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奇”很快就明白了一个事实:以他现在的熟练度和战斗素质,完全无法发挥出法师本身持有的全部力量。
一个劲的冲上去打,那是绝对毫无胜算的。光是力量强度和身体强度的差距就是个问题:他发出的攻击往往会被散开,没法深入咒点,造成有效的贯通伤害;而杰克灯的每一击却都是又快又重,还携带着咒法的火焰,擦着就伤,碰着就死——这简直就是大人揍小孩。
“得将力量集中才行……来突破咒灵的干扰与防御。”
又一次因为咒灵本身防御反应和心音干扰而偏招,进而被连续虐杀了五次之后,第九次进入追体验的“梅奇”开始改变自己的作战策略。
既然雷暴式的攻击无法完美破防,那就试着把闪电聚集起来,只使用一道攻击……
无法足够灵活地使用武器化后的骰子发挥魔法的效用,那就压缩,让它变得更小更尖利,更有利于贯穿防御!
于是,第九次睁开眼的第一刻,“梅奇”没有丝毫别的动作,而是立马运起法阵,将四个尖头符文汇聚于骰子之上。斧枪逐渐缩小,随“梅奇”的思想与他手指的细微动作变成了一杆短枪的模样。
一如第一次追体验时那样,他看见杰克灯将短短的四肢缩进甲内,用球状的金属躯体狠狠撞了过来,一瞬越过了几十米距离。在那熟悉的沉重风声与刺眼焰芒乍起的一瞬,梅奇已经向侧前方扑倒,堪堪避过了撞击,还正好把自己卡在了杰克灯那双小短爪子够不到的小角落里。
圆球在那里刹住了车,连续打了几个滚才止住脚步——很明显,他在地面上整体转向不太灵活。
裹挟雷霆的短枪刺入身体,寒风刮蹭构成皮肤的甲片,咒灵也许是感觉到了痛楚,进而发出愤怒的嘶吼,手臂处的火焰轰然炸开,推出一道热浪。但是他的身体也被牵动,好不容易稳定的身形又一次偏移,有些迟滞地歪向一边。
【明明只是大人物们互相做强盗的一场战争……】
“梅奇”头上早已渗出一大片细汗,但内心却是分外冷静。
不能不冷静。
判断失误的话就会被杀死,迟疑不决的话也会被撕碎,所以为了能存活得久一点,必须时刻保持冷静,必须仔细思考、果断抉择,确保每一个判断都不会失误,不会让自己在这里丧命!
放出雷电后就赶紧收回骰子,一个大前空翻以面部着地的姿态绕过火柱,来不及蹭掉脸上的灰土,“梅奇”就赶忙爬起,一路狂奔绕到杰克灯那巨大身体的后侧。
【我们却要为了这场分赃被自己保护着的国民押去对抗怪兽……】
哭喊的心音之间,咒灵之身被闪电击穿烧焦的伤口已经褪去了黑色,细密的灰色锁链像某种手术的缝线那样填满了伤口,将它修补起来,很快就再形成了那块组织。
不行,需要更有力、更持久的输出能量!如果不能对着咒点应该可以从周围环境中找到辅助性的东西吧?
“梅奇”环顾四周,试图找到任何可以稍加利用的东西。
他进入追体验的次数是无限的,也就是可以让自己的意识与法师的这份记忆无限磨合,以无限的时间积累无限的经验——只要能捱过每一次死亡带来的巨大痛苦,那么,他能用来尝试的时间就是要多少有多少。
对了……可不可以像撑杆跳一样,利用插入地面的斧枪高高跃起,然后近距离攻击他身体上方的【魂咒点】?
当机立断,说干就干:梅奇将人手臂长短的短枪再恢复为那杆长斧枪,以指尖轻弹几下,确认这东西的确是有一定弹性,可以充当撑杆跳用杆之后,便大步流星地奔跑起来,在咒灵面前狠狠往地上一插——
——厚硬的土石也许都没有稍微凹陷一下,就把金属质感的斧枪猛地弹了回来。此刻,它成了开弓失败的劲弩,在整个被弹回来的一瞬间传递出巨大的弹性势能,其力道震得它的持有者虎口一麻,甚至整个身体都被带动而一僵。
时间并不算长,但是对于经验不足又毫无防备的“梅奇”而言,这短短的硬直足以打乱一切,足以致命。
这地怎么能那么结实呢?
这是第九次在记忆里重生后,“梅奇”最后的一个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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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第二十次进入,是第二十次重生了。
他再一次睁开了眼睛。这一次没有然后举动,他只是趴在地上,掐紧喉咙不住地作呕,那架势似乎是要把胆汁、把腹中的内脏尽数呕出才肯罢休。
“喂,振作点!”妮莎俯下身来赶紧把他拉起,不由分说便把他拉上了背,将他背了起来。
“不需要……我没事……!”他奋力挣扎了几下,宣告无果后便果断放弃。
——被连续撕碎十九次,连全尸也不能剩下。那一次次死亡留下的恶寒与幻痛来不及散去,便将他的意志挤压得几乎崩溃。
梅奇自己说到底还是个普通人,虽然也有些意志力和小聪明,但是在面对强大的咒灵时,还是显得太过无力。
得赶紧适应……作为法师面对怪物的【自己】!
【我们只是牺牲品么……那些贵人们到底在干什么啊……】
“你这个拖后腿的!我本来可没打算……用上这个!”
妮莎脚踩树藤,借助藤蔓特别的韧性与弹力背着他高高跃起,右臂膨胀的血肉当即向杰克灯与身体融合的头部喷吐出一束灰紫色的丝网。纠缠的丝网像是一根长矛,在杰克灯的身上刺出一个透明的窟窿,又抢在修复之前,就散成丝线将它缝合填补。
在“梅奇”的右眼之中,他清楚地看见,咒灵身体内部刺入了一缕游离不定的灰紫,与其体内原有的来自咒点的团状蒙蒙紫光混合,旋动四散,似游鱼在彼此啃食、在互相吞噬,却又很快凝固在原处,再也不复之前的跃动,只是轻轻地颤抖着。
也许正是因此,这次,杰克灯没有反应——没有暴怒地挥舞爪子,没有发出或是呢喃或是清晰语句的心音,甚至被刺破的部位也没有修复,只是呆立在那里。
妮莎扯起唇角,露出一个显然不能称之为笑容的残酷表情,身上的盔甲寒芒凌冽起来,喷出一股凌冽寒风。
咒灵终于有了行动,他像对付“梅奇”时那样,一次次变形冲撞、一次次挥动重爪、一次次投射火花。然这些对妮莎的收效甚微,她一直都背着他,一次次接住攻击、一次次漂亮反击、一次次腾挪躲避,身上竟不见有多少伤痕。
即使有,也很快就会复原——只要她从袋里抽出一管殷红如血的液体,狠狠扎进皮肉注入身体中,伤口就会迅速复原。
杰克灯终于倒了下来——在“梅奇”全程没有参战的情况下就倒了下来。妮莎回头白了他一眼,把他放下,走上前去准备进行最后的收割。
——不对!
他的身体怎么……没有化为锈状消散?
他想大喊,妮莎已经再次扯起他的长袍,带着他猛地一个大后跳。
妮莎的判断是绝对正确的——下一刻,杰克灯巨大的身体从上到下通通炸开,血焰散尽,露出不那么臃肿浑圆,看上去是由死肉、皮甲、金属锁子甲的网状组织一列列、一层层叠加纠结而成的肉体。藏在甲片下的那一身僵尸般青黑的肉上布满了筋——或者说它本来就是由这些筋编织成的生命。
只是,二人撤出的距离显然不够,身后犹如火山岩流的、火焰与碎甲构成的涌流紧追而来,杰克灯身上的百千根筋都在跳动,涌出熔铁形态的血色,似乎要发动第二轮攻击。
这次,当机立断的是男法师。
他在女法师做出行动之前就拉住了她,双手发力,将她狠狠一甩。蓝紫色的海妖骰子光芒大盛,水柱——或者说宽广的浪潮迸溅出巨力,以不算特别轻柔,却也正好不会造成伤害的势头将她送了出去。
【为战后局势着想而暂停攻势……?因为那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就把大家抛弃在这里!?】
不远处,那火焰的主人身体筋骨鸣动,传出弹簧形变的金声。他没有观察咒灵的动作,就随手投出一把雷光。受到攻击的咒灵,身体微微停顿了一下。
而这已经足够妮莎在火焰烧到皮肤前就脱离危险范围。
原来这人还会二段变身么……话说回来……
他瞟了一眼妮莎的长袍的下摆:那上面沾上火焰的部分已经逐渐冷却——因为那上面已经没有火苗,只剩下一点火星了。
咒法火焰……离开本体一定距离后就会自动减小直至熄灭么?而且看上去这个距离不算远……再有,这个形态下防御力似乎会降低,是因为失去了一部分保护身体内部的结实铠甲与本用来护身的火焰么?
毕竟……
他看见,那应该能被称为眼睛的地方,被他下意识投出的小小的雷光烧焦了。
此时,投出雷电与观察火焰的那几秒时间已经无情地挤走切换骰子法术、调整身体姿势、发出水流逃生的时机,换来了杰克灯的一声怒吼,和一块裹挟着熊熊烈焰的甲片。
“梅奇”的身体顿时破碎——在此之前他的血管已经被爆炸的热量与气体膨胀变成了一颗颗浮肿疏松的“爆米花”,能轻易地击碎。
第二十九次进入,这次梅奇已经没有在原本所处的世界浪费一点时间,而是在刚刚脱离的一瞬间就反应过来,重新介入了日记。
他第一时间就用型把骰子变成了尖矛,深深刺进杰克灯的体内。在它转过来撞击的一瞬,他不退反进,顶着左臂被烧着的伤害再放出雷电,还顺便在咒灵体内搅动了两下。
这一次,莽夫之勇让他成功将魔力传导至了咒点,但他因此彻底卡进了死角,在咒点瓦解的那一刻正面挨上了一记火焰爪击。
这一击下,他成功让头部以下的整个左半身都成了灰。
第七十七次重生。
混乱与痛楚接踵而至,寒冷与黑暗如深海之水,将他的身心淹没而死死压住,让他不得不花时间让自己从中挣脱出来。
还以为不会把这些感觉重新带进来啊……看来是精神方面出了点问题。
没关系,机会还有很多,总能成功猎杀咒灵……
追体验并不会影响肉身,他每一次进入时法师的身体都是全新的。
只不过,他的心灵貌似有点撑不下去了。
不只是幻痛,各种各样的幻觉浮现得越来越频繁,身体也已经感觉不到什么痛苦了——因为无时无刻不在痛苦,无时无刻不在奔向死亡。
他甚至弄不明白自己有没有受伤,有没有死掉,有没有回到现实有没有进入回忆,他只是机械地做着,听不到存在或不存在的血肉与骨架的哀鸣,听不到霍尔姆斯的呼声。
左臂彻底不痛了。
这让“梅奇”皱了皱眉。
这是麻痹感,比痛还要糟糕——他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性的麻木,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左臂了。
他不动声色地将海妖骰子塑形,不动声色将它缠上左臂,然后——同样不动声色地用力一扯,让那一圈圈的锯齿利刃刮下一片片的皮肉。
活剐了自己的肢体后,他把指头放上血淋淋的外露血肉,用力地——摁了下去。
太好了,痛觉回来了。
他连忙安抚惊呼的搭档,没有再像之前一样,使用型之后独自冲上去。
只凭无限次的生命当然不能让他这个愣头青战胜上级咒灵,但无限次的尝试却可以。
这不是,不只是试验。
这是“试阅”。
——自己果然还是太蠢了,明明早就看过了类似的影视,却现在才发觉。
这种重新介入——这种重生,是对未来每一个可能性的试阅。而他可以在保持原本行动的同时,在将死之时做出改变。而且,他还有一个对此毫不知情的搭档,可以作为他尝试每一个行动时的助力。
这意味着,他能预知未来的每一个选项。
直至把它们彻彻底底地刻在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