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官兵将老苗子拖出去,那头咯噔咯噔地在砂石上来回摆动着。
老苗子还没有死,眼睛紧闭着,眉头下意识皱起。
因为疼痛,他的嘴角溢出鲜血,黄而无光的脸色已经隐隐透着一股死气了。
这些人死了,官兵们可不会出力去埋,而是直接用砂石填上。
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六个了,余乔和余庆在错身的瞬间,对视了一眼。
父子俩深幽的眼眸里透着一股渴望活下去的意志,然而现实里,活下去的希望渺茫而灰白, 仿佛将人放在砂砾上使劲揉搓,直到血肉横飞。
夜晚,犯人们到了休息的时候。
矿山上到处都是蚊子,可劳累一天的人,任凭那蚊子吸血,睡得又沉又死。
可众人以为已经死了的老苗子,此时正干干净净地双膝跪在萧寒的面前。
老苗子,姓苗,叫苗成海,乃是江南贩卖私盐起家的漕帮帮主。
可惜因为势力太大,被朝廷出兵围剿了。
苗成海死里逃生,被朝廷四处通缉,不得已来了边城。
“如何,你可是愿意投靠我了?”
萧寒懒懒地问道,他坐在上首,神情漠然疏冷,仿佛根本不在乎眼前的人曾经是何种身份。
苗成海涨红了脸,他不过就是不想给萧寒卖命,结果就被丢进矿山狠狠地教训了半年。
要不是余家父子来了,估计他还出不来了。
虽说心里不甘,可苗成海知道,萧寒可比朝堂那帮无用的官兵强太多了。
他要是想弄死你,悄无声息的,叫你死了百年都不会有人查到你的身份。
所谓的砂石埋尸,不过萧寒使用的障眼法,震慑身边那些不听话的人。
矿山是淘金子的地方,可比金子更贵重的,却是那些从中脱颖而出的人。
狠狠地点了点头,苗成海道:“您就说,想让我干什么吧?”
“如今我无儿无女的,皇帝都能去刺杀!”
“嗤!”萧寒嘲讽。
深幽的瞳孔直射出一抹寒光。
苗成海急促地站直身体,心虚得很,他要是能刺杀皇帝,也不会如此窝囊了。
忍了半响,他还是无法忽视那如同利剑一般的眸光。
憋出一句道:“我什么都听您的!”
萧寒闻言,这才慵懒地移开眸光。
只听他淡淡道:“你去岭南,务必要投到晋王麾下,两年的时间,务必要做到让他信任的属下!”
“晋王?”
“他见过我的!”
苗成海急声道,当年为了维持漕帮大业,他带着数万银两,前去贿赂晋王。
可惜晋王接了银票,转脸却落井下石。
投靠这样的小人,还不如用沙堆把他填了。
萧寒冷冷地瞥了一眼惊讶又抗拒的苗成海,忍不住冷哼一声!
“哼,这些日子还是没有把你身上的戾气磨掉?”
“他既然捅过你一刀,你又何尝不去捅他一刀?”
“至于脸的问题嘛,我觉得见过你,知道你如今是丧家之犬,他随时能够摁住你的命脉,我觉得他会用得更放心!”
萧寒冷嘲。
晋王是自诩高高在上的人,一颗棋子而已,而且还是自己随时可以摁死的棋子,有些危险而机密的事情,便可以让这一枚棋子去做。
等到事成,利用不到的时候,杀人灭口也来得赶紧利落。
苗成海听到萧寒这般点播,当即明白过来。
萧寒是让他去做内应。
可晋王的身份是王爷啊?
萧寒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你到底是谁?”
“敢跟皇家对抗,悉心布棋,暗中谋划的,我除了前朝余孽,想不到还有什么人的势力如此庞大?”
苗成海说道,他暗暗攒测,心里始终不安。
虽然决心跟着萧寒,可是他心里清楚,他也是萧寒的棋子,一颗可有可无的棋子。
“等你从晋王身边脱身的那一天,我会告诉你我真正的身份!”
萧寒说我,冷睨一笑。
那眸光里,集聚了无数森寒的恨意。
苗成海心里一抖,越发肯定萧寒是前朝余孽。
苗成海走了以后,长风来见了萧寒。
他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趣味道:“黄先生说了,夫人想要余家父子,已经暗中让我们准备救人了。”
萧寒闻言,挑了挑眉。
余家父子在兵部多年,能征善战,熟悉各方将领和军事部署。
这两人他准备给段宏的。
不过兄弟哪里有媳妇重要,萧寒大手一挥,浑不在意道:“那你们就去救!”
长风闻言,嘴角抽搐着。
救什么啊,都是自己人,打声招呼不动声色就拧出来了。
“段将军再三叮嘱了,这两人他要定了!”
长风补充,段宏手握兵权,这两人到他那里的作用最大。
萧寒幽幽地瞪视着长风,冷笑到道:“新年那笔帐我还没有跟他算呢?”
“他想要人,得问问我答不答应!”
冷冷的口气带着嘲讽和鄙夷。
长风下意识打了个寒颤,不敢多说,连忙退了下去。
......
闷热的厢房里,摆了两盆碎冰。
凉凉的气息不一会就降下的厢房里的热气。
萧寒回房的时候,便看到傅九娘摆了棋,自娱自乐。
琴棋书画,她无一不精。
甚至于连刺绣都出彩万分,可以想象,当年楚文韬夫妇是如何悉心教诲自己的宝贝女儿,
她双手撑着下巴,思绪沉浸到棋局当中。
昏黄的灯光照应在她的脸颊之上,白皙的面容泛着莹莹如玉般的光芒。
她脸颊上的疤痕已经淡得跟肌肤融为一体,若不是细看,已经瞧不出来了。
再有半年左右,便就会全消了。
到时正是身姿聘婷,宛如娇花。
可到那时,她也会绝情离去,与他划清界限。
萧寒的嘴角不知不觉勾起一抹苦笑,他高大的身形站在那里,不一会,察觉视线昏暗的傅九娘抬头。
“来了!”
她勾了勾唇瓣,笑得有些牵强。
两人洗漱睡下后,傅九娘争着一双明媚的大眼睛,圆溜溜地转动着。
“你从来没有问过,我的身世。”
宽阔的大床上,两道身影挨得极近。
因为有冰,房间里不热,萧寒穿了单薄的寝衣,斜斜地靠在枕头上。
“你也没有问过我的!”
“很小的时候,我娘就跟我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我还记得有一次她带我去一户人家做客,那家人很穷,摆上桌的食物只有糙饼和大葱。”
“我不想吃,我娘就慢慢喂我,我看到那家人笑得腼腆又赧然的样子,努力把糙饼咽下。”
“后来我娘跟我说,那是那家人最好的食物了。”
萧寒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傅九娘说这些。
他还记得她娘说的,身份,地位都有可能会变,曾经吃得起山珍海味的,以后未必也吃得起。
现在吃糠咽菜的,以后未必不会吃上山珍海味。
当别人用最珍贵的食物待你时,那便是他全部的心意。
而那种心意是不可以糟蹋的。
也许现在他能给傅九娘的,虽然不够真诚,但是他全部的心意。
傅九娘闻言,沉默了一会!
她知道自己为什么不问萧寒的身世,
因为从头到尾,她都只当自己是萧寒的过客。
她是一个随时准备离开的女人,知道再多又怎么样呢?
可她没有想到,萧寒却是因为知道她不想说,不想问,所以也选择了沉默。
傅九娘说不清楚心里的感觉,就是觉得不自在。
暖暖的,却透出一股酸涩和闷痛。
“我家人都很好,我有一个哥哥,对我很也好!”
“我娘喜欢修剪花木,我爹喜欢吟诗作对,我大哥喜欢舞文弄墨,而我喜欢玩!”
“我曾以为,他们会一辈子宠爱我,一辈子陪着我,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的将来会缺了他们的存在。”
“他们都死了,我们一家四口,只有我还活着!”
傅九娘说完,面色波澜不惊!
她已经能够平静地说出这些过往,虽然不真实,可她能够面对父母和大哥已经不再这个世上的事实了。
“你曾是哪里人?”
萧寒问道,他小心翼翼地试探。
企图能进一步,便逼近一步!
“在京城!”
外祖家很偏远,在一个小镇上,做些酿酒的生意。
他们离开京城之前,他们花了很多银子才能见他们一面,可却势单力薄,倾家荡产也都无法救他们出去。
傅九娘不怨外祖家,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外祖家家境并不好,几个舅舅游手好闲,后来虽说有了舅母好一点,可每次来他们家的时候,都是有事相求才来的。
外祖父和外祖母对她和哥哥都很好,是儿时她记忆里为数不多关于爹娘大哥以外的温暖记忆。
那时她常常看着娘亲蹙眉,心思繁重,而后她和哥哥便后知后觉地,不太跟外祖家亲近了。
在夫家,娘家的人不得力,娘亲多多帮扶,族中全是闲言碎语。
可等到他们一家出事,族中的人瓜分他们
“我家祖上三代都是京城的人。”
“可惜子嗣单薄,向来一脉单传。”
所以他们家出事的时候,一个帮扶的人都没有。
家置办在公中的产业,随即撇开得远远的,连探监都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