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箫虽说明白无误的听到了吕灀的话语,可是并不知吕灀在何处。只因吕灀的声音并非从哪个确定的方向传来,而是飘荡在四面八方的,从四面八方一齐传到耳畔。
这一门以内功传递声音的奇术,虽然十分不易,却也并非是什么了不得的奇功异法。只因吕灀站在高处,平常的说话声难以让底下所有人都听清楚,才因此用上这等秘术。
傅箫背对着逐月楼,又因闻敬之的压力不敢回身仔细张望,当然看不到吕灀。而闻敬之他们可将吕灀看的一清二楚。他们抬头张望,只见十数丈开外,四五层华美高楼的顶端,吕灀与傅暇这两个白衣似雪的身影在黑夜中分外显眼。吕灀站的靠前一些,傅暇站在吕灀身后,因此吕灀更似天人一般高高在上,不可企及。
他的面色一时变得要多难看便有多难看。
上一次和吕灀交手,吕灀内力并无多大威胁,武功路数虽然奇特,身法也不可谓不迅捷,可是他闻敬之亦能对付。谁知今日竟强悍如斯。明明逐月楼就在眼前,只需冲将进去,便可宣告自己的胜利了。月娘应该也再无理由不接受自己的条件。一个傅箫虽然难缠,可是也难当大局。
可是加上傅暇,还加上如此厉害的吕灀,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这三人皆有独当一面的能力,且其内功深湛,都不惧这点仅存的微末毒烟。即便是逐月楼中其余皆无人可用,他们三人也自可挽狂澜于即倒。
别的不说,就看吕灀刚才发射小石片的劲道,就可见一斑。连人带马一齐贯穿,碗口大的伤口冒着丝丝寒气,竟滴不出一滴鲜血,反而一团紫气迅速扩散至全身。闻敬之自问换成自己,也多半无法抵挡这种霸道的内家劲力。
不过这一切都不是最关键的。最重要的是,闻敬之对于他们预先服下的解药能持续多长时间,并无把握。倘若解药药效减弱,那他们也将被毒气所侵。因此,在逐月楼中的时间拖的越短越好。
“傅姑娘,你赶去东边看看吧,那里此刻也吃紧的很。这里有我在,可保无恙。”
傅箫心下犯难。她倒是并不太担心东边的情况。赤尔丹再如何来势汹汹,若无闻敬之这般奇计迭出的破敌手段,也终将在逐月楼曲曲弯弯的巷陌之间消耗殆尽。相反,这些身上带毒的苍狼营,才是此刻最大的威胁。
“箫妹,你听吕姑娘之言去吧。那边不知道这里的情况,你正好过去安定军心。”这次是傅暇的声音,清楚明白的来至于自己后方顶上。傅箫转过头去,顺着声音来源看到了房檐上的两人。
傅箫微微点了点头,步步后退。闻敬之只觉得吕灀紧紧盯着自己,因此并不敢前进半步。
他冷冷的看着前方逐渐远去的傅箫,忽然间大喝一声:“我们走。”
他麾下的部众虽然不甘,可是没有半点违拗或是拖沓,跟着闻敬之转身便走。傅箫并不知闻敬之所担心的,其实是自己的解毒之药失效,且觉得时机已过,今夜的战果已经十分丰盛,因而回营休整。她依旧担心闻敬之其中有诈,因此并不敢立刻转头离去。等了好一阵,直到确信闻敬之不会回头后,才转身往东边赶去。
闻敬之已退。可是一直到此时,逐月楼仅存的数十名守戍兵士皆有些恍若梦中。他们早就做好了失败的心理准备,对于这种突然之间发生的剧烈变化皆没反应过来。
而在逐月楼楼顶之上,吕灀所展示的惊人武艺功力,虽然也令傅暇十分吃惊。可他心中所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他此刻又想起吕灀刚才口中无意吐出的那句辞令。
熊熊烈火,大哉光明。
她为何会懂得这两句?难道是随意吟出,纯属巧合么?又或是有其他不为人知的原因。因为吕灀所展现出的武学路数,傅暇早就疑心吕灀与战神门暗有关联。他曾想过吕灀可能会是先秦时期,战神亲自流传下来的一支不为世人所知的别派,因此内功才会如此精纯圆满。这等精纯圆满的内功真气,仅仅以战神门这些支离破碎的武学典籍,那是无法练成的。
倘若果真如此,那她懂得这“战神圣言”中的头八个字,却也不是稀奇事。
倘若真是如此,那吕灀与谢芜菁选与此时出现于江湖中,其必有深意。
“熊熊烈火,大哉光明,我主明尊,佑我孤身;唯其光明,照彻乾坤。大用至刚,虚体浑融。赋之日月,成之太空……”傅暇索性低声言语,将战神圣言从头开始,慢慢的吟诵出来。
吕灀眼简着闻敬之西去,火势渐消,浓烟也渐渐散去了,本想着回屋歇息。正精神松弛之际,忽听到傅暇吟出了她太熟悉不过的“大明尊教圣颂”,恰似忽然的打了个激灵。她转头看着傅暇,口中接道:“太一真火,落落无中;无内无外,名之无穷。无穷之始,太极之宗。”
“你怎么懂得这句……”吕灀与傅暇同时将此话问出口。
“这是我们战神门密不外传的‘神门圣言’,我自然知之”傅暇道,“大凡有人正式成为神门中人,第一件事便是秘传这句口讯。因此,倘若有人不知这‘圣言’而能使战神门武学的,皆是偷学本门武功之辈,神门中人皆应诛之。”
吕灀点头道:“我听傅姑娘说过。不想与这‘圣言’也有关系。我却并不知这是什么‘神门圣言’,对我来说,这是我大明尊教的‘圣颂’。教众相聚会面,每每都要念诵数句,这是大明尊教中的规矩。”
傅暇见吕灀又提起“大明尊教”,实在忍不住,便问道:“这大明尊教究竟是从何而来?与战神门又有何关系?为何我傅暇从未听说过只言片语呢?”
“大明尊教是我自幼长大的地方的一个教派,尊崇大明尊神。可这与战神门有何关系,我确是不知。至于为何你从未听说过……”吕灀从未与人提起过自己的来历,她也不愿多提此事。只是这一问题,若是不提自己从何而来,是断然无法说清楚的,她因敷衍道,“这事究竟为何,总会有答案的。来日方才,我欲回屋休息了,有何言语,来日再说吧。”
傅暇见吕灀如此说,也不好勉强,因与吕灀各自回屋不提。却说傅箫赶到逐月楼东面,众人业已站稳了脚跟,赤尔丹再难推进。赤尔丹见守军人数越来越多,西面的动静却越来越少,知道闻敬之并未得手。他担心多滞留于此,倘若被围困住了反不为妙,因此指挥部署节节后退,天亮之际撤出了逐月楼。
从昨日开战起,从天黑一直杀至天明,双方各有死伤。黑风寨炽烈营和苍狼营两方势力各用上了精心准备的战法战术,眼见就能成功,可是仍是功亏一篑。此一战后,再想要发起如此规模的攻击,一两日内实在是有心无力。
而逐月楼也没多好。天明后清点人马,己方守戍兵力折了数十人。除了黑虎骑以外,其余三个小马帮作壁上观,反而得以保存实力。经此一役,小马帮的实力在逐月楼中,已然能与逐月楼本部兵力相抗衡。
更重要的是,外围的防务措施受损严重。东面情况尚可,西面竟至于完全无法恢复。最外圈余烟为尽,无人敢进入毒区检查状况。时间不等人,逐月楼不得不在后方重新布置防卫。此中琐碎事务自然不须多提。
却说关辰天与李元兆,带着被点了穴道的青儿,领着麾下五百余人马一路往西北而去。第二日天明时分,赶到了古河道一带。此处已经是青云寨势力所及的最北端。再往前去,就是黑风寨经常活动的区域了。
若是往常,青云寨与黑风寨都轻易不会踏过这条河道。可是这规矩近日来已经不太算数了。不单是黑风寨屡屡越过这里南下;青云寨也屡屡越过这里北上。只是吕成风与封无稽立约誓盟之后,两派之间的关系才恢复到了往常。
古河道原本是一处水草丰美,林木繁茂的生机勃勃之地。而后河流改道它行,这里便荒凉下来。饶是如此,附近的小绿洲也有几处。常在这片土地上中行走的人都知道,这便是说,这里虽然土地上的河流早已干涸,可土地之下却泉眼遍布。因此来往商旅,往往也会选在此处稍作歇息。
关辰天的五百人就在此处落脚。李元兆排除斥候往西探查情况。及至午时,探马带回了情报,说是炽烈营准备停当,似乎即将发起进攻。
李元兆让手下继续探查情况。他并不急于行动。对于他这有限的五百人来说,须等到最为关键的时刻,炽烈营背部最为薄弱的时刻,才是最佳的击败赤尔丹的时机。他们这次出击,将拉开青云寨与黑风寨全面开战的序幕。因此必须有胜无败,而且要大胜,非将赤尔丹打疼不可。
而关辰天心中所想的却是另一件事。他仍在思索青儿那一连串古怪的表现,以及她为何会与黑风寨处于一个阵营。若说青儿原本就是黑风寨安置于逐月楼中的,这一问题倒是容易解释:等月娘退了之后,逐月楼自然就是青儿的。而此时逐月楼不战便落于黑风寨之手。可青儿为何在如此关键的时刻离开逐月楼,反往赤尔丹大营中去?而更不可解释的是,为何自己完全无可能逃出生天之际,青儿却故意让自己捉去,且相助他逃出生天?
倘若说青儿与黑风寨的关系另有内情,那这一情况便完全出于关辰天所能想象的范围之外。他非当面向青儿问个清楚才行。
青儿被点了穴道,缚了双手,独自一个人坐在五百人大营的旁边一个枯木桩上,双目呆呆的看着远方。关辰天牵着一匹马朝她走来,她也全未注意。关辰天走到她身边,为其解开了穴道,并递给她一张薄饼,一碗热汤。青儿这才转头看着关辰天。
“我还以为关老大要让奴家自生自灭呢。关老大寻我何事?”
关辰天熟视青儿一阵,坐在她跟前道:“我若此时牵来一匹马,让你自行离开,姑娘会去哪?”
青儿未料到关辰天会说出这番话,不禁奇怪的看了看他,皱眉道:“关老大莫要玩我。”
关辰天笑道:“我何必耍你玩?青儿姑娘不管出于何种动机,何种想法,总归是救了我关辰天一命。这事情我还算做得了主,也不想多为难一个女子。”
青儿冷笑道:“既如此,为何又点了我一夜的穴,还将我放到这么一个地方来?直接在且末便放了我岂不方便?况且,你关老大就不想想,倘若我回去后,将你们这些人的虚实、位置和动向说与我主子知晓,对你们可是大大不利。”
关辰天点头道:“关某再不济,也自然知道这个风险。可青儿姑娘亦不是糊涂人,自然知道关某心中已有对策。青儿姑娘将我们的虚实告知赤尔丹知晓,对赤尔丹来说反而不是好事。”
青儿心中自然明白。假若她将关辰天此刻的动向说给赤尔丹听,那么关辰天不须进兵,只需扼守要冲,对赤尔丹来说就极为难办。关辰天这数百人进可切断赤尔丹的粮道,退又可退入己方势力范围之内,且来去自如,这般不动而动,不进而进,反是用兵之上策。如此一来,只要逐月楼撑过了赤尔丹与闻敬之的第一轮猛攻,形势便对赤尔丹极为不利。
她思索一会,反笑道:“关老大胸有成竹,青儿佩服。不过关老大应当知道,此事并未有那么简单。我本就是逐月楼中人,对于逐月楼中的虚实极为了解。倘若我回到赤尔丹身边,赤尔丹可谓是如虎添翼,如鱼得水。”
关辰天不耐烦道:“那青儿姑娘的意思是怎的?难道青儿姑娘还不远让关某放了你么?这是何道理?”
青儿淡淡一笑,幽幽叹道:“此际无人,关老大与青儿来说也非外人,我告诉你知晓也无妨。关老大将青儿劫持出来,虽说是坏了青儿的大事,却也算是帮了青儿自己一个大忙。”
关辰天疑惑的看着青儿,不知道青儿究竟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