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野平听完身旁之人所言,淡淡笑了笑:“曲葑也是个成名已久的前辈高手,他定然已经知道自己被我们利用了。你们从此之后须提防着。”身边数人齐声应“是”,一会,江野平又道:“可有白老头子的下落?”
身旁一人道:“还不曾有,我已经安排人手四处加紧寻查,可是……”他还想解释,江野平轻轻摆了摆手道:“算了,他已经不重要了。而且我早知道以白长老这等身手,绝不会久困于我们手中的。”他想了想,自笑道,“恐怕,要不是他别有企图,根本不会让我们得手也未可知。”
这一番话,谢芜菁却是意外之喜,如果非是江野平知道自己藏身于此,有意说与她听的话,那简直可以断定白长老已经脱险。既然如此,那自己已经可以安心了,对妍梦也有了交代。想及此处,她不由得一阵轻松,却忽然又是茫然无措——从一开始,她想着完成白长老的托付;后来想要为自己洗清冤情,后来冤情不期然自解;再后来她好奇之下,想弄清此事之实情,顺便救出白长老以报其赠酒且救命之恩。可是到头来这些她一个都没做好,每一个都是白忙一场。这一段时日以来,她是第一次如此真切的感觉到自己一点用都没有。
那江野平骑着马转了一圈,又对旁人道:“见山堂那里的事情做得如何?”身旁人忙道:“封无稽派出的人已经办妥了。”江野平淡淡道:“好得很,你们再去看看,不要留下任何痕迹。”说罢,他看着身旁几个人调转马头,往南边而去。自己却立在原地不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一会,看着那几人走远之后,他才高声道:“出来吧,人都走了。”
谢芜菁心中奇道:奇怪,以刚才曲葑和千机老人的功夫,都未能发现,江野平却如何能发现自己藏身于此?正自疑惑间,却看到山谷之中跳出一个女子,穿着夜行劲装,蒙着面,头发盘在脑后,晨曦之中露出一截白腻的脖子,这些细节无不说明这是一个关于昼伏夜出的人。她这才长出一口气:幸亏刚才没有被江野平那句不明不白的话所迷惑,否则惊慌之下就这样跳了出去,那岂非太冤枉?
江野平见了那女人,下马道:“青儿,幸苦你了,事情打探的怎么样?”
那名叫青儿的女子在距离江野平不足一人远的距离站定,扯下蒙面的黑布,轻声道:“不负公子所托。”
晨光迷离,谢芜菁看不清她面容,可是依稀却觉得此人竟神似妍梦——若非她身形较妍梦结实婀娜,形容不似妍梦这般娇俏可人,而更加的清隽干练,谢芜菁真难以将此女子与妍梦区分开来。
江野平笑道:“很好。她现在情况如何?要紧么?”那“青儿”轻轻扭了扭头,似怨似叹:“不打紧的,她们对她很好。”江野平闻言如同心中一颗石头放了下来,点头笑道:“那就好。这几日来,最委屈的还是她了,你有空要好好安慰她。”说着丢给了青儿一包小玩意,道,“这个是给你的,她的那一份暂且留在我这里,事成之后你来向我拿。”那青儿看了看江野平,想说什么,终于还是低头轻声应道:“是。”
江野平看了青儿好一阵,走到她身边,一手轻轻搭在她肩上:“你怨我?”青儿忙摇了摇头,慌道:“不敢,青儿是公子的人,如何敢怨公子。即便是为公子去死,青儿也……”她急忙忙地一连串这般说下来,显然心中很是着急。江野平笑着捂住了青儿的嘴,轻声道:“你慌什么,我又没有责怪与你。此番确实难为你了,你怨我也是应该的。我这就补偿于你。”说着便动手去解那青儿的衣扣,青儿一声不吭,只是闭起双眼,一声不吭,软软得倒在江野平的怀中,任凭江野平在她身子上恣意妄为。好一会,江野平竟索性将青儿的衣服尽皆脱了下来,铺在地上,也不顾身边凌乱的尸体,不顾这山谷中随时可能来人,竟压着青儿办起事来。谢芜菁心中既好笑又尴尬,这荒天野地,他们自以为四下无人,便办起这种好事来,谁知身旁就藏着一个看客。不过此时的她真是无名尴尬,忙瞥过头不去看他,却又仍然忍不住偷看两眼;偶然间她瞥见那青儿赤裸白腻的背部,却看见了如同自己身上这般的青色文龙,只是似乎是新纹上去不久,忽想道莫非江野平是照着自己身上的样子给她纹上去的,将她当成自己的一个替身?因有这种想法,心中顿时觉得大不自在,浑身不舒服,比刚才和傅暇耳厮鬓摩贴身亲昵还难受百倍。
不多会,他们办完了事情,青儿收拾好衣物,低声道:“公子如没有事的话,青儿先去了。”江野平也不多拦阻,看着她消失在树林中,才骑着马走了。谢芜菁深深的呼了一口气,悄悄爬出岩穴,拍掉身上的泥土,胡乱的躺在杂草堆中,脑袋晕乎乎的。
那青儿为何会与妍梦如此相似?他们刚才口中的“她”是谁,难不成指的是妍梦?江野平给青儿的那是什么东西?这些问题在谢芜菁心中,好似一个疑团被渐渐放大。她不久前才认为自己已经了解了事情的真相,可是现在看来似乎还差得很远。
天色说亮就亮,一会太阳便开始有些刺眼了。躺在杂草丛中,谢芜菁左思右想,心想继续呆在这青砀山中也没什么意思了,不如等傅暇回来后便回交河,转向逐月楼去寻吕灀去,再做下一步的打算。思及此处,她不禁又想到了火神殿,心想如果就此不再理会这片大漠之上的风云诡厄,同吕灀一道同游中土,虽也是乐事一桩,可是火神殿这般天赐的宝地岂非就此无缘?
不过她随即排除了这种想法,并非是因为不舍得火神殿的机缘,而是因为虽然未能得到证实,但是她知道自己已经在这风云诡厄的巨网之中了。
甚至,从一开始,这张巨网就是为她而造的。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按理来说应该超然于江湖世事之上才对;可是从一开始江湖琐事就紧紧将她缠住,全无道理的让她无法脱身其外。焉知这江湖就像一个独立的肌体,会主动地吞噬和消灭一切外来异物的侵入?
“姑娘,你在想什么啊?”
谢芜菁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忙一个打滚站了起来,眼前站着的这个老人正是那千机老人,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自己身边,而自己竟然全无察觉。难道自己已经疲惫到这种程度了么?
“前辈……”谢芜菁忙拱手道。千机老人笑了笑,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掏出一个葫芦,道:“你也坐下,仍是发你的呆,忙活了一个晚上也疲乏了吧?我且喝口酒。”说着打开酒葫芦,一股熟悉的香味飘散出来,谢芜菁惊异道:“这股酒香,莫非就是白长老……”千机老人喜道:“姑娘你知道这酒?哦,是那老乞丐分与你喝的吧?如此说来,姑娘也是好酒之人咯?”
谢芜菁也胡乱的坐了下来,对着白色的太阳苦笑道:“奇怪,我本是无酒不欢的,此刻竟全无心思饮酒。”
她一边说着这般的话语,一边拿过千机老人手中的酒葫芦痛饮起来。
“前辈和白老前辈是故交么?怎么都喜饮这种自己调兑出来的水酒?”谢芜菁将酒葫芦交还与千机老人,一边信口问道。千机老人笑道:“嘿,这种酒的调兑方法,还是我告诉他的呢。”说完,他转眼盯着谢芜菁道,“姑娘,你的功夫很是奇特啊,虽然全无内力,可是武功路数却绝非寻常的外家功夫。此外,似乎你的身体经脉也颇不寻常,这是怎么回事?”
谢芜菁惨笑道:“我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最近一段时间,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都无法用常理来解释。”千机老人眯着眼睛,点了点头,道:“能让老朽帮姑娘把个脉么?”
有千机老人这等级数的前辈高人替自己把脉测功,谢芜菁哪里有不肯之理。她点头笑道:“如此便有劳前辈了。”说罢将一截袖沿挽了起来,将手伸与千机老人。千机老人一眼看去,整条手臂虽亦白腻光洁,却精干强健,无有一丝赘肉,不似姑娘家的纤纤细手,反倒像是常动刀兵的江湖好汉的手臂。不禁笑道:“好结实,果然是练武之人。”下一眼,又看见谢芜菁上臂的几道触目惊心的伤痕,伤痕上更覆着一条青黑色纹龙的利爪。他也不便多问,于是微微闭上双眼,将左手的三只指头搭在谢芜菁手腕处三条脉络之上。
谢芜菁感到一股精纯悠远的气息顺着这条手臂上窜,流入自己全身每个角落。她知道这是千机老人在试探自己体内经脉情况,因此任凭它如何流窜,自己都不稍加阻拦。一会,气息流淌数个周天后消失在体内,谢芜菁睁大眼睛看着老人,期待他有何说法。只听千机老人缓缓睁开眼睛,叹道:“奇怪,奇怪,奇怪……”
谢芜菁见千机老人连叹三声奇怪,知道自己体内经脉的变异之奇,就连他这等高人都是闻所未闻,因此也苦笑道:“罢了罢了,就连前辈您都看不透我这个身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谢某更有何言,只是多谢前辈了。”
千机老人却摇了摇头,道:“姑娘的体质,老朽真可谓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不但全然不见寻常女子的阴寒之气,反而阳气刚猛汹涌;以老朽之见,姑娘非但不是内力全失,反而更有进境。只是为何全然施展不出来,老朽却也一时半会想不通。”
千机老人是个武痴、剑痴、机关术数痴,碰到这种武学之中的百年不遇的难题,他自然是兴致盎然,便询问起谢芜菁最近以来的种种经历。谢芜菁不知如何向老人说自己是破碎虚空,从另一个世界来到此处的,可是这一节是自己失去内力的关键,想来想去不如开门见山,因道:“前辈,你可知我为何和寻常女子都不相同?”千机老人自是不知,谢芜菁笑道:“此话说来如同梦呓,我本非是大唐人,也不是这块大地之上,四方六合之内任何一个地方的人;我本是从一个名唤‘大礼朝’世界而来,不知何故撞破机缘穿越而来到这片大漠之上。也是因此失去了全身内力。”她故意不说破碎虚空,因为这只是吕成风的一个猜测而已,两人都无法肯定谢芜菁当日的机缘就是传说中的破碎虚空。
千机老人深深的盯着谢芜菁许久,才叹道:“真是奇事一桩,可是老朽知道谢姑娘你没在说谎。”他当然能这样判断,因为任何一个人对他千机老人撒谎,都绝不可能说的如此离奇古怪,“老朽从未听说所谓的‘大礼朝’在何处,不过想必未必就如姑娘所言,不在四方六合之内吧。姑娘所言之事,倒也有个解释。”
“前辈所言,指的莫非就是破碎虚空?”谢芜菁忙道。千机老人笑道:“姑娘知道破碎虚空?”谢芜菁苦笑道:“也只是略有耳闻而已,之前还闻所未闻,我是听青云寨寨主吕成风说的。”千机老人淡淡道:“破碎虚空是江湖中一个流传已久的传说,实际上有多少人能成功体验,老朽孤陋寡闻,还未曾得知。想来这破碎虚空不但要求武学修为极高,而且还需天赐机缘相合。姑娘你能达成破碎虚空,则原本的武学修为,可想而知了。姑娘,且休管它是不是破碎虚空,这过程中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谢芜菁苦苦思索,叹道:“所剩无几了,我似乎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可是就是说不出来,这几日虽然时刻都试图回忆,可是记忆只是越发的模糊。我还记得当时身周一片漆黑,混不着力,似空非空,似有非有,似乎五蕴六识渐渐从我身上剥离出去。我正以为自己就要死了,然后突然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之后我就全然回忆不起来了。”
千机老人闻言,点头不语,半晌才道:“如此也罢,可是我观你体内经脉之像,好似曾经中过剧毒,这又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