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栏山下泰安镇,太平祥和。
此处虽位处偏僻,倒也是个难得的世外之地,没有纷争,也没有江湖上的恩怨。
星渐稀,月更冷,天边已有曙意。
一名骑手驰马风尘仆仆来到了泰安镇的边界。
他把马缰勒住,停在山坡上远远眺望,已可看见前方不远的的市镇轮廓。
燕无逸提起水袋往嘴里灌了几口下肚,经过连续几天不休不眠的披星戴月赶路,他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这是最黑暗的时候,也是最寒冷的时候。
每当这种寒冷和孤独的环境,就会让他不由得想起某一个大雪天的夜里,一名快冻死在街上的褴褛少年。
少年像蚯蚓一般在雪地里扭曲痉挛,来往的路人无人问津,还会冷眼鄙夷。
饥饿与疲倦,绝望与痛苦。
燕无逸不喜欢孤独,但他只能选择与孤独伴行。
他飞身下马,把这匹价值千金的骏马缰绳解开,拍走。
骏马长嘶一声,化作了尘土,绝尘而去
它不属于这里,更不属于他。
空山寂寂,夜色清冷,燕无逸随着山道的岔路往前走,他听到了两个人的脚步声,回过头来,看见了一盏灯
灯光如鬼火般闪烁,灯在亭内,是谁燃起了灯?
他方才经过此地时,并没有发现这座由茅草简陋搭建起来的十里亭,它就像是周围茂盛纵横交织树林里的一员,若非这盏灯,他绝不会注意到。
燕无逸慢慢地往回走,烛光微弱随风摇曳,仿佛地狱里指引孤魂野鬼前进方向的幽灵灯。
亭内无人,灯在一张破旧的几上,下面还压着张字条。
“明日正巳,酒肆一聚。”
字写得很好,很秀气,甚至会让人以为是出自哪户人家的闺秀之手。
人在哪里?
能乘他间隙就可以轻易做到如此的布置,这个人除了行事滴水不漏,轻功也了得。
这天底下除了神龙不见尾的白飞羽,燕无逸一时半会儿想不出第二个人。
他怎么也来泰安镇?
燕无逸低头凝视着这张字条,拿起后把它攥在手心里拧成一团,内心五味陈杂。
三年前的四月初六,燕无逸与他来了一场江湖名望排行的决斗。
他输了,输的很彻底,哪怕战前燕无逸已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白飞羽却没有杀他,而是向他递了一壶酒。
燕无逸把酒塞掀开,立刻就有一阵扑鼻而来的芬芳,就像白飞羽脸上总挂着一幅豁达幽默,令人无法生厌的嬉皮笑脸样子。
酒随人性,什么样的人就会喝什么样的酒。
白飞羽就是这样性格的人,而他的酒也是跟他的人一样有股让人无法抗拒的魅力。
燕无逸毫不犹豫地喝了下去,像他这样的败家之犬此时又有什么资格拒绝胜者的摆布。
肚穿肠烂?七孔流血?或者当即毙命?还是他想不到更加痛苦的折磨再死去?
当他哽咽着这壶酒入肚的时候,燕无逸满脑子都是这样的词,他并不会认为对方会给他喝一口酒这么简单
然而他错了,白飞羽的酒没有他脑子里想象中那么歹毒,他的酒只有甘口和暖身的作用。
就像方才燕无逸背后的空隙,若是换做稍微有邪念的人,绝不是点燃一盏灯这么简单。
白飞羽是个怪人,还是个奇葩。
临巳,泰安镇里的一家酒肆,今日格外热闹。
酒肆里坐满了人,就连店外边都站满了人。
人总是爱看热闹的。
这些人拼了命往里边一探究竟,是因为酒肆里即将上演一台好戏。
燕无逸按约来提前到了这家店,他没凑热闹,只是在酒肆角落里方桌上静坐。
他并不是戏的主角,也不想成为旁观者。
为此他换了一身简朴的行头,这样可以让他淹没在安静的角落里不被打扰。
这场戏的主角是太乙山新秀李一沉和秦飞虹。
秦飞虹何人?
一个成名已久的地字辈高手,多年前靠着手里的拘魂龙环首扬名天下,后与江南环水坞坞主孟三虎成拜把子兄弟,江湖人称飞龙环虎,可谓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任谁都没料想到,李一沉一个初出茅庐的新秀,竟敢正面挑衅叫板秦飞虹。
“哼!秦飞虹!别以为你江湖上有名有头我李一沉就不敢动你!”
李一沉拔出青锋横在秦飞虹的面前,怒火滔天。
“莫以为做了伤天害里的事就遭不了天谴!今天你不给我师弟一个说法,这个门你就别想走出去!”
秦飞虹面无表情,前者的话就像是蚊子一样听不清听不见,他只顾着坐在酒桌上饮酒,剥花生,连放在一旁长板凳上的拘魂龙环首都特意离自己远点,一副事不关己的悠哉样子。
李一沉见他从头到尾无动于衷,怒火杀剑。
一只再不起眼的蝇蚊,有时候也会让再有忍耐度性子的人,随手一拍解决。
前者杀剑的同时,秦飞虹正剥花生的手也动了!
再快的剑也快不过手,剑由手执,招随人心。
一掌!疾风迅雷的一掌!未待李一沉人反应过来,已剑断人离,直接整个人往店外腾空飞扑,重摔在地面翻滚几米后,吐血昏阙不起。
围观的群众甚至都看不清发生了什么,这台戏就已草草收场。
秦飞虹仍悠哉地饮酒剥花生,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对于李一沉这样的人他一年中见得太多,多到他自己都数不清,多到他麻木,对付这种人他连拘魂龙环首都懒得用上。
吃完桌上最后几颗花生后,秦飞虹便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裳,然后离店而去。
聚拢的人群逐渐散去。
无人演奏的台戏是不会有观众的。
燕无逸皱眉,刚才秦飞虹的出招他分明看清,那是南越世家的独门功法碎雷掌。
他不想深探对方的底细,这与他这次的任务无关。
小酌一杯酒后,店外一支白玉长笛的出现引起了他的注意。
白飞羽来了。
他一进来酒肆就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燕无逸。
白飞羽阔步来到前者方桌对面坐下,其中身后还紧随着一名豆蔻年龄的小姑娘。
小姑娘衣着春衫面颊粉红,害羞地从白飞羽背后探出小脑袋,用她脸蛋上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不停地打量着对坐的燕无逸,十分的玲珑青涩。
“这是我的义女小殷。”
未待燕无逸开口,白飞羽便先介绍身后之人。
燕无逸停顿瞧了小姑娘一眼,又继续喝着酒。
白飞羽道“你很好奇为何你我会在这里一聚?”
后者冷冷地看着白飞羽,不做回应。
白飞羽似乎看出了什么端倪,接着问道“你也受那张字条的邀请?”
燕无逸眉头一皱,道“字条不是你留的?”
白飞羽忽然爽朗一笑,并没有感到奇怪“我的字又不止是我一个人才能写出,天下间能人奇多,何足稀奇?”
燕无逸闭上了嘴。
白飞羽接着道“我还知道一件事。”
“何事?”
“你的任务。”
后者心头一紧,不露声色沉声回应“你不该知道。”
“可惜我不得不知道。”
未待燕无逸追问,白飞羽便解释道“昨天夜里,萧寒青被人发现死在家中,身边还有他的妻子和两个八岁大的孩子。”
燕无逸愣住,可他并没有选择插话,因为他知道白飞羽会继续往下说。
“连你们听雨阁和其他势力安插在泰安镇这里的探子,也近乎同一时刻全部命丧黄泉,死法都是一招穿喉致命,与萧寒青一家极其相似。”
听到这里,燕无逸有些坐不住了“能轻易而举杀了这么多人,这群人来头不简单。”
“的确不简单。”
白飞羽把玩着手中的白玉长笛,淡言道“据我所知江湖上除了你们四大势力之外,还有一群人可以做到。”
“什么人?”
“巴蜀的唐门。”
“唐门?”
“是。”白飞羽肯定地点点头“他们除了善于用毒外,还擅长一样东西。”
“暗器。”这次未等前者往下说,燕无逸就给出了答案。
白飞羽笑了声,道“这种暗器我不仅见过,还吃了个亏。”
这时燕无逸无意发现,白飞羽把玩在手里的白玉长笛缺了个新口,它仿佛在代表白飞羽诉说着交手的经历。
白飞羽眼波流转,神秘道“你想知道他们为何杀了萧寒青吗?”
“为何?”
“因为他身上有他们想要的东西,就像羚羊被捕杀,只因羚羊有角。”
后者颔首,沉默不言。
白飞羽继续笑道“你我今日来此一聚,也是这个原由。”
燕无逸忽然脸色一变,紧握刀心。
酒肆外藏匿在人群的暗手同时并发出数道寒光,迅如闪电!
飞芒激射,直逼燕无逸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