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上级咒灵的咆哮让「他」心头一紧:那就像是孩子在哭号,凄厉、尖锐、悲哀。
他侧身闪过咒灵的扑击,豹子般轻盈地后跳几步躲过咒灵的尖爪。血红的火焰喷薄贯通,在虚空中留下了危险的镂刻轮廓。
曾听母亲说过,这种叫【杰克灯】的咒灵是最平凡、力量最弱的几种上级咒灵之一,是残留的执念互相吞噬、互相激化,最终通过某个生物的肉体嫁接到了武器上之后,得到的一锅大杂烩,甚至不能算是合格的【人类咒灵】。
可是……
仿佛是大功率的拖拉机开动后的场景——滚雷一般的轰鸣与阵阵扬尘后,留在原地的只是被犁过、被层层翻起的土地。
这个破坏的痕迹……是锯齿状的,而且非常乱。
这是什么情况?这不是最平凡的一种咒灵吗?莫非下位咒灵与上位咒灵的差距有这么大?
「他」咽了咽口水。
【痛啊……好痛啊……】
脑海里兀自响起了一个声音——或者说是千千万万个声音。那是无数声音交织堆叠、彼此振幅的产物。虽仍然是人类语言的音节,但却丝毫不像属于这个世界的生命所应产生的声音:就算手指甲刮蹭黑板或者金属摩擦瓷砖时发出的那尖锐的声音,也不见得会有这么刺耳摧脑。
“觉得痛苦么……忍一忍,再一会就帮你解脱!”
他紧盯着杰克灯,瞄准他的躯体,在他高高抬起手臂的一瞬间扬手,甩出一道蓝白匹练,直击中心。
破击之法……是这么用的吧?
他手中的斧枪上,跃动的电光仿佛为利刃延长了几分。
……在敌人为发动攻击而不断蓄积力量时,通过微妙的魔力律动打击其起到关节作用的某些部位,打断其蓄力,进而将自己的生命力与意志注入其中!
然后……自身意志被冲击的敌人将浑身陷入麻痹状态,难以掩藏自己脆弱的部分。也就是在此时,使用破击之人能趁机发动重击,重创敌人!
他双手握住斧枪长柄,狠狠刺进了右眼之中咒灵体内闪烁着幽光的部位。
他将带着雷光的枪在咒灵体内使劲搅动了几下,正准备抽出,却发现移位的关节处甲片不知何时卡紧了枪刃。
凭我刺入的角度不会被阻挡得如此厉害……它怎么动了?!
他才发觉,杰克灯的身体一直保持着活跃,并没有陷入僵硬中。
——该死,是没有掌握好时机!不能制住他了!
【我为什么要去当士兵呢……】
传进耳朵的声音变得越发沉重,却也越发尖刻,越发歇斯底里。它单调、刺耳,却引发了他脑血管深处某些东西和谐的共振。
人类型咒灵因自身执念而被动引发的“心音现象”,算是见识到了……可是!
「他」艰难地仰起头来,视野之中是数块被掀飞的土石。
自体外而来的庞杂信息与体内某种意识要被剥离的异感相乘,再与咒灵攻击带来的冲击结合,让他浑身的震悚变成了麻痹。
我可没听说过……心音现象本身就能够充当咒灵用来扰乱人思想的的武器!
像是被台球杆子打出的球那样,咒灵在无形障壁间四处弹射,不断加速,最终化为流星般的火红色拖影,直直冲向「他」。
他艰难的动了动手指,确认自己稍微从眩晕那找回了一些身体的所有权,便向咒灵浑圆的身体射出了几道水柱。
这水流明显增大了发力面积——显然,它的出现并不是为了要攻击咒灵,而是为了把「他」的身体朝咒灵的反方向移动!
借着水流之势,他飞身一跃,跳离了危险地带。
身后传来重锤冲压打破什么东西的闷响,「他」还没来得及松出一口气,腰际传来的痛苦就把他的思想吞没了。
诶……我怎么……飞起来了?
这不是错觉,他的确飞了起来。
只不过,只有上半身能飞得起来。
杰克灯以与那浑圆外表难以想象的敏捷跃至他自以为非常安全的范围,贴着他的背,用重新伸出的尖爪将他的身体干脆利落地一分为二。
不过,其细致过程并不是那么干脆利落:咒灵的爪虽尖利,但是本身体积还是相当可观,扫过身体时,就像是几根铁柱砸下来一样。更不用说,缠绕在它那爪子上面的,是不时发出几轮大大小小的爆炸,开出一朵又一朵焰花的血红火焰。
在这样的力量加持之下,脆弱的人体组织面对那爪子,自然就像一块豆腐一样被砸得稀烂,甚至直接化为齑粉消散不见。就是还有剩下的,也自然会被炸成灰烧成炭。
——就像现在上半身只剩下肩胛和头颅的「他」一样。
他终于知道——或者说终于深切体会到,为什么在咒灵的轰击过后,地上会留下那种像是被群狼啃噬过的锯齿状创口了。
他所受到的,正是与那别无二致的冲击。
……这场面着实有点惨烈啊……为什么我死的这么快?
他的意识逐渐被黑暗吞没,又被拉扯到了另一个世界。
——“呜!”
梅奇捂住腰部:手上传来厚实温暖的肉体触感,自己的整个下半身还在。然而脑子里空落落的感觉,还有残存于腰肌处的麻木与幻痛却告诉自己,自己的确被硬生生腰斩了一次。
“喂喂,没事吧?”一旁,日记的声音有些焦急。
“怎么可能没事嘛……”努力祛除着幻痛,受害者露出一丝苦笑。
“如果受不了的话,刚才的追体验也可以想方设法切换成那种在体感上有所保留的类型,用吾的眼——”霍尔姆斯的嘴被捂住了。
“谢谢你了,不过,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还真是有意思……啊!”梅奇勉强牵起一个笑容。
“这点痛苦……我还承受的了啦,你的不要小看当代大学生的抗压能力啊!只要把这个追体验当成在用VR设备玩ARPG(动作冒险游戏)不就好了!如此好事我可不能错过!”
不等霍尔姆斯再说些什么,他已经翻到了绘有杰克灯图画的那一页,停下了目光。
化不开的铅灰色浓雾捂住了他的眼耳,掐住了他的喉咙,将逐渐窒息的他逐渐拖远。
记忆的世界里,法师睁开了眼睛,放眼看着五彩斑斓的世界。
好的,现在我更明白自己是什么状态了。
思想上,我仍然更接近旁观者或者说潜意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这具身体或者说这个灵魂的直接支配权仍然不属于我,对我而言它仍然是一个追体验,一个回忆。
不过,若是行动感觉上的话……
他转头盯着身边的妮莎:面前的这个女人看上去真实得恰到好处,不像是虚拟的投影或是机器人之类的空泛的人造之物,也不像是那几次追体验中的那样,是将其本身存在甚至是所有思绪给彻底贯通后,再一股脑塞入自己脑子里最终得到的产物。
感官上,属于我的成分倒是明显远大于原主所占的部分。
“不许犹豫——喂喂,你干什么?”妮莎察觉到他注视的目光,赶紧狠狠瞪了他一眼,用力侧过脸去,一副很是生气的样子。
只不过,因为她那张秀气的脸,那明亮的眼睛投出的怒意显得十分可爱。而且,他余光瞥见的一丝红晕让这愤怒的眼神更没有说服力了。
虽然还能体会到违和感与疏离感,但是在这场战斗之中,我的确能以“梅奇”的意识介入其中!这样一来……可是好处多多啊。
他将目光投向狂奔而来的、不久前才将他暴力腰斩的咒灵,脸上露出的却是狂喜的笑容。
不能够好好发挥魔法原本的力量?不要紧,可以现在就学!
不懂得如何对付人类型咒灵?没关系,可以在吸收记忆原主人的经验的同时一步步试错,以此制定更好的战术!
不具备面对强大敌人临场发挥随时应变的经验?根本不是问题,因为在这追体验之中,在这个绝佳的训练场之中——
他保持着那副狂喜的表情,手中雷光大盛,随他向前抛出的骰子一起冲上前去。搭档怒气冲冲的叫喊声被他一股脑抛在了身后。
——就能积累了!
咒灵体内,发起了铮铮的金铁交击之声,乍一听,竟是如同弹簧弹起的脆声。
他还没有从兴奋中回过神来,就被阴影笼罩住了。
像第一次那样,他的身体被燃烧的尖爪一击生生撕成了两半,就像是被钝刀子压断的一颗新鲜的卷心菜。
……该死,得意忘形了啊,被同样的招式打死了……而且死法也是一模一样。
凝望着一百八十度倒转的整个天地与脚底仍然贴在地面上的自己裆部以下的部位,梅奇在感知到痛苦的前一刻陷入了奇妙的思索中。
随后,失血和剧痛带来的恶寒吞噬了他,于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黑暗所淹没了。
“啊,我还以为能习惯呢……结果居然不能啊,也是,谁会习惯这种事情啊喂。”
法师——不,应该是又一次回到这里的“梅奇”抚摸着自己的裆部,一脸后怕地碎碎念着:“还以为后半生要废了呢……”
抚裆之际,咒灵再一次化为滚球流星袭来。尚未未远离他的幻痛一下子爬上脊梁,难以言明的恶心与恐惧竟一下子剥离了他的行动能力,让他只能在原地呆立不动。
说时迟那时快,大地上伸出数不清的藤蔓木须,像头足类的触手那样,伸出吸盘与倒钩,扯住他的长袍将他拉离了那个地方。随后,一道盈满寒冷魔魅的冷风迎着杰克灯的冲击卷来,凝结出无数亮晶晶的锋利冰刃,与钢铁甲片构成的咒灵身体毫无阻隔地相交,发出一阵又一阵乒铃乓啷的金属声。
一根粗大的带爪子的金属手指,带着冻结的痕迹掉了下来。它狠狠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轰响。
“你到底在闹什么啊……”妮莎一脸不解地看着自己的搭档——很明显,她正疑惑于搭档的奇怪表现,“再专心点,这可是拥有【咒法】的人类咒灵啊,其能力强度与那些下位咒灵完全不是一个级别。而且……”
妮莎一脸凝重地看着咒灵爪子上那个她吹出的冰刃砍出的断口:那里已经长出了不小的一截。
“即使用魔法伤害也能再生……其恢复力也强大了许多!”
“但也并非无解。”相比妮莎的万分凝重,自知不会死亡的“梅奇”就显得平静了许多。
通过右眼,他看见:在咒灵身体内部发光的几个部位上,有一个地方显出了些许裂纹——那是妮莎的冰刃刺伤的一处地方。
“咒点所在部位不能再生,也就是说只要打得他咒力解体,我们就能通过测试了。”
他握紧了骰子,背后没有符文的光环急速升起,变成了一个旭日般的金色光轮。光轮流转,雷霆四溅,魔法闪电交织成的雷网抓向了杰克灯。
在雷电笼罩自己的那一刻,咒灵的球状身体忽像卷心菜那样一层层剥落,金属挟着闪动不息的电流从他的身上坠下,露出了某种黑红色的、闪着一圈血红光芒的物质。
金属……并不是这家伙身体的全部么?
高传导率的金属四散接通地面,就导走了雷电的力量,传到这家伙身上的魔力已经衰减了许多,难以造成有效伤害!
他咬了咬牙,手用力一握,骰子融化成光,迅速熔铸为斧枪。他抖了抖枪尖,就这样绷紧了神经冲上前去。
“蠢货,不要轻……”妮莎的“率”字没有说出口,至少没有被“梅奇”听到:一团血红的火焰被杰克灯从黑红色的身体上“挖”了下来,狠狠扔了出去。爆炸的烟尘与巨响瞬间吞没了“梅奇”的身体。
啊我死了,我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