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往回,方两日才来到交河,在风来客栈中略作整顿。其间,谢芜菁寻了个机会到酒窖中看了看,不过除了发现酒比上一次少了大半,其余一无所获。两人收拾停当,妍梦又买了一匹快马,径直往且末奔去。
一路快马加鞭,当晚天黑后不久将将赶到这个小镇。谢芜菁一路思索的是见到关老大应当如何说明情况,而后又该如何行动。
可是到了且末,情况却出乎她俩预料。且末空空如也,完全见不着青云寨的兵马,就连平时少许商队的踪影也难以寻到。整个小镇空荡荡的,只有一些常住居民偶尔露出头来看着她俩。
直到两人在客栈中投宿,问过店家与小镇中的居民后,这才得知:当她们从这里离开四日后——也就是谢芜菁从青云寨中离开刚一天,关辰天便带着百余人来到此处。只停留了一日后便向北而去。
谢芜菁与妍梦对视一眼,心中都明白这背后的意思。这就是说,逐月楼陷入黑风寨的围逼,至少已有四天时间了。
四天前,逐月楼四周正式出现黑风寨马贼。这些马贼看起来更像是训练有素的骑兵。从那天起,逐月楼与外界的联系就被切断了。
不过这事情的经过,还应当从五天前的夜晚说起。
当夜,傅箫与吕灀刚说完话,吕灀且算大概知道黑风寨为什么非要寻逐月楼的麻烦了。不过这一切似乎都与她无关。她也不知道傅箫所言的那些“藏龙卧虎的高手”都身在何处。倘若见逐月楼有难,一个个都躲在别处,那这些人不过乌合之众,又何须封无稽如此紧张?
一时间她又想起自己本身为大明尊教原子,且大有可能继任教主。一旦当上大明尊教教主,必然便是当朝国师护法……这一切的一切,都随着这一场莫名其妙的穿越而烟消云散。
她将手中的书卷扔在地上,心中一股郁气凝结,继续发作。若是谢芜菁,也许还能要来几坛美酒消遣。可是她吕灀却十分讨厌酒后头疼脑裂,精神萎靡的感觉。以往当她心中郁结丛生之时,都爱站立在大明尊教总坛金顶的最高点,遥看群山都在自己脚下。
这才是她的消遣方式。
而此时没有群山,只有莽莽大漠。逐月楼如同珍珠一般,被散漫的洒在了这片大漠上,傍着一汪小湖,几寸土丘而已。
不过即便如此,她也愿意寻个高处站着。无人的至高点,身边万籁俱静、空无一人只有自己——这种感觉是她迷恋的毒药。
她推开窗门,纵身上跃,数个起落便站在了逐月楼楼顶。此处虽比那“数寸土丘”还要矮一些,可是喜在这里是逐月楼的中心。在大漠之中,莽莽黄沙之内,暗暗天幕之下,逐月楼就如同一个小宇宙一般。而这逐月楼楼顶,便是这宇宙八荒六极的正中心,上接天气,下通地脉。这里才是她炼气养神、修炼神教独门内功绝学的最佳地点。
幽然独立,闭上双目,吕灀的神思感官不但未有丝毫的限制,反而扩大了好多倍。随着气息玄思入定,身体周遭每一丝气息的变幻都逃不过她元神的掌控。人体五脏六腑,本身便是自足的小天地,体外是一个浩淼的大天地。吕灀将体内气息清空,大天地中的凛凛寒意便倒灌入她体内,不知运行多少周天后,重新导出体外。
玄功炼罢,整个人焕然一新。这几日不间断的刻苦修炼,她的真气几乎尽复旧观。
睁开眼,此时宇宙天地虽然漆黑一片,可是每一颗星辰似乎都比方才明亮许多倍,远处许多原本不可能留意、察觉的细微景致,此刻都纤毫毕现。这是乾坤五行功炼毕的正常现象,只是一个时辰过后,这种耳聪目明的感觉会渐渐黯淡下来。这并非功力效用减退,而是如此清晰的细节毕竟只能兴奋一时,久而久之便会疲惫、麻木。若非危机关头,人体元神自然会将这些多余的细节排除于心神感知范围之外。
通常吕灀练功完毕,仍然喜欢闭上眼睛静静的站一会,可是今日逐月楼似乎有些不寻常。在逐月楼四周,依稀可简单火光点点,吕灀依稀可见,每一点火光都是一名骑手,一个游荡在逐月楼四周的幽灵。他们虎视眈眈,视逐月楼为板上鱼肉。
这些人其实距离逐月楼最外延仍有好一段距离。常人只能看见黑沉沉的夜幕中依稀闪动着的黯淡的火把。这些火把从楼底平地上看,有些许应当在地平线以下,根本难以看见。吕灀此时站的即高,又刚练完神门玄功,耳聪目明,所以一一看在眼里。
从东北一直到东南方,星星点点分了四五队人马,每组有四五人。这些个小组时聚时散,十分活跃。吕灀转过身去,在逐月楼的西面也有这些人影出没,就是人数略少而已。
——是黑风寨么?他们终于来了。
吕灀往脚底下看去,巡夜的甲兵提着长刀,游荡在逐月楼大大小小的道路、巷陌中,人人手提火把,如同穿行在迷宫中的幽灵。
逐月楼这两日加强了一倍的巡夜守卫。可是他们也只能在逐月楼小镇内往来巡视,并不敢走到大漠里去。显然,那些出没于逐月楼边缘外大漠之中的马帮小队,逐月楼中还未有人知晓。
吕灀在想是否要将此一情况告诉傅箫。她略作思索,决定不要多此一举。对方还未出牌,只在边缘游荡,无必要将此事闹得整个逐月楼如临大敌。在她看来,这些个马贼小队如同儿戏一般,她并不认为这些人能对逐月楼照成何种威胁。
不过情势的发展很快就打破了她的想法。这些小队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在黑夜更远一些的地方,隐隐约约还有数量更为庞大的“星光”跳跃、闪动着。她开始怀疑,眼前所看到的仅仅是前哨,他们的大部,还在连她都无法看见的某个地方驻扎。
实际上,马贼横行大漠,即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间,为了达成突然性,通常也可不举火把。仅仅凭着对大漠地形的熟悉,就可畅行无碍。这些人手提火把,显然是有恃无恐,其意不在突袭。
“寒焉姐,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吕灀回神看去,不知何时傅箫来到了她身后。
“你在看啥呢?从未见过你如此专注,连我到了你身边都未察觉。”
吕灀一阵沉默,一会才淡淡道:“宁儿睡了?你今夜倒难得空闲。”傅箫点头道:“刚睡下。这几日冷清了许多,月娘刚分派完人手、安排防卫。我闲来无事,便来陪陪姐姐。”
吕灀点了点头,忽然指着远方道:“好像有伙人往这里来了……”她看了一会,又到,“不对,是一个人。余下的没跟上来。”
傅箫极目远望,只能见到昏昏沉沉的黑暗之外,隐隐约约有几个淡淡的光点在摇晃,余下的什么也看不清。便问道:“一个人?是什么人呢?”
吕灀好一阵沉默,一会又道:“是个女人……”
傅箫闻言,喜道:“女人?难不成是谢姐姐?”随即又想,谢芜菁去铸剑池和父亲相会,怎么可能如此快的就返回逐月楼了?果然吕灀肯定的摇了摇头,道:“不,不是蔓菁。是另外一个人……”
此人拍快马向此而来,此时已经靠近了许多,傅箫也看清了人影,远远看到隐约有衣带飞动,果然是个女子。
不但是个女子,她隐约间觉得此人十分眼熟。不消一会,此人便策马赶到她目力能及的地方。她已经能看清此人的装束,却仍未能辨别其面容。
“是青儿姑娘……”吕灀淡淡道。她已经看清了来者的面容。随后傅箫也看清了,的确是青儿无疑。从四五天前神秘消失,今次又在这种情况下露面。而她身后,却是越来越密集的火把和马蹄声。
来者不善。吕灀与傅箫皆知此道理。
那青儿束着青黑色的夜行服,腰上挎着轻便的短刃。袖管鼓囊囊的,似乎藏着些暗器之类的物事。身后不跟一人,单骑往逐月楼而来。距逐月楼最边上的一排房舍不到一射之地时,正巧碰上一名小头领带着五六名巡夜甲士往这里走过来。那头目黑暗中只看见一团颤动的火光,看不清来者的面容,便大喝道:“什么人?下马报上名来。”
青儿并不应声,仍是策马前行,全不将这些人放在眼里。
“还不快下马,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那些个甲士也嚷嚷起来。
那小头目中原人的面貌、西域人的打扮,使着一根铁棒,颇有几分气力。他见来人如此无礼,心中不由恼怒。他多少也算个好手,见马蹄飞快,几步便要赶到他们身边。不退反进,前跃一步;身子一侧,让开马蹄,挥起铁棒便往青儿身上击去。青儿在马上轻轻闪过铁棒,顺手一刀鞘拍在那头目的脑门上。此人还想回手拦住刀鞘,谁想青儿骑着马,速度太快,不防之下却被拍了个两眼昏花,哎哟一声倒在地上。
青儿此时才顺势下了马,挥手阻止了想跟上来围住自己的甲士,撤下黑布面罩道:“不长进的奴才,我都不认得了么?”
那些个甲士见是青儿,便不敢上前;有些个消息灵通一些的知道青儿做了什么事情,恐她是别派内奸,又不能确定。因此这六七人进不得退不得,很是尴尬。青儿却懒得正眼看他们,重新翻身上马,一步一步慢慢的往里行去。那个小头目爬了起来,骂了这些甲士几句,带着他们跟在后头。
这两日来,巡夜安排的较往常紧的多,这里有点动静,立时便又有两三队人向这里围了过来,拦在青儿的面前。青儿少不得勒住马头,眼睛在人群中打望,想挑个平日里在逐月楼能说得上话的人,可看来看去都是小杂鱼,因不悦道:“让开,我去见月娘,有事自会向她说明。”
有个机灵点的头目派身边的一个甲士回逐月楼报信,又转身对青儿道:“不论如何,姑娘在此处略等片刻。此时是非常时刻,任何人出入逐月楼都需报与大掌事知晓,这是月娘定的规矩。”
青儿见对方搬出月娘来压人,心中有些不悦,冷冷道:“大掌事?现下谁是大掌事?我有要事,误了事你担得起么?”那小头目语结,他也不知道该不该为青儿破个例。
青儿见对方眼神有少许松动,还想说些什么,却听一人道:“果真是青儿姑娘,真是让人想不到,失踪数日的青儿姑娘竟会在今夜匆匆而来。青儿姑娘有何要事,能与我说么?”
青儿抬眼看去,见一人环眉豹眼,虎目精光,身着一身青色武服;大漠寒冷的夜晚也只穿了单薄的一层而已。她知此人名叫杨朴,原本也是默默无名,只在关辰天败在谢芜菁手下,折了名头,再无法在逐月楼中混下去后,他忽然一夜之间暂露头角,取而代之。此时此人分管这一片的夜巡,在偌大一个逐月楼中也算排的上名字了。可是在青儿眼里,却如何入得了眼,因仍是冷冷地:“杨头领,此事不方便。我现在便要进去见月娘,杨统领不会拦我吧?”
青儿的武功虽不弱,可惜对付杨朴这样的个中好手却仍十分辛苦。因此她不敢太过托大,口上虽硬,却仍是立马不动,一双美目紧紧盯着杨朴。
杨朴不动声色:“职责所在,岂容推辞。青儿姑娘当最清楚现在是非常时刻,绝不容马虎大意。”他话里带刺,显然是讽刺她本人正式最值得怀疑的人,青儿又如何听不出来,因不再言语,只等着前去回报逐月楼中执事的人带回音讯。
便在此时,众人听到一声清脆的声音:“让开。”杨朴回头看去,却见傅箫一袭水红衣裳,站在身后,紧紧盯着青儿,不带一丝感情,“莫要拦她,让她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