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谢芜菁一着不慎,一脚踏空,身子往石穴中跌了进去。她被这样一唬,眼前景物突然觉得飘摇不定,危急关头身体胡乱挣扎,不想人便坐了起来。
——原来方才一切都是一场梦。此时天光大亮,芳气宜人,依稀还有杏花春雨的味道。梦中所穿的罗裙锦缎,好端端的就放在床榻的边上,妍梦则仍熟睡在一旁,根本没有起来过似得。一切平安喜乐,哪里有半点诡异可言。
可是被这样一唬之下,谢芜菁不禁浑身冷汗,睡意全无。谢芜菁从未做过如此诡异的梦,更不用说梦中的她连走路都走不大稳当。此时虽然明知是梦非真,可是究竟感觉这梦境似幻似真,和眼前现实难分界限。
如果妍梦此刻不在床榻之上,她立刻就要移开床榻,看看这机关是否如梦中自己梦见的那样,就藏在床榻的下面。
想到这里,她不禁自嘲起来:哪里就有那么巧合了,这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嘛。
谢芜菁起身,将纱帘挽起,清风便吹在了脸上,让她更觉清爽。身上的冷汗被风吹过,更是十分的惬意。她正想着该做什么事情好时,却听身后妍梦道:“谢姑娘,您醒了?”谢芜菁忙回头,看见妍梦正揉着眼睛,缓缓坐了起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呀,天都全亮了。妍梦这就帮谢姑娘拿吃的去。”
谢芜菁忙阻止了她,道:“我现在还不饿,对了,你们家公子呢?我在这园内住的闷了,想要出去玩玩,不知道有人引路相随没有?”妍梦方道:“姑娘再多等候几日吧,公子他因事出去了,命我这几日好生陪着姑娘,等他回来还要请姑娘你喝茶赏月呢。”谢芜菁闻言也不再多问,心中记挂的全是梦里的那个密道。
却说那日晚上,封无稽和江野平在堂上,江野平说出自己赚来了一个人,封无稽听了江野平的描述,忙道:“你说的可是大闹逐月楼的谢芜菁?”
江野平点头道:“正是她。她是吕成风亲近的人,此番或可有大用。”
封无稽摇头道:“她又怎会乖乖的听你摆布,更不可能随你的主意去行事。”江野平却笑道:“这一点舅舅莫要操心,侄儿我自然有办法。”
封无稽沉吟良久,沉声道:“如此也罢,不过野平,你和谢芜菁此人相处必须十分小心谨慎。她非是个简单的女人。”
江野平只道封无稽说的仍是那逐月楼之事,便笑道:“那天晚上的事情被传的神乎其神,谁知道真相如何,纵使那女人手头有些功夫,可是内功全无,再加上嗜酒如命,就更无可惧了。”话说一半,封无稽厉声道:“你切不可有此轻敌之心。此人虽无内力,可是武学功底深不可测。那日我和吕成风死斗,他分明已现败相。谁知那女子三句两句话拨开了其中关要,竟然让吕成风扭转败局,和我堪堪打平——这也还罢了,只是她生的风流妩媚,你又是个最多情的花花肠子,青春年少,须仔细提防,莫要被其所迷惑。”一句话说中了江野平的心事,直让他面红耳热,忙道:“舅舅你说哪里话,侄儿纵是风流些,但也是和无关之人,在大事上还是分得清的。”
封无稽闻言,还想言语,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温柔婉转的女声,带着几分胡人的腔调,边唤着自己的名字,边走了过来:“无稽,你和侄儿说了这么许多,怎么不问问他吃过没有呢?”
江野平抬头看去,却是一个妖艳动人的胡人女子,其风流妩媚不在谢芜菁之下,更兼神态之中满满的皆是女人特有的婉约和羞涩,更是让人心痒难耐。不过他也知道此人和封无稽的关系必不同寻常,忙低头道:“小侄方才在山下随意吃了点东西,不妨事的。”
封无稽拉着这女人的手,笑道:“野平你不必羞涩,更不必见外。她便是你未来的舅母,名叫碧莎。”江野平闻言,忙是:“舅母安好。”不迭,两人客气一番,封无稽才道:“我们早选定了成婚日子,可巧就在后日。正好你来了,今番就不必走了,在日丘呆上几日也无妨。”
江野平闻言,自然少不得又是恭喜一番,才道:“明日还有些事情,得回去一趟。后日小侄一定来日丘给舅舅大人贺喜。”之后碧莎留江野平在日丘内吃晚饭,江野平也不便推辞,便吃了一餐,而后星夜赶回见山堂,对这下人布置如许之后,小息片刻,及至天明时分又复赶回日丘。之后几日便在日丘,与黑风寨群豪一同庆祝封无稽的喜事,这些闲事且不去提他。
话又说回见山堂内,一并数日,谢芜菁在园中呆的烦闷已极,偏偏妍梦推说江公子还未归来,自己这些人都不方便出园,更不方便让谢芜菁出外玩耍。其实谢芜菁哪里是想玩耍,她根本就是早有起身离去之意。这杏花春雨虽然好喝,可是连日喝了酒便昏昏睡去,头晕脑胀,怪梦做了一大堆,未有半点畅饮开怀之感;况且几日都骑不到马匹,更未成与人比试刀剑武艺,更恐人便这样一日一日的懒了下来。数日之后,她实在难以忍受,便执意向妍梦辞行。
妍梦听说谢芜菁要走,心中却是十分着急。可是江野平吩咐过她要好生伺候谢芜菁的,究竟不好强行挽留。只得以“公子不日就要回来了,还想带着谢姑娘同游山水。”这种话来挽留谢芜菁。谢芜菁几日来听来听去都是这话,早就不大相信了,于是执意要走。妍梦苦留不住,无法之下,只得和谢芜菁道:“谢姑娘如果真要走,且再听妍梦一句话,听后如果还是要离开,那妍梦也不挽留了,到时公子如何责罚,如何鞭打妍梦,妍梦只是认命罢了。”
谢芜菁见妍梦这话说的严重,少不得耐下性子去听妍梦要说什么。妍梦见状,忙退散了左右众人,直到左右空无一人,堂上只有谢芜菁和她两人的时候,才小声对着谢芜菁道:“谢姑娘,近日之事,你可曾觉察出有何诡异不成?”
谢芜菁闻言,笑道:“除了连日来,吃完酒后做的那些梦,何尝有分毫诡异之处。”
妍梦点头道:“正是的,谢姑娘原本是个酒量极大之人吧,为何偏偏到了此处便一吃便醉呢?”谢芜菁皱眉道:“这或许是杏花春雨善能醉人的缘故,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为何我谢芜菁就醉不得呢?”妍梦急道:“谢姑娘以前从未喝醉过么?”
谢芜菁点了点头,道:“不错,我以前无论喝多少酒,的确还未曾一醉……”她说道这里,也知道了妍梦的意思。自己未曾醉过,因此将这几日的酒后怪梦当成了醉酒的正常情形。可万一这分明不是酒醉的缘故,竟是他人的迷药致幻的作用呢?不过想到这里,她心想妍梦和那稀奇古怪的江公子是一路人,哪里有道理好心提醒自己这些,便笑道:“是以,这几日能如此醉一醉,也是好得很的。妍梦姑娘你别劳动心思了,一句话之数已过,谢芜菁就此别过了。以后有缘,还当拜访见山堂,谢过江公子以美酒相待的恩情。”说着转身便要走,急的妍梦在身后大声唤道:“谢姑娘,你这样一走,陷丐帮白长老与何地呢?”这话说的急切,也不曾控制音量,话音落后,妍梦忙跑到门外,看了左右无人才暗暗放心。
谢芜菁也觉得这话古怪,按说妍梦全无说此话的道理,难道她不是站在江公子这边的么?心中奇怪,谢芜菁也没了去意,因为如果白长老当真被关在园中,那她无论如何要想办法搭救才是。因皱眉道:“妍梦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妍梦关了门窗,将谢芜菁推至堂中,才小声道:“谢姑娘,你现在心中一定有着满心疑惑,这不奇怪。这事情当中,许多事情你都并不知情。待妍梦慢慢说与你听,那江公子是大江帮帮主江无言的幼子,大江帮可谓是中原第一大帮会,控制着大唐几乎所有的主要水路交通,江湖中可谓是威名赫赫。而丐帮弟子遍布天下,也是一个极为强盛的帮会。是以两派之间颇有摩擦,大江帮一直都想将丐帮纳入自己的势力之下,丐帮前帮主死的离奇,其实就是大江帮所害。此时大江帮早已在丐帮中控制了上下好些人,具体情况妍梦也不太知晓,也许连四位长老中都有人与大江帮暗通款曲,这也未可知。只有那白长老,一直坚持着不与大江帮势力合作,因此深遭其忌恨。此时谢姑娘你留在此处还可,如果轻易的离开,反会落入他们的圈套之中。”
谢芜菁听到这,感到奇怪,便问道:“这是何意?为何我离开这里,反而落入他们圈套?”
妍梦平心静气,低声一字一字的说出:“只因那白长老也不是个易与之人,他在丐帮内势力雄厚,亲信众多,而且在丐帮之外,各个帮派之内也有许多眼线,一时如果让江湖人知道了是大江帮害死的他,那大江帮哪里讨得了好?纵使丐帮中早安排了人手,也再不好帮着大江帮说话了。只得找个替死之人,帮他被这个黑锅。姑娘此时不离开还算罢了,如果离开了这见山堂,那大江帮稍微做做手脚,做成是姑娘将白长老杀害的假象,这下大江帮岂不是一干二净。而姑娘是一个全无江湖势力的人,将这黑锅推在姑娘身上,可谓最是妥当的了。”
谢芜菁听到此处,感觉颇有道理,又问道:“我身上也无证据,他如何能让天下人都相信是我杀了白长老?”妍梦闻言道:“当然是那杏花春雨酒。”
“杏花春雨酒?”
妍梦点头道:“姑娘真以为自己喝的是单纯的杏花春雨么?”谢芜菁闻言,皱眉道:“这酒中果然有假么?”
妍梦点头:“不错,这酒中原是掺了剧毒的,可是一并连解药都掺了进去。所以姑娘喝下自然无事。可是人虽无事,气脉血液之中却已不和寻常人相同。若是众人忽然发现白长老是被这种毒酒毒死了,到时候两下对证起来,谢姑娘你能撇清干系么?”
谢芜菁听到此处,已是冷汗直流。的确,以大江帮的实力,要做一个江湖各派英雄对证一堂,寻找真凶的局面那实在太容易了。而谢芜菁和江公子已经有了这层关系,将谢芜菁请到场也是极容易的。到时自己没有内力,更没有势力,恐怕一百张嘴巴也辩白不清。想及此处,谢芜菁直想感谢妍梦,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冷冷道:
“妍梦姑娘,这话也算是十分生动可信,可是你又为何对我说这些么?你不是江公子的贴身侍婢么?”
妍梦叹了一口气,幽幽道:“此时妍梦说什么,谢姑娘你都是不肯信的。罢,姑娘你且随我来,见到一个人,他自然会和你解释清楚。他的话你应当是信的了吧。”说着便缓缓走出正堂,往见山亭的那个小丘走去。谢芜菁少不得跟在后面。
路上无人,谢芜菁跟在后头好一阵,忍不住又问道:“妍梦姑娘,如果谢芜菁中了此局,那是必死无疑了?”
妍梦摇了摇头,笑道:“哪里的话,江公子对你情根深种,不可自拔。他自然会派人暗中搭救,然后让你知道是他救了你。到时你即便不对他死心塌地,也感于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了。”谢芜菁心想到了那个时候,自己自然知道是谁害的自己,又怎么会感激这种阴险毒辣的小人。只是此事已经不重要,她也不再去想——因为相信以江公子之能,必有办法让自己不怀疑于他。两人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见山亭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