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子在有土壤的地方就会得到新生。
这株蔷薇栽在此处,已有三年,三年前它还只是一颗豌豆大小的事物,三年后却没人能料想到它竟然能从这盆贫瘠的土壤里长了出来,并且绽放出鲜红而又危险的美姿。
明月高楼,一名衣着青白相间衣裙的女子安静的端坐在窗前,纤纤玉指轻抚着这株鲜红的蔷薇,恬静的脸上露出了轻柔的微笑。
琴清雪很少会这样笑。
明月如霜,星稀长夜。
夜已深,人也该眠。
琴清雪没有入寐,她的一双秋眸清澈如月,脸上的表情却仿佛像是被蔷薇刺伤了。
她的视线并不在眼下这株蔷薇,而在远方伫立相间的屋顶上,上边一名藏匿在暗处中移动的黑影。
随着黑影的踏月而行,笼罩在黑影身上的朦胧也逐渐清晰轮廓。
燕无逸风尘仆仆来到了她的面前,稳稳站在脚下的瓦片上。
蔷薇花上凋零一片花瓣在窗台,是被他身后引领来的冷风带落,而风中还掺杂着几丝血腥味。
“你来了?”
琴清雪抬头凝眸瞧着他。
“我来了。”
燕无逸扯着沙哑的喉结应道,只见他下一刻踏步弯身从窗棂进来屋内,从她侧身穿过,而她也没有阻拦。
倒茶落水声在琴清雪身后连绵传来,伴随而来的还有几声哽咽。
屋冷热茶。
“我杀了他。”
许久,坐在茶桌位置上的燕无逸开口道。
“很好。”
琴清雪只是简单地回了一句,道“阁主还有个任务要交给你。”
“什么任务?”
“杀人。”
“我不喜欢杀人。”
燕无逸语气充斥着不悦。
琴清雪偏头回去凝视着他,脸上的那双明月流转似的秋眸,仿佛针刺般穿透过他的心灵。
“可是你心里并不是这样想。”
燕无逸先是愣了下,随即垂头沉默。
他极少会认可别人的话。
“也许你说得对。”他沉吟道。
后者见状,接着道“这个人或许你很感兴趣。”
“谁?”
“萧寒青。”
“是他?!”
一听到前者说出了这次的暗杀对象名字后,燕无逸立马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
“青城派的飞雪十一剑萧寒青?!”
琴清雪没有回答,只是默认地颔首。
燕无逸脸上绽放不可思议的神色,颤声道“他不是早在十二年前的剿灭战中堕入山渊死了吗?”
“他没死。”
琴清雪解释道“前段时间偶然得到探子可靠情报,有人看见萧寒青出入牛栏山下的泰安镇集市,虽现样貌和名称看似不是同一人,但只要仔细对比以往的特征可以确定是他。”
“没想到他居然没死。”
燕无逸的身体在颤抖,攥在手心里的茶杯外壁越发渗着不少冷汗。
对方的一举一动尽收在她的眼里,琴清雪接着道“这次任务的时间限制为一个月,还有阁内的所有玄字辈杀手你可以任由调遣。”
“他不信我?”
“你确实没有理由能让他信服。”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这样安排?”
燕无逸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用高高在上的怀疑眼光盯着她。
琴清雪抬头视着他,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疑问,只是平淡回应“你可以拒绝。”
“拒绝?我有能拒绝的理由?”
燕无逸冷笑,笑出一声讥诮。
“我知道,但这是你的选择。”
“这不是我的选择,是他的选择。”
燕无逸的手在动,别在腰间的刀也在动。
琴清雪注意到了他的变化,正声道“他的人你敌不过,他的刀你更敌不过。”
他当然知道。
若非不是这样的理由,天下间又有何人能如此束缚他?
现实的残酷让燕无逸发热的头脑逐渐清醒回来,归于冷静。
他屏息静气,平复内心。
燕无逸的冷静,也让琴清雪放下心中悬着的大石。
琴清雪又侧身过来望着窗棂旁的那株蔷薇,指尖轻抚上边的如鲜血般艳红的花瓣。
燕无逸望着她的背影,目光痴呆地望着眼前这副美妙动人的曲曼腰肢。
蔷薇虽美,但却暗藏荆刺。
它会无意间刺到你的手,也会刺到你的心。
良久,燕无逸长吁了一口气。
“你认为目前我有几成胜算可以击败萧寒青?”
“三成。”
琴清雪回答的很干脆“如果你单匹与他正面交锋,两成都没。”
燕无逸苦笑道“看来杀他很不容易。”
“的确不易,莫说十二年前的江湖武林,就算是放眼当今世上,能单面伤他分毫的人也屈指可数。”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杀他?”
燕无逸不解道“萧寒青自那次堕入山渊后,已多年没复出江湖武林,想必是心生归隐不问世事,为何对一个对我们毫无威胁之人大动干戈?”
“你错了。”
琴清雪的声音忽然变得冰冷,比天寒里的玄冰还冷“没有人能脱离这个江湖,纵然是萧寒青他也不例外。”
后者听后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时间无言以对。
半晌,两人再次归于沉默,直到燕无逸又率先开头打破。
“任务我接了。”
燕无逸说出这话的同时感觉到肩上仿佛多了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一座看似根本无法跨越的大山。
“你几时动身?”
琴清雪似乎早就知道了结果,但这个结果却让她很失望。
“现在吧,我想早点解决。”
燕无逸又往自己喉咙哽咽杯快凉掉的茶水。
“不休息下?”
琴清雪柔情地问道,她听得出他的焦虑。
燕无逸紧握着配腰间由温热逐渐冰冷的刀柄,却欲言而止。
他对着坐在窗棂前的琴清雪摇了摇头,站在茶桌旁那里纹丝不动,就像是一名对着美好事物近在眼前却无法触及的年幼孩童。
明明自己只要往前一步就可以得到,但自己却没有办法往前迈出这一步。
因为这一步不仅充满了荆刺,会让他流血,还会让他受伤,甚至会让他死。
他不怕死,他怕的是生不如死。
琴清雪从头到尾很少回头正面看他,却知道背后燕无逸的一举一动。
她太了解他。
她叹了口气。
“你背后的桌上有块令牌,带上它可以跟安插在泰安镇的探子联系。”
燕无逸转身一看,发现背后的书架前的矮桌上,果然有一块掌心大小的檀木制成菱形令牌,他躬身拿到手里后,小心翼翼地往胸口处的贴身袖袋好生放好,生怕会被人夺了去。
屋冷茶凉。
两人之间再也没了谈话,屋内恢复了往常的寂静。
时月升迁,慢慢地将屋内的皎洁光线收敛回去,黑暗再次把所有的一切吞噬进去,而燕无逸也像是原本黑暗中的一员融入黑暗不见踪影。
“你没必要这样强迫自己。”
琴清雪叹息一声,无奈地垂下头。
明月皓洁,照印着她微颦的双眉,苍白的面容,以及那双充满犹如月光忧郁的秋眸。
悲伤?痛苦?还是失落?
没有人能解释她脸上那副是什么样的表情。
纵使高悬在夜幕上的明月照映在她的脸上,也看不透她的心思。
人在天涯,心也仿佛如天上的明月,变得皎洁而又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