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探亲销魂又一夜
从新疆某部回家的探亲假期说是半个月，有十五天，单程一趟三天，双程就是六天，如果耽搁一下行程，一半多就过去了，在家实则只有一个礼拜。一个礼拜，什么事也办不成，办得成的，只是那一件事。
那一件事，真的要亲自回来办才行，行是行的，配合的人配合，愿意的人愿意，一办就成，但只能偷偷摸摸办在黑色的夜里，开灯不行，那就不是黑色的夜了。光明正大办真不行的，未来的岳丈和未来的丈母娘绝对不那么心甘情愿的，早就说了气话，不能白送给你，你是我。
其实已经白送了，老两口也知道白了，送就送了，别那么明目张胆的办在娘家里，办在女儿的闺房里。娘说过万一，万一怀孕怎么怎么，好像狠狠丢了她的脸似的。真是废话，真是老化，什么时代了，嫁女也要与时俱进嘛。万一个屁，早就万二了，打过两胎了。这秘密除了我外，没有外人知道，我除不掉，我不是外人了。
我不是外人，丈母娘硬要当，我没办法，事又要办，只得带走。带走不是没地方走，远走高飞都行，只是走不得多久，我还不是什么官儿，家属没资格随军，何况，女友离家属还差一大截，不是婚还没有结，而是礼还没怎么好好送去。礼，不是礼貌，叫彩礼，一般的礼不好意思这么叫，彩礼敢，直接叫彩礼，因为太好意思叫彩礼，叫得你不敢拒绝。
画饼充饥的故事我早听过，好在丈母娘没听过，不知道是假的，一直当真，信以为真。信以为真的当然还有老丈人，他是靠边站的，家里大小事没他说的份，一切都是女她说了算，那个真正的当事人女她——她的女儿周玉梅也听她的。硬要把她往母老虎身上扯也是扯得上的，确实有那么厉害。厉害是厉害，我还是不敢硬扯到老虎身上，不好意思硬，毕竟我是她未来的女婿，硬扯了于心不忍。又毕竟她只是扯一点彩礼，扯彩礼有理，并不过分。
我带走她女儿时，虽然没有阻拦，脸色还是不怎么好看，铁青铁青的。说话有点刺，主要刺我爸，枣在爸身上，我并不难受，一路嘻嘻哈哈，不知不觉就到了家。
当今的爱情婚姻家庭，据说很注重宁愿与不愿。我是据小周玉梅同志来信说的，她女人杂志看多了，教育我、启蒙我、鞭策我、鼓励我一套一套的。宁愿坐在单车后面笑，不愿坐在宝马车里哭，就是玉梅信里写的。她很傻，我表扬她这句话写得非常好，比名人名言还要好，她傻得猪一样，说我可没有那么高深学问，是杂志社上写的，她抄袭的。我说是你是你，是你原创，不是抄袭，你别谦虚，你肯定有深刻体会，才有感而发，才出口成章的。她骂我猪，猪猪，才两句也不能叫成章嘛，成章是文章呢，最多算是出口成诗啊。
周玉梅就是用这样的心情，主动用半屁股坐在我骑的单车后面，也类似于在这样的欢声笑语中度过艰难的个把钟。是路不平坦，很颠簸，颠得她半边屁股痛，她硬要将对路的不满发泄到我头上，不，不是头，头是屁股，发泄到我屁股上，一拍二拍三拍，想拍就拍，路没颠她的屁股，她也拍拍我的屁股。
原来屁股有原罪，悄悄话她敢说，我更敢说。她说你这只猪屁股呀，肉紧，已经害得她从新疆回家不久就打胎，再打一次，我要割掉你半边，真的用力在半边屁股上一掐二掐。我是被掐得真痛了，才喊的哎哟哟，哟了后再哟，再哟哟，是高兴的哟哟，今晚第四次呢，那怎么办，双胞胎呢，也舍得打？不想当娘做妈妈吗？妈妈妈妈，喊得你当妈妈不高兴吗？
“这么多妈，那个是我当的？”这话我是爱听，大声说妈妈妈妈都是你当的。
“你负得起当爸爸的责任吗？”要的就是这一句，不怕吗到我头上，我没犹豫，毫不犹豫，高声回答两个字：“保证！”
快到家了，我一个急刹车，周玉梅突然搂紧我，头和头发完好无损，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什么叫安全感，一给她，她就体会到了。
推着单车走时，我告诫一样，这是回家，真是回家，回的是真家，你得听话，该怎么叫就怎么叫，明白吗，妈也？
“你就知道贫嘴，妈也乱叫。”
“提前替孩子叫的，孩子他妈的简称。”
因为有欢声笑语，有告诫，有昨晚的满足，将又有今晚的满分，周玉梅见了娘叫的不是伯娘，去掉伯字，虽没叫娘，叫的是妈，妈就是娘，娘就是妈，还是当娘叫了，叫得我特别高兴。
全家最高兴的莫过于爸了，比我的特别还特别。可不是嘛，盼一声爸，盼了两年多呢，盼得爸不是伯，更不是伯伯的重叠，全改了，伯改成爸，伯伯改成爸爸，能不是全家之最吗？有这样的吉尼斯世界之最，非我爸获得不可。
我家相反，我家的大事是爸说了算，妈是副手，是配角。但厨房里那一摊爸又成了实足的配角，被娘指挥这指挥那。
估计我爸的平生，还是第一次乐意被妈这样指挥，妈抓住指挥权力的机会一样，竟然有点报复主义思想。
本来打扫了很多卫生，大扫除一样，碗柜里的碗筷重新拿出来洗了个遍，水缸里挑满水，扫地时，泥巴地也要求先洒水，待干了一会儿才扫，免得扫时到处是灰尘。后又提出要求，禾坪也要扫一扫，也要先洒水。
禾坪有那么大，当年冻时是为了晒谷用，我帮了忙，连我都懂，才两包水泥，沙子石头很多，肯定结构力不强，果然如今有无数的小坑坑小洼，大的坑洼里还长满了草，几乎见不到什么水泥结构了。
娘也真是，接待儿子和儿媳妇也这么讲究，单位里当什么的话，手下有师有众的话，绝对兴师动众的。没师没众，只动我爸，动得我爸已经很累了，还要在和坪上又是扫又是扯又是挖。
娘一个人在伙房里忙个不停，一顿丰盛的晚餐终于忙出来了，喊一声吃饭，爸偷工减料一样，扫把锄头就丢在和坪中间，堂屋里忙桌子凳子，摆碗碗筷筷，端这端那。
爸妈忙得很，我其实挺过不去的，去过厨房想帮帮忙，被娘训斥一般，去去去。去哪里，当然是去陪女友。
女友在属于我的小屋子里，她一个人在布置新房一样布置。被子扯了扯，床单拍了拍，枕头换枕套时，叫我帮帮小忙，扯脱旧的，换上新洗的，不是新买的。然后没事找事，盯着我的迷彩服大皮箱看，看了又看，打开看了又看，衣服裤子叠了又叠，叠了关上箱子，拉上拉链，提一提，试试轻重，说不重不重，依依不舍似的，慢慢塞进床底下才舍了。
女友没有闲着，找不到布置的活，就试穿我那长长的黄色军大衣，先披在肩上，转几个圈子，是转给我看的，只转给我的。我连声说好看好看，只可惜你是女的，是男的，肯定是我的好战友，幸亏你不是男的，女娲补天去了，忘了你，没补好你。
女友一声声耶，或吔，拍打我，肩上背上都挨了一拳，军大衣掉了，捡起来拍拍，拍了又拍，双手插进袖筒筒里，袖筒筒长长的，卷起来，左手卷右手的，右手卷左手的，边卷边说：“这是不是撸起袖子加油干？”我竖起大拇指夸，夸女友当兵的话肯定是个好女兵。女友埋怨似的，男朋友的男兵当得好就是了。我发誓一般一定一定，你这个女兵的好，也当在我身上。
女友是衣服架子，穿女人长统服好看，穿我的黄色军大衣更好看，好看得我不想让她脱下来，说：“玉梅玉梅，不脱了，你就这样穿回去，送给你爸，让他高兴高兴。”玉梅只说一句：“我爸是高兴的。”
说者的她，无意，听者的我，有心。我有心得听出了言外之意，觉得还很明显，明显得有什么送给我妈呢？让我妈怎么高兴高兴呢？
我像泄了气的皮球，实事求是说：“玉梅，这次回得匆忙，本来我没探亲假期，是别人让给我的，不休掉浪费了，连指导员随便一句话，我就当了真，连长真的又一批，第二天就算第一天假了，我来不及去一趟乌鲁木齐买这买那？”
“哪怪了你？”“你回来就行。”“有亲探你不探，我会怪你。”玉梅有一句没一句的，“还有，你要给你爸好好打个招呼，街上见了我爸，见了我妈，‘亲家’‘亲家’要开口多叫，不要笑一笑就走过去了，擦肩而过，也不是这样擦肩的。”
我引起高度重视：“我爸这人啊，真是老糊涂了，‘亲家’‘亲家’都还没叫过？”说过了，我还是向着爸，因为我太懂我爸是什么心态了：“我求求你，你求求你爸你妈，‘亲家’原谅‘亲家’，我爸这个‘亲家’呀，对‘亲家’，对你，心里头，有很多很多说不出口的感激和爱，心眼绝对不坏，好好的。”
“知道，废话，他能坏到哪里去。”玉梅明镜似的，“哪是坏，是自卑，没有你脸皮子厚，说话有点底气，一直认为你配不上我，在我爸面前表现得很明显，尤其在我妈面前，所以，不敢叫。”玉梅告密一样：“你知不知道，他对你六田叔说这种话，说你当的不是兵，是官，配得上我，他才敢喊。这话，要是传到我妈耳朵里，更加看不起他。”
我简直想骂爸一句愚蠢，想了想，觉得爸爸不愚，社会摆在那里，现实摆在那里，门与户摆在那里，当兵的，当的是兵，不是当官，当的是官，真的，一退伍，我就是农民，门不当，户不对，婚事真会黄的。
最担心婚事黄掉的是我，因为我是主要当事人，爸爸妈妈都次要，不，我不是主要，是百分之百的，爹妈不是次要，在促成这桩婚事面起的作用几乎等于零，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玉梅！”我叫得更亲热，不得不表现出来：“我不是兵了，是文书了，连队里的，指导员和连长都看好我，有人叫我连里一支笔。”
“怪不得，你现在写的书信文绉绉的！”玉梅欣喜若狂，将我的袖子撸了又撸，“撸起袖子加油干的是你是你是你。”
我想说我的袖子撸得再起，也是干不出啥名堂的，因为我太知道我干的是什么了。
爸在喊叫吃饭时，我和玉梅已经达成什么一样，我的头点得很猛，袖子似乎也撸得很起。
玉梅先出去了，方便去了。茅厕较远，解了便后会经过我房门的，我便一直在房间里等她，不早点坐在饭桌上等她。
可一等不来，二等不来，三等还没来。等等里，我一直在想，这个女人，这个玉梅女人，早听说有两把刷子，看来不是两把，是多把，多把刷子会怎么涮我呢？
玉梅不知方便什么，照理，小便大便都拉完了，有中便中便中间拉掉了，迟迟没有出来，我不得不向茅厕走去几十步。原来玉梅早就什么便都便了，正在与人通电话，听了几句，是与她娘在通，通的蛮投机，有说有笑。那头的娘肯定表扬了我，怎么表扬的我不知道，玉梅说的，我听出来，还是蛮高兴的，有向我发出邀请书的味道，说至少也要在人家家里呆个三四天嘛，人家探亲，主要探他爸他娘，我们还没结婚，老是呆你家，他大人有想法的，也逗人说闲话的。
再走几步，听得清清楚楚：“他返部队前两天回，让他住两个晚上，睡哪张床你得安排。”沉默几秒，是玉梅在听，根据听的作答，答得非常自然：“就怕你说三说四，说话好难听，本来嘛，怕什么怕，丑什么丑，你闺女又不是偷人养汉，哈——哈——”
我能猜准，玉梅的手机里听筒里，发出的声音一定是这些字眼：就与你睡，同床共枕，那个就那个。进一步猜，说不定还有叫床就叫床。
猜了几句，再猜整个电话，猜准是玉梅打过去的，玉梅一出茅厕，果然没错，见我脸色不是很好，红着脸说：“怎么啦，你当上文书了，告诉我妈不好吗，让我妈高兴高兴不好吗？我妈对你，恨铁不成钢呢，你知道吗？”后一句问的口气十分浓烈。
玉梅洗罢手，还没坐上桌子，我爸我妈全体起立一样让座，挪动凳子椅子，硬要拉玉梅坐上上席位。
爸不喝酒，家里没酒，爸嚷嚷，妈也嚷嚷，都嚷嚷多吃菜多吃菜，也没温开水代酒，光是吃菜，个个使劲吃。吃得口都没有空下来，几乎没说什么话，除了玉梅爸爸妈妈叫了叫的客套话外。
都饭罢了，爸第一个起身，电筒一拿拿在手上了，说走，真的就走。命令娘时，娘拒绝一般：“瞎子只让看一眼，没说几句，又是赶我，生不生的，死不死的，看不看都是那样，我不想去。”
娘使个眼色，爸的电筒递给了我，递时，一个又一个眼色使给我。
我知道意思，是要我带上玉梅去看看瞎子的意思。
玉梅当然不懂，娘随便几句：“妹子也，村头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家，快要死了，本来嘛，是不想让你去看看最后一眼的，看了不好，晦气，可你呢，过不过门，都是一个村上人，别家老老少少都看了，占胜一回来就去看了，你爸和我商量，还是让占胜带你去看看。”
“妈，妈，这事还要商量啊，晦什么气嘛，”玉梅立时站起，想走的样，“八十多岁的老人，就是死了，就是尸体，我也不怕看的，看了保佑我身体健康，保佑占胜吉星高照鸿运当头。”
听玉梅出口成章一样来两句成语，我一怔又一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