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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树大招风

广州酒店正厅内,坐满了艾瑞新的人,大部分都是广州鸟语团队的人,两条线不断发展壮大,眼看就把惠子推上了一星级的位置。左区大部分都是广州本地人,右区多是外地人。左区的人暗地里叫右区的人“捞头”“捞妹”,右区的人叫他们“广州佬”。吃饭时也不在一张桌上。听课时,左区的人要求讲师传奇大亨用粤语讲,右区的人却多数听不懂,执意要听普通话,常常为了语言的问题,吵得不可开交:一边喊“普通话”,另一边喊“广州话”。幸亏传奇大亨会说多种语言,一会儿粤语一会儿普通话。此刻,左右区的人差不多都来了,大家都坐在一起,脸上的表情不怎么晴朗,情绪也没有以往活跃,谈论的话题都围绕这张报纸。有的人只是默默地低头吃饭,不发表任何意见。

“这个写文章的人,一定是个混进咱们团队的克格勃,要不能写得这么详细?”

“这一定是A公司的人搞的鬼,他们的人都跑来做艾瑞新,人家能不气吗?”

“是他们搞的鬼又能怎么样?网上乌七八糟的东西太多了,谁还在意呢?咱们怕什么?上有南国秀子,再上面有公司总裁,就算不能做了,咱们还吃了产品,也能挣几个小钱。”

“一套产品两千多元,我看成本也就是几百元,要不是为了赚点钱,这么贵的东西谁舍得买来吃?”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一边吃饭一边聊着。

我和北戈、艾琳、孤城坐在一起,大家默默地低头喝茶吃饭。

“怎么能这样呢?我刚刚发展了一个客户,人家正要进单,看了报纸马上不进了,煮熟的鸭子还是飞出锅了。”艾琳口气里充满怨气,“为了让这个人进单,我喝茶钱都不知道花了多少,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广州利用这种模式做生意的公司不下千家,怎么偏偏把艾瑞新抓了典型?”

“艾瑞新做得太火爆张扬了,那天总裁从美国来,召开庆功会时,你看那个南国秀子上蹿下跳,全广州也放不下她了。”

“有钱嘛。”

“在广州千万百万还算有钱?你没听说,不到北京不知道官大,不到广州不知道钱多?她和咱们比是有钱。”

南国秀子来了,大家打住了话头。

她穿着一件鲜红的无袖衬衫与一条白色的休闲裤,长长的大波浪发卷披在脑后。鲜红的长指甲,口红眼影也涂得很浓,她不知是哪里人,但讲一口流利的粤语。

“我们听不懂。”我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

北戈也似懂非懂,他飞快地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写了几个字:“请讲普通话。”纸条传到台上。

南国秀子看了纸条,马上改用普通话。另一桌有几个广州人在叽里咕噜,惠子急忙走到南国秀子身边,低低说了一句:“有几个人听不懂普通话。两种语言一起讲。”

南国秀子点点头:“各位艾瑞新的伙伴,大家晚上好!”

稀里哗啦的掌声此起彼伏……

“大家可能都看到那张报纸了,我已经从网上向总公司反映了情况,公司总裁十分重视广州的市场,局面很快就会扭转。艾瑞新为什么会遭到这样的诽谤?因为它是电子商务在广州运作的第一家,它的运作模式冲击了许多直销公司。这就叫树大招风,强打出头鸟。所以,最近一段时间,我们要低调一些,暂时不要到工作室。聚会去茶楼饭店,手里只要有一台笔记本电脑,我们就会‘一统天下’……”她的讲话有点哗众取宠。

“哗哗哗……”掌声响起,顿时,大家举座哗然。

桌上的菜吃光了,广州人吃饭就是这样,剩不下。三百元一桌饭,十个人吃得不饥不饱,现在大家最关心的是艾瑞新能不能继续运作。有几个人问南国秀子。

她一扬头,甩了甩那满头大波浪:“不要怕,继续做。”

“业务怎么开展?”惠子发问了。

“我们都隐藏好,大家都有网名,而且都设有二级密码,谁也查不到我们的个人资料。你的团队有多少人,每个星期收入是多少,只有你自己知道。”

我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北戈说:“笑什么?”

我低声说:“我们在网上都隐身藏好了,还怕什么?”

“是啊,南国秀子腰包装了上百万还不怕,我们怕个鸟?”

一直沉默无语的孤城说话了:“她当然不怕了,有钱就腰硬。我兜里别说有百万,就是有十万或几万,不,哪怕有几千,我也不着急。现在身上的钱都投了单,到今天还没挣到一分,能不着急吗?艾瑞新没得做,我们的钱还不是打了水漂。”

“南国秀子不是说了,继续做。”

“怎么去说服客户?自己的底气不足,谁还会和你合作?”

“那你打算做什么?有好项目吗?”艾琳问。

“新公司多得很……”

“你不要涣散人心了,等等看,总公司会有举措的。”北戈打断孤城的话,“刚才南国秀子不是说了,我们可以去茶楼聚会,约来人还是大家一起做工作。”

“能约来吗?”孤城的口气不冷不热。

“你还没约,怎么就知道约不来呢?从明天开始,我们团队的人都到陶然居茶楼,那里的茶位便宜,而且是一落到底。你们负责通知自己下面的人。”

孤城没有再说话,他打了一个哈欠,低头发短信。我也困得很,想睡觉。南国秀子开始布置工作,她说完后,每个团队的头子又上台表态,要顶住风浪,熬过这段困难时期。大家都在骂那个混进艾瑞新的内鬼,写文章的这个家伙也一定是A公司人花钱雇的枪手。

“有什么证据认定这件事是A公司人搞的?他们不会那么卑鄙吧。”我不大同意他们这种说法。

“牵涉到个人利益,不仅是卑鄙而且是不择手段,A公司有许多人是带了一个团队的人走进了艾瑞新,这么多人走了,金字塔的底座能不坍塌嘛,站在塔尖的人自然会恐慌不安。”惠子眼睛盯着电脑荧光屏,大概又在和网友聊天。

“不过,要看怎么去认识这个问题,树总是要落叶的,如果一棵树因为落叶而死掉了,这棵树是没有生命力的。A公司树大根深,因为走几个人就在背后搞一些小动作,那就失去了直销龙头老大的风范。”孤城也觉得这样对待A公司有点不公平。

其实,我们这帮人都是从A公司跳槽过来的,艾瑞新是电子商务在广州的第一家,运作起来好像比A公司那边轻松一些。但真正深入这个旋流中,才知道,想成功也不是那么容易,只是我们不能一下识破其中的玄机和陷阱。

从广州酒店出来,已快十点。我赶末班车回家。路上行人稀稀拉拉,行驶的汽车也亮着大灯小灯毫无阻拦地一路狂奔,嘶叫着、呻吟着……

街上闪起了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夜幕下的广州美丽且迷人,不像白天那么乱糟糟、闹哄哄的,也没有白天那么闷热。高楼、商城、街市,到处都是华灯绽放,霓虹璀璨。天空像一块不干净的抹布,把星星擦抹的黯淡而模糊,月亮变成一个沾满污垢的瓷盆儿,把雾沉沉的月色泼洒在地上。脑海里突然涌出另一幅画面:那是草原的夜空,星星像闪闪烁烁的钻石,嵌镶在浩渺无际的穹苍。月亮恬静温柔,那是我的家乡,距离我很遥远。是啊,小时候,醒来是家,梦里是远方,现在,梦里是家,醒来是远方。细细算算,离开家已经很久很久了。

横行业上,绿灯亮了,行人匆匆而过,我站在那块绿色的站牌下,等212公交汽车。恒柔打来电话:“开什么会?”

“南国秀子布置工作。”我困得直打哈欠,眼皮像抹了胶水,怎么也睁不开。

“艾瑞新还能做吗?”她的声音有点焦虑不安。

“能,都转入地下工作,隐藏好就行了。”

“哈哈哈……”她笑个不停,“我们都变成隐形人了。明天怎么安排?”

“去见A公司的一个小伙子。”

“到哪里见?”

“九点钟在陶然居会面,我们都转移到那里。”

“好,我准时去。”她还告诉我网上也炒得很厉害,但艾瑞新的网页仍然能打开……

汽车开过来了,我打断她的话一步跳上车。

末班车,空荡荡的没几个乘客。我依然坐在后门口右手边第一个位置上。坐在这里,可以清晰地看见每一站的站牌,更能看见路边的行人和闪烁着霓虹灯的商店,还有各种盛开的鲜花。车子经过堑口车站就行驶在沿江路了,眺望车窗外的珠江,沿江两岸景色迷人,一条蓝色的海岸线顺着江水向远处延伸,蓝光闪闪,宛如飘带;绿树环绕在江边,闪着幽幽绿光的树影间是一栋栋高耸入云的群楼,一座比一座漂亮。据说,江边的楼价一直在暴涨,每平方米上万元,照样有人购买。广州有钱人很多,穷人乞丐也数不胜数,一边是天堂一边是地狱,当“走鬼”的小商小贩与坐豪车的老板商贾,在这座城市里是多么鲜明的对比。我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自嘲的微笑,脑海里突然涌出杜甫的那句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但在广州是永远不会冻死人的。这里没有冬天,珠江水永远不会结冰,树永远是绿的,花永远开得那么鲜艳,这一季的花凋谢了,那一季的花又开了。人们看得生厌了,花儿仍然在开着,名副其实的花城!

车到总站,我最后一个走下去,下车那一刻好像跳进了一个热气腾腾的蒸笼,汗水从身体的每个毛孔往外流,湿淋淋的头发贴在两鬓。我一边不住地擦汗一边用手指缠绕着长发,把它盘成一个髻,这样清爽了许多。

手机响了:“雏菊,你在哪里?”

“刚下公交车。”是孤城的朋友邹洋。

“我请你喝糖水,过来吧。”

我一看表,快十一点:“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还没过十二点,来吧,我在下渡村等你。”他不等我答话,就挂了电话。

看来不去是不行了,他找我有什么事呢?

已是午夜,这条小街依然是灯火通明,街面不宽,从南到北都是摆地摊的“走鬼”,他们每人推着一辆手推车,烧烤红薯的、烙煎饼的、炸臭豆腐的,各种味道弥漫在空气中。一排排当口都是餐馆,门前都摆满了桌椅,吃夜宵的人多是Z大的学生,三个一伙五个一堆围坐在桌前,喝一杯茶,要几盘菜,在混浊的空气中吃得津津有味。成群的蚊子在灯光中飞来飞去,叫卖声此起彼伏,真是一条青烟缭绕、热气腾腾的市井小街。我和邹洋在一家“煲煲好”粥店门口见面了,他笑着向我招手,我走过去,两人坐在一张小桌前。

“我知道你会来的。”邹洋肯定地说。

“能不来吗?不等我回话,你就挂了电话,这一招很高明。”

“哈哈哈……”他笑起来,“你是大忙人,白天请不到,只好在晚上了。”

“是深夜。”我纠正了他的话,并抬手让他看表,“已经十二点了。”

“没事,离天亮还早呢。”他点了几盘小菜,凉拌皮蛋、莲藕、花生米,“你想吃点什么?”

“什么也吃不下,刚在广州酒店吃过饭。”

“那是晚饭,现在已经十二点了。”

“那就喝粥吧。”我很累,头昏昏沉沉,上下眼皮直打架。

“这里的粥煲得很好喝,种类也多,有皮蛋粥、鱼片粥、鳝鱼粥、生菜粥,你想喝什么?”

“随便。”我对广州的饮食没什么挑剔,清清淡淡,很适合我的胃口。

邹洋要了砂锅鱼片粥。

老板娘很年轻,听口音是湖南人,腰间围着一条脏兮兮的黑塑料围裙,围裙上还有斑斑点点的血迹,大概是刚刚杀过鱼。手也不干净,指甲很长,指甲缝隙里面满是黑垢,但桌上的鱼片粥就是那双手煲出来的,喝起来很香。

“最近,有家报纸报道了艾瑞新的经营模式属于传销,你怎么看这个问题?”

“是不是传销,也不是我们能定规的,但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我们是不是应该收手了?”

“能收得了吗?这种营销模式到处在蔓延,除非你不做销售。”

“发展客户,自己底气不足,难以说服别人。”我实在是心灰意冷了。

“雏菊,我很想和你合作一次。不瞒你说,我迟迟没有投单,主要是没看好爱瑞新的奖金制度,我也不想投入太多,艾瑞新一份单两千三百元,三单七千八百元,太贵了。我最近在做一家公司,这家公司在广州刚开盘,不知你听说没有?乐和钙,每单一百九十元,奖金制度是一比二对碰,每一碰是六十元,推荐一单三十元,你不妨试试……”邹洋滔滔不绝地讲着,他讲话的逻辑性很强,从产品讲到制度,一环扣一环,那带有磁性的声音很容易吸引人。

我沉默无语,埋头喝粥。

“现在乐和钙在广州做疯了,花一百九十元买一份单,就算做不起来,自己还能吃一瓶钙片,要是做起来,还能挣一笔钱。”

“你投单了?”

“我投了一份单,试试看,我觉得乐和钙的运作模式不错,挣钱快得很。”

“也是两条腿制度?”

“是的,但这是一比二对碰,不容易出现大象腿。”

“双轨制肯定要出现大象腿,这个你不要否认。”

“就算有大象腿怕什么?一份单不就一百九十元嘛,现在的人,谁还在乎那百十元钱?全当掏钱买产品吃。”邹洋从皮夹里取出一叠乐和钙的材料摊在桌上,“我还是觉得投小单划算,做不起来也不心疼,你考虑一下,把艾瑞新当作长线做,乐和钙当短线来发展,长线挣不来钱还有短线,东方不亮还有西方。”

我不住地打哈欠,一看表,已是深夜一点钟。邹洋看我困的样子,起身要买单。

“让你破费了。”

“没什么,你能赏光,我就非常高兴了。改日我请你到中华广场喝茶,乐和钙的广州第一人蓝姐在那里坐镇,喝茶的人很多,茶点也很丰富,不像你们艾瑞新的人,让人喝茶,茶桌上没有茶点吃,一看就觉得寒酸小气。”

“艾瑞新的人不是寒酸小气,关键是缺少一个能说会道的人。好吧,改日我去会会这个蓝姐。她能在茶楼支起摊,开张做网络生意,一定是个不简单的阿庆嫂。”我不由地想起《沙家浜》里那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阿庆嫂唱的几句台词,“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人一走茶就凉……”

“能和雏菊一起吃夜宵,还是很开心的,以后多多指教。”

“指教谈不上,有机会我们也许能一起合作。”

和邹洋分别后,我拖着沉重的双腿向公寓楼走去。

这座公寓楼坐落在Z大西区的校墙外,挂的招牌也是“Z大学生公寓楼”。但大楼内住的却不是正牌的Z大学生,大部分是外地过来的自考学生,还有大学毕业后在广州打工的。因为业务不景气,老板把三楼全部出租给半岛酒家,住的都是清一色的打工妹。我住六楼,房子很小,放四张床,我的上铺是一个叫阿凤的姑娘,大学毕业后,在一家外汇公司当操盘手,每天只要一回来,就坐在那张小桌前,听着许巍的歌,眼睛盯着电脑屏幕上那些弯弯曲曲的红绿线。或是,在博客上写一些随笔之类的小文章。我们也聊天,多半是聊一些男女情感之事,但我从不和她谈电子商务,她也不和我讲炒外汇的事。除非是她的外汇突然又升值了,就很随意地说一声:“我今天又挣了200美金。”我要是有客户进单了,也会告诉她:“今天又有一单,麻烦你给我打开网看看。”然后她会马上把艾瑞新的网页打开,我也有意时不时让她浏览一下爱瑞新公司的产品营销模式。

另一位舍友爱丽丝在攻读英语,一心想当翻译,每天早晨出门,很晚才回来。究竟在哪一所大学就读,她从来不提,估计也是那些打着Z大幌子的自费学校。她经常在宿舍里煲饭,用了电又不想多花钱,为了几块钱,大家又不想伤和气,阿凤总是和我说:“这人真不自觉,自己用电多,就该主动多交几块嘛,大家出来做事都不容易。”我也附和她的话:“她多交一点钱是应该的。”但有一次爱丽丝却和我抱怨,说阿凤真不自觉,电脑一开一个通宵,害得她整夜都睡不好觉,而且从来不多交一分电费。看来吃亏的只有我了,但没办法,眼下只能在这里住。

爱丽丝的下铺是刚刚从三楼搬来的,她也是这座楼的老住户,搬进来的东西堆积在门口床下和所有的空隙之地。她是做服装设计的,业余时间推销A公司产品,桌上摆满了A公司的化妆品。我们屋里乱得很,看不出是女宿舍,倒像一间堆积杂货的仓库。各自守着那一米之地,白天四个人都很少在家,深夜都回来各自爬进蚊帐。

推开门,阿凤还没有睡,她朝我笑笑。屋顶上,那个老式风扇嗡嗡响着,黑乎乎的风叶像乌鸦翅膀一样在我们头顶日夜不停地旋转。

“这么晚了才回来?”

“邹洋请我吃夜宵。”

“刚才有一个女的让你给她回个电话。”

我知道是恒柔打来的,她每天睡觉前总是要和我煲电话粥。“几点了还回电话。”我困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拿了毛巾和水桶去冲凉间。

站在喷头下,把水龙头拧到最大,透心的凉水顺着头顶背脊哗哗流下来,我闭着眼,静静地听流水的声音。从冲凉间出来,感觉浑身轻松了许多,一天的烦恼还有那些杂七杂八的事似乎都被冲进了下水道。洗漱完后,我准备放下蚊帐睡觉,可偏偏此时手机响了。嘴里咒骂着,但一看名字我马上从床上坐起来,是柏焜的短信,其实不用问,除了他谁还能在这个时候给我发短信呢?

“睡了吗?”

“没有。”以往这个时候我和柏焜总要聊一会儿,但自从我进艾瑞新公司后,就再没有和他联系过。

已是午夜两点,第六感觉告诉我,柏焜在情感上一定是受了什么挫折和打击。我心里突然很难过,两眼死死盯着那几行字,隐约感到,他似乎有什么事要和我说,究竟是什么?

“我想见你。”

“你看看几点了?”

“时间不是理由。”

“发生了什么事?”

“我实在受不了啦。”

是什么事使他如此狂怒和无法忍耐呢?短信接连不断,一直发到黎明。阿凤也关了电脑爬上了床,风扇还在呼呼转着,我的思绪也在旋转,最后定格在柏焜的身上。那天,我和他说自己要做艾瑞新时,柏焜就像看一个陌生人,沉默了许久才说:“你知道不知道,这种拉人头的做法,你会越做越累。”

“一种新型的营销模式的出台,总是有人会反对的。”我目不转睛地望着他,“难道只有A公司的营销模式是可取的吗?”

他不满意地瞪了我一眼说:“在直销这个行业里,A公司是龙头老大,这点是永远不可否认的。”

“很遗憾,我没有那种百米冲刺的能力。”

“不是能力问题,是你的心态。那种双轨对碰制度,会让你越做越累。我希望你三思而行。”

我没有说话,不大满意他这种说法,心想,难道直销行业除了A公司是合法的,其他新出台的公司都是违法的吗?就算合法,在那里赚不到钱,又有什么意义呢?

“A公司的产品是不能再做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是想缩短自己步向成功的时间。”我不想告诉他,再做下去,每天连大餐也吃不起了。

两人就这样分手了,他是我的业务主管,也是领我走进直销行业的启蒙搭档,在广州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分手是痛苦的,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不再接他的电话,也不再去A公司的工作室听课。会场那种狂热的气氛曾经让我振奋激动,使我热血沸腾。但当真正把自己投入市场时,才知道原来是在沙滩上盖楼房,阳光中的海市蜃楼夺目耀眼。曾经想借行销这个平台来实现百万富翁的梦,但被冷酷的现实砸得粉碎……

那些日子,我每天提着两大袋A公司的日化用品,在广州这座繁华的都市转来转去,走过一个个士多店,一家又一家超市。迎接我的是一双双冷漠的、怪怪的眼睛,显然,他们鄙视A公司这些“扫大街”的业务员。无论你的名片上印着什么头衔,没有人会正眼看,而你刚一转身,那张名片就飞进了垃圾桶。

在一家韩国服饰的店里,我向一个女老板推销产品,给她做洗衣液的示范,她翻看着那本产品说明书,最终只要了两个眼影刷子。我花了四元的车费,还在A公司的店铺排了两小时的队。把刷子送给她时,她给了我十元钱,外加送了我一个淡淡的微笑。炎热的盛夏,我的心却冷得发抖。而会场那种气氛又让我的心热得难受,台上那个主持人在大喊:“左脚右手,右手左脚,哐哐……”大家都在跺地板,好像能跺出几块金子,一边跺脚一边狂热地呼喊。大会开完开小会,相互分享,定目标,在墙上门板上贴满了纸条:“不达成目标,誓不罢休!”

花五块钱去听一堂课,会让人激动得一夜都睡不着觉。于是,第二天又来听,直到有一天,人们把口袋里的钱都变成了A公司的产品,才知道自己就像是一头掉进陷阱的驴子:有一头驴子不小心掉进一口枯井里,农夫想尽办法也没有把它救出来,驴子痛苦地哀号。最后,农夫决定放弃救它,决定把这口井填了,埋掉驴子。驴子知道自己的处境和结果后,哭得很凄惨,当人们把土倒在它身上时,它反倒安静了。农夫好奇地往井底望去,出现在眼前的景象令他大吃一惊。原来,泥土落在驴子背上时,驴子却将它抖落在一旁,很快,它就踩着泥土从井底爬了上来。故事告诉人们,一旦掉进陷阱,想爬上来,就得学习驴子,但我在A公司充当的角色充其量是一铁铲泥土,不知为哪头驴子去做爬上陷阱的铺垫。

“柏焜,还记得我们在一起扫大街的情景吗?”

“记得,一个下午卖了一瓶洗洁精,差点儿把我们乐死,以前卖一辆汽车也没有这样开心过。我们好像赚了几百万似的。”

我最开心的时候也是那段日子,每天拎着两大袋A公司的产品,在新港西路的布匹市场转来转去,面对一张张冷漠的脸,我们满脸堆笑、不卑不亢,走进一家又一家当口。

“先生,我们是A公司的。”柏焜毕恭毕敬地把名片递过去。名片设计得很讲究,头衔是营养顾问,每个字都是烫金的,还带着一点点香味儿,闻起来有一点茉莉花的味道,但没有一个人接了名片用鼻子嗅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印这种带香味儿的名片:怕人家给扔进废纸篓里,还是怕自己的名字臭名昭著?我们就是带着这张散发着香味儿的名片,走遍整个布匹市场。

“小姐,我们是A公司的,A公司的化妆品您了解过吗?”

“对不起,我不用A公司的产品。”

“大姐,A公司的洗涤用品您用过吗?我给您做个产品示范……”

“对不起,你看不见我现在正忙吗?”她用两个指头捏着那张烫金的名片,“啪!”的一声甩在那张黑色铮亮的老板桌上,就像甩扑克牌一样。但柏焜不是大王,更不是小王,是个最小的黑桃四,我充其量是个红桃四,两张牌合起来才是一个小工兵,遇上炸弹能起一点作用,但没有人和我们玩,看见我们就直摇头。于是,我们两个小工兵也就无用武之地了。

拒绝,到处是拒绝……

走过花花绿绿的布市,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柏焜把手里的黑桃四甩得差不多了,我也打出几张红桃四,但我们还是末优,手里没有大小王再会出牌,也争不了上优。中午,肚子也开始咕咕响了,两人不约而同地说:“不卖了,回Z大食堂吃饭。”

Z大食堂是我们经常光顾的地方。这里不拒绝校外人。饭菜不仅便宜,更主要是卫生条件比较好。据说,每道菜都要经过严格的食品检验,吃起来放心。我们买了两大碗水饺,面对面坐着,吃饱了,就去麦当劳喝咖啡,慢慢品着那个苦味儿……

那时候,我们在玩短信游戏。

他来信说:“竹篱怎阻野鹤飞?流水也能穿石过。”

我说:“胸有鲲鹏高飞志,烟雾蒙蒙难凌云。”

他又告诉我在A公司发展的三阶段:一,昨日西风雕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二,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三,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我说,对于A公司,始终不能再有一见钟情的激情,当我不能拥有它时,只能痛苦地去选择放弃。让我们坦坦荡荡做朋友吧。天涯路无尽头,愿与君同携手,漫步灯火阑珊处。

我恍恍惚惚进入梦乡……因为,在这个世界里,必定还有好梦成真的时候。不过,这样的梦可能要做很长时间,甚至是一辈子都在梦游中生活,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就像一只冬眠的刺猬,或者一条冬眠的蛇。动物在某种时候比人聪明,对不利的生活条件和环境,它们可以用冬眠的方法来适应,这一点,人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我想梦游,但总是要醒来,生物钟很准时,天亮就从梦中走出来,开始在乱糟糟的现实中忙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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