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位已经分了单身宿舍的事情,姑姑、姑父、伟民都知道了,于是要在周日上街给我买些东西。我说:“宿舍被子、被罩、褥子、枕头、枕罩、床单都有,毛巾、肥皂单位也都发了。不用再买了。”姑姑只是“嗯嗯”答应。
周日一早六点多,我和伟民起床直奔伟丽姐单位而去。到那儿,打听到伟丽姐的宿舍,就兴冲冲过去,恰好碰到几个女孩出去打饭。伟民高喊:“姐姐!”
一个俊俏瓜子脸的女子回头,身材苗条,皮肤白皙,穿着一身淡红的连衣裙,“弟弟,你怎么来了?这位是……新疆的?”
伟民介绍了我。我喊了一句:“伟丽姐!”
“你们还没有吃饭吧,走,上食堂去。”伟丽姐说。
我们仨儿在食堂一张空桌旁坐下。伟丽姐打了馒头、粥和咸菜。我们津津有味吃了起来。吃完饭,我们到伟丽姐的宿舍坐下,同宿舍的其他三个女生知趣地出去了。
“姐姐,今天回家吗?”伟民问。伟丽姐不置可否。
“姑姑和姑父都惦记你,回去吧。”我也帮腔。
“我今天可能要出去。”伟丽姐答道。
“和他?”伟民问。
“我们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伟丽姐脸红着说。
“啊,是这样……不如这样,伟丽姐,今天如果没事,你就跟我们一起逛逛。伟民也很长时间没有见到你了。”我说。
“是的,一会儿,我和大川哥去省图书馆还书,想看书咱们就看一会儿书。不想看,咱们就到南湖公园玩。姐,你看行吗?”伟民说。
“大川刚来长春,作为姐姐,早就应该陪弟弟玩一玩。”伟丽姐笑着用钥匙打开床边桌子上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钱包。
我们三人坐公共汽车去省图书馆还书。八月的天气炎热,车窗玻璃都已摇下去,风遂人愿,恰到好处吹来,人立刻清爽许多。我有一肚子话想问伟丽姐,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挨到车到站,也没有讲出来。进了图书馆,我和伟民还了书,三人便顺着新民大街往南湖公园走,街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花园广场,广场里有花坛和松树林,幽静清凉。伟民从绿色军包里掏出了一个傻瓜照相机,看来伟民为这次游玩早就做了准备。我们三人找人帮着合影。我发现广场左边有一座巨大的建筑,三层楼上还有两层仿照古代城楼建造的高角楼,铺着棕瓦,年代久远,饱经风霜。伟丽姐告诉我:“这是空军四六一医院,战争时期是‘综合法衙’。”我心想,这个现在正在治病救人的建筑,数十年前却是魔窟,时间就像是魔术师的手。
进了南湖公园,仿佛进入森林,这儿的树木高大成荫。等来到南湖岸边,视野大开,湖光潋滟,风光旖旎,飞燕翻飞,追逐嬉戏。在大都市里居然有这么一片景色,确实是不同的感受。这样的地方如同这座城市,都是我人生的崭新体验,就如伟丽姐一样神秘而让人猜不透。伟丽姐买了三瓶汽水,我们喝着,并肩沿湖岸走下去。伟丽姐只是做着导游的角色,关于她的事情,她一字不提。
伟民去道边玩气枪打气球。我和伟丽姐站在树荫里。
我于是问道:“伟丽姐,听说你有男朋友了?”
我看到了伟丽姐的脸泛起红晕,伟丽姐说:“算是吧。你呢?”
“还没有。”我难堪地说。
“大学里没有喜欢的女同学?”
“有,但是从来没有告诉她。这就算是有吧。”
“单相思啊。”
“对,也不算是朋友吧,就是同学。”我的脸也热了。
“你连开始都还没有呢。”
“嗯。”
“其实,开始和没开始又有何不同呢?”伟丽姐说。
“怎么会这么说?”
“我说是结果。”
“你们要分手?”
“现在的情况看来……是吧,我们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
“那又为什么呢?”
“他知道我爸妈的想法了。所以,他再也没有找过我。”
“原来是这样。你不爱他?”
“爱又如何?其实我们彼此都知道,但这种痛苦我不想再承受第二次了。在煎熬里,你无法去呼吸,只有在漩涡里不停地旋转。”
“旋转?”我不解其意。
“就是永远没有结果。”
“未必吧?”我说。
“起初,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爱情和婚姻根本是两码事。”
“嗯?”
“我也曾想过和他一起私奔。但是一想到结婚,就恐惧起来。”
“恐惧?”
“因为我们相识在朋友的饭局里,然后在旱冰场是他牵了我的手,在游泳池里他抱了我。然后我们周末一起去看电影,他在电影院里吻了我。我真的不知道,我这是在干什么。这个过程很偶然,却不可思议,好像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虚幻的。我就这样被他深深吸引。我弄不清楚是喜欢他,还是喜欢和他在一起。”
“恋爱嘛,这很正常。”我说。
“但是,一想到结婚,未来一辈子就要和他这样的男人生活在一起,还要生孩子,又很害怕。”
“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我调侃道。
“所以,父母的态度明朗之后,他没有找我,我也就没有去找他。”伟丽姐说。
“如果,他再找你,怎么办?”
“嗯……不知道。但是,他没有找我的意思。所以,很痛苦。”伟丽姐迷茫地说。
我无法理解,伟丽姐爱她男朋友,却不想与他结婚。于是说:“结婚是个严肃的事情,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看来,你们缘分未到。”
“我这几个月里,反复思考许久。今天,你一个‘缘分’,很打动我。也许,我们没有在一起的缘分。”伟丽姐伤感地说。
“你觉得没有缘分?”
“是的,很可怕,如果我想和他结婚,父母反对又如何?总之,就是别扭。”
“爱情都是这样子。”我说。
“所以,有时候,感情就这样失去。”
“任何事情成功的概率都是很小的,尤其爱情这事。人生有很多相逢,但能恋爱的人很少。虽然恋爱了,但也不一定会结婚啊。能够结婚的人,那该是多么有缘分啊。所以,一切都要顺其自然。”我很惊异我自己居然说出这些话。书是好东西,书教会不懂爱情的人恋爱。我这纸上谈爱情的功底很深,这些从书中得来的感悟不会把伟丽姐领入歧途吧?我忐忑不安。
“说的也是。”伟丽姐点点头。
我做了个鬼脸说:“姐,有些事情不对劲,就停下来。时间长了,想明白了,就不痛苦了。”
“嗯。”
“要是有缘的话,你就会像着了魔似的不顾一切去结婚的,哪会像现在这样怕这怕那呢?”我说。
“是的,我们俩真可笑。”
“所以,就让一些不成熟的、还没有想好的事情随它去吧。因为,老天早晚会送给你一个你想和他结婚的人。”我笑着说。
“呵呵,我想和他结婚的人?他会在哪里?”伟丽姐看着我,
“向前看,最适合你的人,他会在前路上等着你。”
“是吗?”
“真的。”
“嗯。”
“还有一件事情我要告诉你:我明天就要搬到单位宿舍住了,单位分给我一间宿舍。”我说。
“哦。”
“所以,你回家住吧。姑姑、姑父很担心你,为你这事儿,他们思想压力很大。”
“啊。”伟丽姐一脸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其实,儿行千里母担忧。你这种状态,姑姑、姑父该有多着急啊?假如他们中一个急出病来,你也会很难受的,对吧?”
“是的。”
“其实,他们经历的事情很多,对事情看得也很透彻。你自己是当局者迷,很多事儿,千头万绪理不出头绪来。为何不回家住,随时和他们商量商量,让爸妈出出主意,不是很好吗?省得你们两头着急。”
“道理是这样的,可是……”
“自己的亲爹亲妈,有什么可是啊。听我的,赶紧回家。”
“嗯。”伟丽姐点点头。
“那么,就说定了,反悔是小狗。”
“好吧。”伟丽姐笑的样子很美。
伟民玩得满头大汗回来,手里拿着几个冰棍:“姐,大川哥,我买票了,咱们划船去。”
伟丽姐今天看起来很高兴,从船上下来,在我和伟民的劝说下,买了些菜回家吃晚饭。晚上,伟丽和姑姑住在一屋,姑父、伟民、我睡在一屋,伟民打地铺睡在地板上。
第二天早晨,与姑姑一家道别后,我骑着姑父借给我的自行车,后车座驮着一个纸箱,里面装着姑姑、姑父给买的衣服和床上用品。我沿着事先看好的长春地图,寻找已经记熟的参照物,一路蹬行。从吉林大路左拐至东盛大街,是一片楼房与平房相间地带,这里虽算是城区,但二道区与市内没法比,主要是工厂林立。从东盛大街右转到惠工路,一路杂乱的厂区和破旧的平房,还有多道铁路路口。经东环城公路到长吉北线的S101省道,到这里就要出城,城乡接合部平房甚多。到了长春师范大学,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大学门口来来往往年轻的脸孔,让人不禁追忆刚刚逝去的好年华。是啊!我们都静悄悄地走在老去的路上。带着人生的感慨,路两旁的风景变成郊区农家的菜地和玉米地,让人心境无比惬意。
郊外清秀的风光,让人突然产生“结庐在人境”的意境。其实,人就是个复杂的个体,既想生活在喧哗纷杂的城市里满足物质欲望,又想在田园里过着与世无争的理想生活。欲望与无争是矛盾的,世俗的对立共存于每个挣扎的生命当中。人生是什么?就是一个背负行囊、踏着单车的远行客,匆匆行驶在天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