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新年后不久,又回到了学校,同学们之间有一种久别重逢的喜悦。经过一个学期的相处,相互有了一定的了解。又有多愁善感的同学因为再过一个学期就要分班了,不免有一丝惆怅。郝强找到了我,商量一件事,样子很神秘。
他说:“裘正转给了我一封信。”
“谁写的?”
“白诗琴。”
我吃了一惊,有点嫉妒,说:“啊,都写了些什么?”
“她约我元宵节去吃元宵。信里并没有提到什么,只是结尾处写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我想起了乡下的元宵节,只是称作正月十五,从来就没有吃过元宵,不免心生向往。爸爸常说“三十的火,十五的灯”,意思是说大年三十要烤很旺的火,正月十五每家每户都把家里所有的灯亮着。那天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活动,先前见到有舞龙灯的,这些年倒是越来越少了。有钱的人家会买些花炮,半夜里烟花冲向空中,力图刺破黑暗。
郝强见到我不出声,问:“在想什么?”
我应了一句,说:“想我们乡下是怎么过的。”
“你说我要不要去?”
“这么好的事,为什么不去?”我咽了一口口水。
“你陪我去好吗?我知道你对她有好感,这也是一个机会。”
郝强太了解我了,不过我还是说了一句:“这样合适吗?”
“就这样定了,我知道你想去。”
我又说:“她会喜欢我吗?”
“你喜欢别人,便希望对方也喜欢自己,其实这是一种幻觉。”他说,“不过如果你表现好的话,或许能够改变对方的心意。”
我特意买了一小袋飘柔洗发液,打了热水洗头,然后对着镜子梳,三七分好了,五五分有点像坏人。没有吹风机,我去外面跑了一会儿,把头发吹干,感觉天气还有点冻。
傍晚时分,我们如约来到了一家小饭馆。木桌子、木凳子,环境还算素雅。诗琴比我们先到,她见到我也来了,起先有点不悦,不过这种表情并没有停留多久,毕竟是元宵节,大家都要开心点。他俩面对面坐着,我在旁边,成品字形。诗琴穿一件长的红色的呢子衣,配一条白色的涤纶料围巾,端庄又大方。嘴上涂了唇膏,有点反光。耳垂上钉上了花形的黄金坠子,她平时没有戴的。很显然她跟我一样,也经过特意打扮的。
店主端来了三碗热气腾腾的元宵,有几粒已经破了,露出了黑色的馅。诗琴用调羹舀了一勺,吹了吹,啜了一小口。虽然不觉得是大家闺秀,也有小家碧玉之感。我也尝了一口,并不觉得烫。我吃得很快,声响也大,好像猪在进食一样。
她问:“元宵好吃吗?”
我说:“好吃,甜。是什么馅?”
她说:“我问的是郝强。”她并没有看我一眼,让我有点失落。不过,能和她一起吃饭我也心满意足了。
郝强也连连说:“好吃好吃。应该是芝麻花生的。”
她说:“对。黑色的是芝麻,里面脆脆的是花生。”
我说:“这是我第一次吃元宵。”
她见我老是说话,从包里拿出一样东西,说:“你听随身听吧。”我打量了一眼,接了过来。简单来说,就是一个磁带播放器,播放的是小虎队的歌《星星的约会》。不过我从来没有用过这玩意儿,觉得很新奇,摆弄了一阵子。过了会儿,我戴着耳机,把音量调得很小,一边听歌,一边听他们说话。
她问郝强:“你喜欢音乐吗?”
郝强说:“谈不上,只是喜欢吹口琴。”
我说:“我也喜欢乐器,喜欢吹笛子。”
诗琴白了我一眼,说:“怎么耳机也塞不住你的耳朵。”
我说:“我是说真的,不过我爸不支持,也许乡下人不适合搞艺术。我只好把这个爱好抛到银河系中,让它随流星一起消失。”
“想不到你还挺会说的。”她这时有了一丝笑意,说,“你的意思是说你出身的环境负荷不了你的才情?”
我看到她的表情,有点沾沾自喜,觉得是自己把她逗笑了,我还有这样一种能耐,便回答说:“算是吧。”
她转了一个话题,说:“其实古代的人过元宵节比现代人要浪漫。”
郝强问:“为什么这么说?”
她说:“‘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你们不觉得这个意象很有诗意吗?”
我应了一句说“是”。
她又说:“不知道是现代社会进化了,还是人的想象力退化了,总之不浪漫了。”
我说:“我们三个人一起吃元宵,你不觉得浪漫吗?”
诗琴似笑非笑地说:“多了一个人。”
我明知故问:“多了谁?”
她说:“你真是傻得可爱。”她的心情并不差,显然已经适应我的存在了。
郝强对她说:“我和他是哥们,你就当我们是一个人,当他不存在好了。”
诗琴哈哈笑了,笑得前俯后仰的。我没有见她这么开心过,难道真的可以当我不存在吗?我有一定的体积,占据了一定的空间,理论上是一定存在的。如果由于我的不存在能让她开心,我宁愿自己不存在。不过反过来,如果我不存在,她开不开心又关我什么事?我的心情有点矛盾。
我只好自我解嘲地唱了一句:“我不得不存在啊,像一颗尘埃。”
诗琴的声音笑得更大了,笑得流泪了,完全失去了我心目中淑女的风范。不过即使她再笑得纵情一点,我也不会介意。
突然停电了,我停了声。黑暗中,安静了一阵子。店主给我们送来了两根蜡烛,有点歉意地说:“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会停电。”
诗琴说:“不要紧,这样更好。”烛光一闪一闪地,映照着她的脸,更有一种古典的美,仿佛回到了前朝。我觉得她像是一尊放光的圣像,很想站起来去抚摸。
她又说:“瞿格,你的影子在墙上,摇摇晃晃的。”
我只好镇定了下来,挺直了身板,说:“是蜡烛的光不稳定吧?”我先后用手做了老鹰和狗的形状,影子在墙壁上生动极了,问诗琴好不好看。
“有趣。”她说,“吃元宵的时候点蜡烛效果会好一些,郝强,你认为呢?”郝强说:“也许是吧,有点朦朦胧胧的在梦境中的感觉。”
我取下了耳塞,说:“原来你也是一个喜欢做梦的人。当然了,每个人都有做梦的自由。我喜欢那种亦真亦幻的感觉。”
诗琴说:“亦真亦幻?”她好像对这个词感兴趣,或许有同感。这个词让她思索了一会儿,此情此景到底是真实的还是一种幻象呢?
蜡烛还在燃烧,只剩下一半了。我们必须在燃完之前,结束这顿饭。我们已经吃光了,诗琴还剩下几个。她说吃不下了,我很想帮忙吃几个,并不嫌弃那碗里可能有她的口水,不过还是没有说出来。在关键时刻,我需要保持适度的矜持。结了账,诗琴独自回家,天不算晚,还有月亮。临走的时候,我建议我送她回家,她迟疑了一下,说不用了,又说县城的街道她比我还熟,似乎在宽慰我的心。
郝强和我回了宿舍,刷牙洗脸之后就睡了。很快,我睡着了,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吃完了诗琴剩下的那碗元宵,连汤也喝光了。舌头依稀能够分辨出她的口水的味道,有一种说不出的清甜。我又送她回家,我俩手牵着手,一起聊天,沿着沅江的堤岸,清风徐来。头顶是轮满月,清澈而又明亮。诗琴身穿一件白色的长袍,宛如刚从月宫中出来的仙女一样,纯洁而又善解人意。我好想让时间静止下来,使劲地扳着钟表的秒钟,不让它走动。
诗琴的声音清脆而又悦耳,她说:“你不是会吹笛子吗?”我取出了竹笛,吹了一曲《花好月圆》。笛声婉转悠扬,绕梁不绝。隐约中能听到鱼儿跃出水面的声音,它们好像也来凑热闹,见证这美好的一刻。诗琴随着笛声翩翩起舞,那长长的衣袖,如行云流水,无拘无束。真是琴瑟和鸣,绝配之极。
突然,她好像要跌入水中,我赶紧抱住了她。醒来的时候,发现怀里紧紧地抱着一个枕头。天已经亮了,我感觉内裤黏糊糊的,换了一条内裤,又开始一天新的生活。我没有把这个梦告诉任何人,藏在了心里。那天上课,我总是在走神,沉浸在梦境中。有时现实生活中不能实现的,通过梦境来实现,倒是一种很好的解脱。
去年郝强约我去他家摘茶苞,这件事我一直还放在心上。我逮住一个放假的日子,决定再去一次他家。这次,爸爸没有借自行车给我,上次我弄丢了一个螺丝,他配了好久才配到。再说,下起了小雨,也不适合骑车,这样会溅一身的泥。我怀着雀跃的心情,坐上了公交车。我没有吃过这种果实,对于新鲜有趣的玩意儿,我很上心。
一路上油菜花开得正旺,使人联想到土壤的肥沃。这个地区的历史不可考,也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谁也不知道第一批人是什么时候来的。见到农人正在耙田,站在耙上,拿着鞭子,如同出征的武士一样雄壮而又威武。那鞭子只不过是一个道具,一般情况下,他们是不舍得抽在牛身上的。他们与土地相依为命,融为一体。前几天也在下雨,田里的水涨了不少,犁耙经过的地方,泛起了小小的水波。
下了车,径直去了郝强家。那只黑狗这次只是摇了摇尾巴,并没有吠我,好像认得我一样。它的记性可真好。我们二话没说,就上山了,生怕去得迟了,好的茶苞就被别人摘光了。春天的山颜色浅一些,嫩绿嫩绿的,树发出了新芽。我发现了几朵白色的花,我生平喜欢白色,摘了一朵,闻了一下,奇香无比,就问郝强是什么花。他说是栀子花,这里比较常见,有时也会挖几株栽在房前屋后,算是一种点缀。但凡热爱生活的人,是不难把握一些小小的幸福的。我把它小心地放进了口袋里,想等到开学的时候也给诗琴见识一下。
树林里到处能听到孩子们的叫声,显然他们也在寻找这种果实。不过树林很茂密,很难见到他们的身影。所谓“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指的也许就是这种境界了。斑鸠不时地被惊起,拍打着小翅膀,从一个枝头飞到另外一个枝头。不一会儿,郝强已经硕果累累了,我由于经验不足,只是寻到了不像样的几个。没有想到,寻找茶苞还需要经验。他给我分享了几个大的,长得饱满的,我感激不已。我觉得还是茶耳的味道好像更好,汁液更多一点。
我说:“我们都希望离开家,向往城市的生活,只怕将来没有机会摘茶苞了。”
他也感叹了一下,说:“谁说不是呢!不过至少我们曾经摘过。我很小的时候,就有一种要去外面闯荡的想法,总觉得周围的环境限制了我,不能让我有更好的发展。这确实是一个事实。比如说,你喜欢吹笛子吧。但喜欢艺术对乡下的孩子来说是一场灾难,周围的环境没法满足你。可是人除了生存之外,还需要那么一点精神上的追求。”
我说:“我赞同你的说法,小镇青年也志在四方。”
他说:“我爸对我很慈爱,可是我觉得他又教不了我更多的东西。而且,他一到农忙的时候,脾气也不好,很火爆。到开学的时候,又为学费犯愁。”
我说:“你说的太对了。我也有同感,你知道我爸当过兵。他回到家里,心里不甘,总觉得壮志未酬,有种压抑的感觉,有时难免发泄到家人的头上。我与其说是向往外面的世界,不如说是要离开我爸。我要独立!”
“我知道你是有点反叛精神的,这点和我很像。”他说。
“所以我们成了朋友。”我笑了。年轻的时候如果没有趣味相近的朋友,到年长时交朋友更是不可能的了。我这么认为,这个时期处于一种可塑造的阶段,人生还如同一张白纸,可以涂涂画画。
“你反叛好像还不够彻底。”
“也许没有你那样有个性。”
他说:“你知道吗?有次我爸农忙完回来,看到我在家里玩,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之间升起一股无名的怒火,骂了我一顿。我觉得心里委屈,怎么就这样无缘无故地挨骂了。于是,我跑到了山上,藏了起来,心里暗下决心,再也不回家了。”
“还有这样的事?后来呢?”我问。
“后来,天黑了,他见我还没有回家,便召集了叔叔婶婶们到处找我。我看到天黑了,心里也很害怕。想到是不是将来要流落街头了,无家可归了。这时见到了手电筒的光,又听到了他们喊我的声音,才镇定了一点。我知道他们来找我了,反而不着急了,故意不出来。”
“听起来挺有趣。”我说。
“在这山上,如果不主动出来,是很难被发现的。我和他们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爸爸也在喊我的名字,离我很近,就在几米远的地方。他的声音显然很焦急,如同猛兽在寻找失踪的幼崽,触动了我。我出来了,他并没有责备我。光线虽然不太亮,但我依稀能够感受到他那种宝物失而复得的表情。”
我说:“看来你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回到家后,叔叔婶婶们都劝我以后可不要跑了,有话要好好说。他们都说我的脾气倔强。我低着头不说话。”郝强说,“你说我们是不是总有一段时期要顶撞父母?”
我说:“我可不敢顶撞我爸,他的力气比我大多了。不过我倒是理解他们很忙,干活又辛苦,发发脾气是难免的。”
我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天灰白灰白的,下着蒙蒙细雨。
郝强说:“你见到树上的茶耳没有?我给你摘下来吃。”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在树顶果然有好几片,颜色和茶树叶子很像,不仔细看还真辨认不出来。不过看样子不容易采到,便说:“不好采吧?”
他说:“没事,看我的。”说完,他便像个猴子一样灵巧地往树上爬,不一会儿,就接近茶耳了。刚要采的时候,只听咔嚓一声,他脚踩的树枝断了,摔了下来。我连忙跑了过去,把他扶起来,看到他的额头上流血了,眼睛闭着,不说话。我惊慌极了,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情况。摇了摇他的头,又喊他的名字,依然没有反应。
我把他背了起来,很沉的,一步一步往他家走。这是一段漫长的路程,终于到了。他爸见了,也很着急,赶紧送医院。我回了学校,第二天还要上学,他爸让我给老师请假。我好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处于一种深深的自责当中。我想如果我不去他家摘茶苞,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我上学了,一个星期之内,都没有看到郝强了。我的心情很低落,心里默默祈祷,但愿他不要出什么大事。口袋的那朵栀子花,我也扔了,没有心情给诗琴看。诗琴知道我和郝强关系不错,便向我打听消息。知道后,她眉头紧蹙,说:“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带我去看他。”我忧喜参半,忧的是不知道郝强到底怎么样了,喜的是有机会和诗琴同行。
星期天,我们约好在车站见面。她穿一身蓝色的运动服,神色凝重,没有往日的那种笑容。她比我还先到,在那里等我了,不时地看手表。细细的金属表链套在她那白皙的手腕上,时针指向了八点。她见到了我,说:“怎么才来,快急死我了。”我接受了指责,没有多说什么,上了车。
我和她坐在同一排,只觉暗香袭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顾呼吸。那种香味绝对不亚于栀子花的味道。油菜花嗖嗖地往后跑,路上很少人上车,连平时的飞鸟也不多见。诗琴似乎不大习惯尘土,把车窗关上。一旦关上,车内的空气又显得浑浊。她只好又开了一个小缝。
道路高低不平,车颠簸了。诗琴有点不适应,说是头晕,恶心想吐。我很想拥抱她一下,给她安慰,但又不敢,便说前面就是一块平地了,再忍一会儿。不久,公共汽车果然驶入了一段稍微平坦的公路。她感觉好了一点,开始说话了:“你倒是对路很熟的。”
我说:“我记性好,去过一次的地方基本记得。”
她想了一会儿,说:“多年后,你会记得我的样子吗?”
我没有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脸也红了,说:“可能吧。”我想,我怎么会不记得呢?
“不要紧张,随便问问而已。你喜欢听歌,是吧?”
“是的。你教过我们不少,没事的时候我便唱唱。”
“哦,倒是挺上心的。下次我准备教《小城故事》,你听过吗?”
“没有。”我老实说。
她又问:“你觉得我的性格怎么样?”
我一时找不到什么准确的形容词,便说:“性格好。”
她说:“这种说法太随意了。别人都说我的性格直爽,敢爱敢恨。”
我想了想,觉得有那么点道理,说:“是的。”
她说:“你说话好像很刻意,生怕说错。”
我说:“是的。”并且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她又说:“听裘正说你口才还不错。”
“是的。”
她说:“可我也不怎么觉得。”
“是的。”
这种交谈似乎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我们沉默了一会儿,想着各自的心事。其实我认为我的口才确实还可以,有时也能夸夸其谈,不过碰到这种场面,我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车内也没有往日的喧嚣,显得很安静。有位乘客拿出了散装的烟丝,开始卷烟,点着了。烟雾有点呛人,我咳嗽了一声。诗琴捂住了鼻子,露出了厌恶的神情。我便对那人说,我同学不习惯这种味道,叫他不要抽了。那人也配合,猛吸了两口,将剩下的扔出了车外。看得出来,她有点感激,说:“你这人还挺细心的。”我说:“为人民服务。”
她笑了,我感到很欣慰。不一会儿,她困了,闭上眼睛打盹。我近距离地偷偷打量着她,她的嘴唇淡红色,好像半成熟的草莓;耳朵从头发里露出来,如同长在草丛中的蘑菇;胸部微微地挺起,像藏着一对鸳鸯鸟。我猜想她用的什么颜色的胸罩呢?尺寸多少,质地如何,戴在身上舒服吗?时而又觉得我的想法不健康,她在我的心目中是纯洁的神圣的,我不该有这样的想法。转念一想,又觉得像我这个年纪的人或许都有类似的想法,便又不觉得那么自责了。
车内其他乘客也昏昏欲睡。司机是个小伙子,吹着口哨,油门踩得很深,一路狂奔,车速相当快,全然不为乘客的安全着想。很快,我们就到了郝强住的小镇上。我叫醒了诗琴,下了车。
小镇显得冷清,没有闲逛的人,人们应该都忙着干农活去了。我带她去医院,她说应该买点东西吧,不能就这样光脚两手地去。我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诗琴想买点苹果,我们到处寻找也不得,这地方连卖苹果的地摊也没有。倒是见到有卖甘蔗的,便买了几条,让小贩给砍成几节。诗琴觉得这里的物价可真便宜,东西很实惠,付了钱。我抢着要付,她不许,我只好听她的,其实我口袋里没有多少钱。春天的风很和煦,阳光暖暖的。她穿着白色运动鞋,我拎着一袋甘蔗,并排走着。
她说:“这地方还不错,就是街上脏了点。”
我说:“我们乡下都这样,习惯了,就不觉得脏。”
“我的鞋子上都是灰,回去就要洗了。”
“你比我们讲究,我一般不穿浅色的。”
“你不喜欢白色的吗?”
“我喜欢,只是穿着上不选择白的,不好打理。”
诗琴的香气不时地流进我的鼻孔,我似乎忘记了郝强还在医院里。街道两旁的房子不高,不过二层而已,颜色灰灰的。前面是一个三岔路口,有一个邮电局,两个绿色的邮筒立在外面。不远处,有一处石砌的桥,是我们的必经之路。桥底有水流过,白白的浪花并不大,偶见有小鱼。桥上有个老太太在卖油粑粑,布满了豌豆粒或是红薯丁。诗琴觉得好玩,便买了一个吃,连声说这味道还不错。油在锅里翻滚,闻得出是菜油的香味。老太太眼可真尖,说道:“这妹儿是城里的吧?”她好像在问我,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倒是觉得奇怪,诗琴的脸上也没有写字,凭什么就断定她是城里的。
不知不觉,就到了医院,里面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郝强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眼里失去了先前的锐气。他见到我们来了,坐了起来,很开心,说:“医生说我没有什么大碍,我爸正给我办出院手续呢。”
我问:“那你感觉怎么样?”
他说:“其他倒没有什么,只是感觉脑袋里有根筋跳得厉害。希望过一段时间就没事了。”他说得很轻描淡写。
我说:“都怪我不好。”
他说:“这不能怪你,我自己太逞能了。”
诗琴说:“来,吃甘蔗吧。”
我们一人拿了一节,便啃了起来,病房里没有其他人。这甘蔗很硬,也很甜。我的吃相很惊人,使劲地咬着,一边吃一边说:“好吃。”诗琴没有吃,只是看着我们。郝强劝她,说:“你也来一节呀。”诗琴便说刚才吃了油粑粑,不饿。我想了想,也觉得对,那东西很容易饱肚子。郝强说:“吃了油粑粑吃甘蔗刚刚好,助消化。”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确实有这么个理。诗琴也就没有拒绝,吃了起来。只不过她啃得很小,一片一片地慢慢撕着,跟我有所不同。我疑心她的牙齿不如我的结实,怕弄折了吧。
下学期即将结束,我们要分班了。每一次的选择都会对人生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尤其越是早期的。同学之间忙着写赠言,有相互送明信片的。其实也不是离别,只是有可能分到不同的班而已,也无非是文科班和理科班。不过,一些仪式还是必要的。郝强就收到了诗琴的,上面究竟有什么内容我不知道,只是觉得那明信片的画面极其优美。我也很希望有这么一张,不过竟然没有收到,莫非她忘记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