,猜不透舅舅的心思。”封无稽这才缓缓地:“此番,我听人说魔门不但派出了司空辇来找吕成风的麻烦,甚至连曲葑都要亲自出马,如此大的阵仗,为的绝非吕成风一人而已。”
江野平听到这,忙道:“正是,小侄虽不才,可也差人细细打探,曲葑为的正是这‘五行洞府’而来,听说五行洞府分金木水火土,分别位于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虽不知这次相关的是哪一个,但此秘密想来只有吕成风一人知晓而已。”
“不错”,封无稽接口道,“这时候我们如果逼迫的紧了,不但无法分一杯羹,反而会打草惊蛇,反帮了吕成风一个大忙。此事只可徐图,而不能急就。好侄儿,你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此间的道理。”
江野平点头称是,一会又道:“那吕成风也是一个心细且极自傲的人,他只须不说,谁又能从他口中探知其中的秘密呢?”
封无稽闻言,却只笑道:“魔门自有魔门的办法,我也自然有我的办法。想来侄儿你也有了你的办法,是不是呢?”他见江野平听完这句话,面露微笑,心中便已了然,又问道:“野平,是否你手里握着哪个人,掌握了哪些线索,否则也不会如此急急忙忙的来见我。”
江野平听罢,叹着气笑道:“什么事情都瞒不过舅舅去。不过这也不必瞒着舅舅您。就在昨日,我得到了一个日后或有大用之人。舅舅可能猜到这人是谁?”
封无稽紧紧盯着江野平,却见江野平笑道:“这人生的花容月貌,实在是一等一的尤物;身世神秘、武艺高强却又毫无内力,难以驾驭却又让小侄我心驰神往……”
话还未说完,却听封无稽冷冷道:“你说的,可是大闹逐月楼的谢芜菁?”
谢芜菁和妍梦畅饮至夜色沉沉,妍梦早已不胜酒力,酣酣睡在一旁。口中还不时的囔囔道:“公子……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谢芜菁只笑妍梦没酒量,通共没喝多少,便醉成这样了。
不过这杏花春雨的确是名不虚传。自己当日只试了一口,便沉醉如此,今日痛饮整整一坛,更是大有不枉此生之感。酒香沉沉,在亭内飘摇着,因为亭子四周为了纱幔帘子,漂不出去,直让人浑身慵懒,不欲动弹。
可谢芜菁还是想起身在四周看看,寻找寻找有没有何处令人生疑的地方。却觉得自己又软又懒,心中稍作抵挣扎,也渐渐的卧在床榻之上,沉沉的睡了下去。她最后一个清醒的念头是:我谢芜菁从来没有醉过,今天怎的就如此了。可知不是不醉,只是没有吃到能醉人的酒罢了……
迷迷糊糊酒醒,觉得精神仍是飘忽的很,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子,隔着垂垂不动的帘幕,依稀看见屋外昏黑一片——便知道此事已是深夜了。秋冬时节,塞北寒天,自是奇冷无比。谢芜菁没有内功,禁受不住,一旁只放着白天脱下来的水色长裙,细棉打底,绸子和轻纱为面料,不须穿在身上,便可想见穿着它的自己别有一番妩媚动人的气质——谢芜菁虽然不喜,可此时无由她选择,少不得穿了在身上。等她穿上了裙子,一切打理完毕,她才发现:身边哪里有妍梦在,亭子内空空如也,除了她昏灯孤影,更无其他一人。
撩开轻纱帘幕出去,更是让她大吃一惊:眼前的山坡上,灌木一并都被砍伐干净,梅树凋零如许,松树更是一棵都没了踪影。整个山头衰败不堪,哪里还有九宫八卦阵的影子在?
她拖着长裙,却觉得今日裙子比白天还要长,拖在地上碍事的很。谢芜菁走了两步,感觉很是拌脚,少不得用手稍稍提了起来,这才行动自如——也不免放慢步伐,婉约的走着,才不觉得别扭。
走下人工堆起的小山丘,一直走到水榭旁边,循着穿堂外的廊道走了大半会,一个人影都见不到,整个见山堂中灯火俱无——见山亭内昏昏的几根烛火竟是整个见山堂中唯一的光芒。
人都到哪里去了?自己究竟睡了多久?
谢芜菁虽并不感到害怕,但是心中究竟还是渐渐的突突跳的快了起来。因此上,脚步放的更加慢了点。她在园子内乱逛着,不知多少时候,不知多久,可是天竟然没有一丝一毫放亮的迹象。不知不觉,她已经围着山园转了数周。山园中除了淡淡的风的味道,早没有了那股清淡的特殊的香味。她想要回见山亭去喝酒,谁知见山亭上一并连一滴杏花春雨都没了。
谢芜菁心中有些烦躁,“这是什么待客之道,将我一个人抛在这荒山野岭之上,是什么道理?说了杏花春雨让我喝到够,此时为何一滴一点俱无?……”谢芜菁这样依依呀呀的骂了起来,骂了好一阵子,她觉得没趣,便住了口,坐在床榻上略作歇息。
人只有冷静的时候,才懂得去思考。谢芜菁坐了一会,看着眼前的帐子被山风吹的直飘摇,一并将她身上这身衣裙的衣带吹了起来,哗哗直响,心中反而沉静了下来:
对方会这样做,说明自己已经全无利用价值了——连一刀结果了的价值都没有,于是抛下自己在这荒山之中,生死由命。
又或者,这只是对方设下的一个局,就是看着自己在这种诡异的情境之下,究竟有何反应。
可是这又都说不通。即便自己现在全无利用价值,可是也不等于以后没有利用价值。如果是她自己,也不会如此轻易的将自己特意“赚”来的一个人抛下。第二个猜想就更荒唐了:这有什么意义么?若事实果真如此,那江公子能得到什么益处么?
这样想了大半日,天色竟然还无一丝一毫的变化。此时的谢芜菁,才感觉这见山堂内十足的诡异。
——算了,什么也不用去想,倒是想着如何离开是正经。
身上的这套衣裙在园内走走还可,若是翻山越岭去,那简直笑死人了。可惜的是自己套原子法袍,连同整包的行李一并都不在了。
想到这里,她竟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这非是那江公子“苏图罗香”的味道,也不是杏花春雨的酒香——竟是那白长老自己兑的水酒的香味。
谢芜菁心中狂喜——这股香味在,那老乞丐还有不在的道理么?这山园之内,终于有一个可爱一点的人了——当然,以此时的环境论,直接说“终于有一个人了”也未尝不可。
可是自己早已将见山堂小圆走遍了,四下哪里看到半个人影?这老丐又藏身于何处呢?莫非这小圆中还有酒窖啥的地方不成?
酒窖!
这小圆中藏有杏花春雨,那怎么可能没有酒窖?那江公子不喝酒,说不定不会带着这些杏花春雨走,如此一来,老乞丐才有杏花春雨兑酒喝——这也说得通。
如果没有这阵香味,她哪里会想到这么些。现在只需循着这股香味找去,不愁找不到老乞丐,不愁找不到酒喝。
虽然找到了酒喝也无益于现在的处境,可谢芜菁哪里还会想那么多,有酒可喝就是世上最幸福的事情。只是这酒香近在咫尺,可四处却肯定没有酒窖,更不可能有老乞丐其人。她仔细闻了闻——这酒香竟是从脚底下飘扬出来的。
难道说,酒窖竟在自己的脚底?
谢芜菁将种种诡异之处都合在一处思考,这一夜之间光秃的山头,这满园空无一人,不都是想要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地面之上么?这样,她就不会注意到山园还有地道暗层了。然后她感觉到了诡异,自然想要离开——于是这酒窖和白长老的藏身之秘就自然而然这样被她忽略了。
妙。
可是酒窖的入口在何处呢?集合总总细节考虑,这密门定不在见山亭之外。
想起此处,谢芜菁便四处细细找寻起来。先是从山亭四周,渐渐缩小范围,最后,四处都被排查干净,唯独只剩床榻之下没有找寻过。
谢芜菁一把将床榻推了开来,果然见得这床榻之下,有两块青砖地面颜色和别块略有不同。谢芜菁轻轻的按住其中一块,另一块便“突”地一下跳了起来。谢芜菁将之搬在一边,这便看见里面有一个拉环。
这下便不会错了。如果这造园之人不是十分的谨慎,这拉环定是机关无疑。
谢芜菁不作它想,轻轻拉动机关。却听得“轰隆”一声。她循声而去。只见见山亭边的亭子基座的侧围已经塌进去了一大段。这些石块显见的随时可以堵好,让外人看不出与别处不同。而里面扣上机关,便可以做为密道的入口。
谢芜菁俯身钻了进去,里面是一段往下的台阶,下面的空间渐渐宽敞起来。这些台阶一路向下,大约有几百步的数目。谢芜菁一面走,一面恍然大悟:那灌木、松树构成的九宫八卦阵,非是为了防止亭子中的人下去——毕竟站在亭子上往下一望,道路分明一看便知。它防的是外人闯入亭中。
可这样,不还等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么?
谢芜菁不想这些,因为台阶已经到头了。此地应该已经是小丘的正下方——应当已经是地底下了。原来这人工堆起的小丘,里面藏着这样一个密道和机关系统。
谢芜菁顺着密道一路往里走去,边走边判断自己的方位——如果她所料不错,此时的自己已经身在人工湖的下面。酒香越发浓烈——这酒香能从这种地方飘飘扬扬到亭内,现在看来非是没有缘故的——因为谢芜菁一路走,一路有丝丝凉风拂面而过。密道的尽头,竟然有入风口,莫不成这密道是通往园外的么?
带着各种猜测,谢芜菁一道往前走。此时她已经顾不上小步兼提着裙子,裙角拖拖踏踏的在地上拖过去,脏了她也顾不得了。不多会,谢芜菁已然不需要再猜测了:因为密道已经到了尽头。
眼前是一个大厅,大厅中央有个自然形成的深坑,开始平缓,后来越来越倾斜,再后来似乎便是近乎垂直的向下,看不到底。奇异的是,丝丝凉风竟然是从深坑中吹将出来的。深坑四周大约有数十步之围——虽不算大,但是也当是自然的奇崛之杰作了。
也不知道这深坑通往何处。
谢芜菁这样想着,四周看去,哪里有老乞丐其人,地上放着数坛子好酒,闻上去芳香无比,尝上几口,却是淡若清水,毫无趣味。
什么嘛!
谢芜菁只是感觉奇怪,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来,忽然不慎被裙子拌了一脚,觉得脚下一滑,人直往深坑中跌落下去。两手欲攀住石壁,谁知石壁滑溜溜的根本无处着力,眼见着自己无可奈何的往深洞之中滑了进去,势头无法遏制,心中又惊又急,不由的大呼一声:“谁来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