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上学期很快就过去了，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一切都很平常。新的老师和同学还处于磨合期，高考的压力渐渐逼来。老师布置了很多寒假作业，似乎不想让我们过个好年。我和梦飞一起坐车回家，公共汽车像往常一样摇摇晃晃。我问她，最近和裘正交往得怎么样了。我做邮递员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因此这样问她。
她说：“裘正的文笔还不错，他约过我几次去外面玩，不过都被我拒绝了。”她并没有露出少女那种羞怯的表情，也许是跟我很熟的原因，我们打小就认识了。
我说：“也就是说，你们还停留在纸上谈兵的阶段？”这时我才注意到她改梳一条辫子了，好像比以前成熟了一点。
她望着窗外的风景说：“我可不敢跟他去外面玩，到时候满城风雨就不好了。”
我说：“是的。高中阶段应该以学习为主。”我这样劝她，其实也是不得已。我内心向往和诗琴交往，却不知道从而下手，也不知道她对我的印象究竟怎样。
“他这个人很好的，写出来的话挺关心人。”她说。
我说：“同学中很少有什么坏人，至少读书的时候这样。”
她看了我一眼，没有反驳我，也无法反驳我。
气温虽然低，但天还是很蓝的。冬季的田野不时地见到紫红色的紫云英，这种草牛很喜欢吃。黄色的稻草垛这里一堆，那里一堆。孩子们在那里跑来跑去，有玩捉迷藏的，还有淘气的点火烧稻草玩的。
后来，她说：“我有点后悔了，不该选理科。”
我说：“你的意思是选文科的话可以和裘正在一个班？”
“不完全是这样的。”她说，“期末考试的排名我有点靠后了，可能我不是很擅长理科。”
我说：“不过也没有办法改了，加把劲吧。”
我的名次还算可以，可以说有进步了。按照这样的发展趋势，考上大学应该没问题。我对自己还是有点信心的。回到家后，发现梦飞的爸爸在我家。我叫了一声“黄叔叔好”。他说：“你来得正好，等下帮我按猪。”原来他是来我家杀年猪的，他正在和我爸喝茶，又说：“你儿子长高了。”我爸说：“我在他那个年纪，都已经是家里的主要劳力了。”他说：“年代不同了，不能比。”
黄叔叔拿了一个铁钩躲在了墙后面，我爸把猪从里屋里赶了出来。他瞅准机会，钩进了猪的喉咙里，使劲往案板上拉。我和爸爸赶紧帮忙从后面推，好不容易推了上去。他用一把尖刀剜了进去，猪嚎叫了几声，拼命地蹬腿。好家伙，猪的力气可真大，差点把我甩开。不过，黄叔叔的刀法特别好，猪痛苦的时间并不长，不一会儿，血就放得干净利落了。黄叔叔赞许地说：“这小子不错，长大了。”我听了，心里美滋滋的，这意味着我可以干大人的活了。我爸很少这样夸我。
烧了开水，给猪吹了气，鼓鼓的，便开始刮猪毛。黄叔叔又把猪吊了起来，开始分割，该大的地方就大块，该小的地方就小块，看起来是那么游刃有余。有几个邻居过来买了一些去，毕竟我们家过年也用不了那么多。大家都称赞猪的膘可真好，用来熏腊肉再好不过了。一切安排妥当后，天快黑了。按照惯例，我们要招呼黄叔叔吃晚饭。我爸知道他喜欢喝酒，就叫我去买酒。
卖酒的地方不远，是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自己用土方酿的。我拎着塑料壶，快要靠近的时候，就闻到了酒香。他们家修了一个类似于塔的建筑，用来酿酒，又用一根水管从前面的水塘引水。院子里堆放了不少劈柴，房子有点简陋，是瓦房。厨房就是酿酒的地方。他问我吃过饭没有，如果没有的话，就在他家吃点，想喝酒的话也行。这老两口正用炉子炖着一锅鱼，冒着热气。因为酿酒的缘故，女主妇也喝酒。我说不了，家里正等着呢。“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境界也莫过如此。
妈妈已经做好饭了，杀了年猪，就地取材，炒了一盘瘦肉、猪腰子、猪肝，再配了两个青菜，非常丰盛。他们正等着我开饭。我爸不允许我喝酒，说喝酒伤脑子，等考上大学后再喝不迟。黄叔叔便说，没有那样的事，喝酒不影响智力，他从来没有因为喝酒算错过卖猪肉的帐。他们一边喝，一边说话。天南海北地侃，我没有喝酒，只是吃饭，也听着。原来黄叔叔和我爸还是小学同学，我还以为他卖猪肉的，大字不识几个呢！
黄叔叔是不是有点喝多了，我不是很清楚。他摸了摸我的头，说：“你这孩子，我喜欢。听说成绩还不错吧？”爸爸也点了点头，说：“这学期的成绩还可以。”黄叔叔又说：“还是他们这一代人命好，我们那个年代想读书也没有条件。”爸爸就说：“是的，当时要是有机会，说不定你也可以考上大学呢。”他一点也不谦虚地说：“这可不是我吹牛，那是肯定的了。”我不知道他们以前到底是怎样的状况，只是知道那个时候日子苦。
黄叔叔喝了一大口，说：“还是你命好，有儿有女的。”
我爸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儿女都一样。”
他说：“你看我们打亲家，合不合适？”他显然醉得不轻了，也没有问我同不同意，再说像这样的事也是不能勉强的。
我爸说：“这个我也做不了主。”
他又夹了一口菜，下了一口酒，说：“我大女儿在外打工，谈了一个外地的朋友。如果小女儿也嫁到了外地，将来我年纪大了，走个亲戚也不方便。”
我妈插了一句：“这确实是真话。以后的事谁也不知道，他们都一个劲儿地要往外跑，家里留不住。”
我爸说：“这事，我看也行。”他是不是也醉了。在我的记忆里，我爸酒量不小，很少喝醉的。他也许只是为了敷衍黄叔叔而说的吧。醉酒后的话不必信以为真。我这样想。
总之，那天他们说了很多话，有些我也记不清楚了。直到月亮升得老高了，黄叔叔才挑着那些工具回家。我妈收拾了碗筷后，给猪肉洒了盐，腌在一口大水缸里。
新学期开始了，我们班准备组织一次春游，目的地是桃花源。《桃花源记》这篇文章，我在初中就已经熟悉了，却还没有去过这个地方。裘正也知道了，便跟我说要求搭伙一起去，他的费用由他自己出。
我说：“你不是跟我说过，桃花源你都去过几次了吗？”
他说出了真实意图：“这次不同，有梦飞一起去。”
我说：“这样不大好吧，梦飞可是我班仅有的几个女生之一，其他男生知道了会吃醋的。”
他说：“我想好了，我装作和你一起去，给你做免费的导游还不行吗？”
我说：“这样也好，不要太明目张胆哦！”
我把这件事跟梦飞说了，她没有说什么。郝强没有以前那样活跃了，对于这样的集体活动，他没有什么兴趣，便没有参加。我想起了我小学的时候，班上要组织一次去市里公园旅游的活动。我妈对我说，那里没有什么好玩的。公园里的花还不如家里的种类多。看到其他的小朋友都去了，我在家哭了一整天。后来听回来的人描述，花的种类确实没有家里多，不过湖里有可以踩的小船，让我想念了很久。这次可不能浪费机会了，我一定要去。我长大了，有些事情应该当家做主了，而且桃花源离我们学校不远。
裘正那天也精神抖擞，他平时和我有来往，班里的同学也不觉得奇怪。他穿了一套灰色的西服，显得文质彬彬的，蛮合身，平时很少见他穿。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连风也吹不乱，说不定上了摩丝。
我们先坐车，到了一个渡口，停了下来。见到一个很大的渡轮正停靠在河边，车开上了船。由于要当天往返，我们去得很早。远远望去，江面上一片白雾，水气缭绕，能见度不高。近处，波光粼粼，水青而明澈。船平稳地前行。有些没有见过这种场面的同学开始大呼小叫了，有点兴奋失常。他们都有一颗向往新鲜世界的心。班干部开始维持秩序，希望大家不要乱动。同学们暂时忘记了高考的压力，文武之道，一张一弛，过度的紧张没有什么好处。
我怀着一种莫名的心情，很想知道桃花源究竟是不是像课本上所说的，还保存着古风。每个时代的人都自诩为现代人，代表着历史上最发达的文明。他们怀着一种自大的心情，很想知道祖先是怎样生活的。我开始了幻想，白诗琴如果生活在几百年前的古代，大概是一个什么样子呢？是不是也纺纱织布？发型应该是要变的了，缠着高高的头发，有着各种各样不同的装饰物。看心情的好坏，有时用金属器物，有时用路边的野花。裘正打断了我的思绪，说：“喂，你怎么好像走神了。”我“哦”了一声，从幻境中醒了过来。
到了桃花源，果然有好多桃花在招蜂引蝶，桃花是粉红色的，又有那么一点白。这些树并不结果，只是开花，那花就开得十分繁茂，算是术业有专攻了。桃花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感情，据说来这里的人有很多是想交桃花运的。渐渐地，我们三个走到了一起。裘正嗅了嗅鼻子，说：“好香。”我说是桃花的香味吧。他又闻了闻，说不像。这时，我才感觉是从梦飞的身上散发出来的。梦飞说：“我用了一点香水，我姐给我的。”裘正说：“我就说不是桃花的香味嘛。”于是他又建议梦飞头上插几朵花，看是不是好看。梦飞就说不用了，这样会显得像个村姑一样。她还是梳着一条又大又长的辫子，好像特意编织过一样，没有多余的头发跑出来。裘正又随口说了两句“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显得调皮而又活泼。梦飞立马投以赞许的眼色，好像在说你真棒。
紧接着，他又给我们普及了陶渊明的背景知识，说他是彭泽县的县令，门前种了五棵柳树。听他这么说，觉得他的课外知识确实比我要丰富。我于是便问：“他为什么要辞掉县令的工作？”裘正说：“可能是他更喜欢写文章吧。”梦飞说：“我欣赏这样的人。文章能够传诵千古，如果他只是一个县令，谁也不会记得他。历史上的县令多了去了。”
裘正又卖弄了一下，紧接着背诵了几句诗，据说是《桃花源记》中后面的部分，我也没有听清楚。梦飞便说确实有这样一部分。他们两个一问一答，聊得很投机。我突然想到我老是充当配角，上次诗琴和郝强约会的时候也是，心里别有一番滋味。
景点大体上根据文章的内容而建。我们俯身钻进了秦人洞，漆黑一片。从里面出来，并不见有古装打扮的人。倒是见到有些卖擂茶的人，《桃花源记》并没有这样的记载，由于我们身上钱有限，也没有消费。裘正和梦飞一路谈笑风生，好像无视我的存在一样。我觉得这样的旅游实在索然无味，还不如多读几遍文章好。
见到前面一片竹林，裘正说：“你们摸摸，这竹子跟普通的有什么不同？”我摸了摸，也没有觉得什么。梦飞仔细摸了一下，就说是方的。这时我才注意到确实是方的。很多人在上面刻了“某某到此一游”的字句，让人觉得完全是多余。谁认识谁呢？裘正这才问郝强为什么没有参加。我解释说，他不舒服，而且他不喜欢这样的集体活动。裘正就说集体活动好，热闹。说完又望了梦飞一眼。梦飞和他对视了一眼，也没有说什么，算是有眼神交流了。
我并不嫉妒他们之间的感情有发展。我对梦飞没有那种感觉，一个人喜欢什么样类型的人可能是先天注定的。不过我还是打算捉弄一下，说：“梦飞，你爸上次回去后有没有说我俩之间的事。”和她开开无伤大雅的玩笑，我放得开，没有和诗琴说话时那种想要突出表现自己而又拘谨的感觉。
梦飞一脸茫然，说：“我们之间的什么事？”
我说：“他想和我家打亲家。”
她笑了，说：“我爸酒后说的话不可相信。我知道他去年去你家杀过年猪。”
我说：“裘正你可要小心点，她爸是杀猪的。”
裘正说：“我又不是猪，有什么好害怕的。”
梦飞说：“再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哪里还有订娃娃亲的。”
我又说我们都不是小娃娃了，他们都笑了。
很多同学跟我一样，是没有见过大世面的人，开始的时候对旅游充满了期盼，一旦游完，便也觉得不过如此。于是我就想，将来我们有一天到了外面的世界，是否也会有这样的感觉呢？景点并不如想象中的美，有到处扔垃圾的，有兜售各种商品的，显得杂乱而又嘈杂。远不如在单洲野炊好玩。
回来之后，班主任请教导主任给我们做学习总动员。他依旧带着那顶鸭舌帽，好像地下党员一样，端了一杯茶，揭开了盖子，热气往上冲。看架势，估计要讲很久。他首先说了努力学习的目的，引用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句话，高度拔得很高，放之四海皆准。声调抑扬顿挫，很多同学听了很受用。教室外，阳光均匀地、慷慨地洒满了整个校园，惠风和畅。他清了清嗓子，说：“就算你不是为了社会，为了天下，那你也应该为了家庭，为了自己而读书吧！要努力冲破自己的阶层。”“阶层”这个词很具有前瞻性，多年后，我才知道它的大概含义。教导主任不愧是做思想工作的，很有经验。教室后面黑板的上方张贴着几位伟人的照片，他们目不转睛地望着我们的背影，似乎在期待着我们成长。
他喝了口茶，又说了在非常时期采取非常手段的必要性，也就是说要有一套相应的规章制度，或者说用纪律来保障我们有一个好的学习环境。我看了郝强一眼，他耷拉着双眼，似乎没有兴趣听，面容也显得很疲倦。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当然了，每个班的情况不同，这就需要班主任因地制宜。”说完，他望了一眼班主任。班主任也点了点头，表示非常赞同。
最后，他说我们学校是一个有着光荣传统的学校，又举了例子，前几届有哪些学生考上了清华、北大之类的名校，意在激励我们以他们为榜样，一步一个脚印向前进。他又喝了几口茶，茶已经不多了。我看到他喝到了茶叶，又吐进了杯子中。校园里燕雀翩翩起舞，自由自在，它们的飞翔似乎没有什么目的，不像我们人类这么复杂。要说有什么目的的话，是为了吃虫子，还是为了锻炼身体？我可从来没有听说动物有锻炼身体的想法。
他说了很多，有些我都已经记不清楚了，并且讲话多次被同学们的掌声打断，只有郝强没有鼓掌，我注意到了这一点。课后我问他为什么不鼓掌。
他说：“我觉得一个人如果热爱知识，他会自发地去学，规章制度只是为了庸人来设计的。”
我有点惊讶，不过觉得他说的还是有点道理，又问他头还疼不疼。
他说：“还是很疼，学习对我来说是一件奢侈的事了，我一动脑筋就头疼。”
“再去医院看看吧。”
“医生也没有办法，他们没有碰到类似的病例，也束手无策。脑袋里面的问题，看不到，摸不着，也检查不出来。”
“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也只能顺其自然，听天由命了。不然怎么办？”接着他问我去旅游感觉怎么样。
“没有什么感觉。只是感觉梦飞和裘正好像有感觉了。”
他“哦”了一声，没有说什么。
班主任制订了详细的计分制度，比如成绩前进多少名计几分，迟到扣几分，等等，一切都可以被分数量化。连拾金不昧的品德也可以计分，让人大开眼界。他当时还年轻，显得雄心勃勃，励精图治。我们就像一颗颗棋子，可以被随意挪动；又像盆景一样，可以按照需要生长。随着这些规章制度的实施，确实收到了一定的效果。同学们的学习热情被点燃了，有人课间也不休息，还在做功课。我疑心这是否有必要。
只有郝强依然我行我素，把这些都不放在眼里，想上课就来，不想上课就不来。同学们对他不了解，以为他故意和班主任作对。班主任更是忍无可忍，多次找他谈话，不过都没有什么效果。终于，有天班主任让他把课桌搬到了外面的走廊上上课，希望他不要影响别的同学，同时起到了杀一儆百的作用。
郝强起初有点不适应，同班同学的议论倒是无所谓，关键是隔壁邻班的同学还指指点点，叽叽喳喳的，让他的自尊心很受伤害。在大家的眼中，这一定是一个成绩差的学生，一定是个不听话的学生。他处于一种被误解却无法申辩的状态中，就像有个人被栽了赃物，便被误认为是小偷一样。好在他慢慢接受了这一点，什么事情时间长了之后都能逆来顺受。
他有些话只对我说：“你知道，我以前可是我们家的骄傲，老拿第一名的。现在一落千丈，生活很有戏剧的意味。”
我安慰他说：“一切都会变好的。”
他说：“这就是命运，我得接受它。”
我说：“我还记得你的那个比喻，摸到的那把扑克牌象征着命运。”
他说：“不管牌怎么样，我们还得打下去。其实在教室外面上课的体验也不错，外面空气好，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我笑了笑，觉得他很具有乐观主义精神，说：“有机会我也体验一把。”
他说：“上课的时候，我愿意听就听听，还是听得见的。不愿意听的时候，我可以看看外面的叶子是怎样飘向地面的，鸟儿是怎样盘旋的，云朵是怎样变化的。还有就是下课铃响后，我肯定是第一个到教室外的人。”语气中带着一种自嘲，又有一种自我解脱。
我说：“这么说来，我有点羡慕你。”
他话锋一转，说：“我有时真想从这里跳下去。”
我当时还年轻，并没有考虑到生命结束这样的话题。可是郝强考虑到了，可见他的内心经历了多么痛苦的挣扎。这不是那个年纪考虑的问题。十七八岁正是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时候，很少有人会觉得生命不美好。我慌了神，说：“你可千万别这样，我不能失去像你这样的朋友。”
“放心吧，虽然我不能实现我的理想了，但我还得活下去。”他苦笑了一声，说，“对于遭遇过不幸的人来说，活着不仅需要耐心和信心，还需要勇气和担当。”
听到他这句话，我心里好受了一点，说：“是的，应该振作起来。”
“风雨的街头，招牌能挂多久。爱过的老歌，你能记得的有几首。”他唱了起来。
“交过的朋友，在你生命中，知心的人有几个。”我和了几句，谭咏麟的《像我这样的朋友》。
“确实是一首好歌。”
“我有同感。”
他说：“不过我不会得到女生的青睐了。我精神萎靡不振，成绩一落千丈，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也确实不知道怎样帮他，我没有经历过他的处境，只能说一些安慰的话，说：“从前有女生喜欢你的。”
他叹了口气，说：“你说的是从前？是的，从前的确有。”
在走廊上了几天课之后，班主任又让他进了教室。老师和学生之间本来无冤无仇，是教育和被教育的关系，没有必要把关系弄得太僵。
不久，学校组织了一次班级合唱比赛，算是学习之余的一项文娱活动吧。这次有机会一睹白诗琴的风采了，她会打拍子。我想象着她在众人面前英姿飒爽的样子，像个指挥家一样，多么神气啊！我们班这方面的人才紧缺，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但这又必须由本班的学生来担当，班主任于是多次问有没有愿意毛遂自荐的。这虽然不是一件什么大事，可也关系到班集体的荣誉。我从小在集体主义精神的熏陶之下长大，觉得集体的利益高于一切。心里于是有了想法，我希望白诗琴能教教我，这样我就可以负责打拍子了。这样一来我可以出出风头，证明我是一个有才能的人；二来我也有更多的机会和她接触，这是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课间，我找到了她，说了这件事。没有想到她居然很爽快地答应了，并且说我是一个敢于担当的人，又问我郝强在外面上课是怎么回事。那真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校园里的青松在微风的轻拂下频频点头，各种不知名的小花竞相开放，到处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
我给他解释了一下郝强的事，说：“你知道的，自从他摔伤之后，就不对劲，整个人都变了。不过我知道他不是故意要违反纪律的。”
她那天穿了一件纯白的裙子，说：“有些事情真是难以预料。”她停顿了一下，又望了我一眼，说：“想不到你还这样爱好音乐。”
我说：“音乐虽然对高考没有直接加分的好处，但是可以陶冶情操的。”为了和她说得上话，我不得不说一些我平时不说的词，文绉绉的。其实我并不知道情操一词的具体含义，而且有些词好像也是不能准确下定义的。
她说：“要想打好拍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关键要有乐感。”
“试试吧，我们班实在没有这方面的人选。小时候，我见过别人弹棉花。那可以算是节拍吧，我也算是受了熏陶的。”我尽量想逗她开心。
她果然笑了，无邪的样子。一阵风吹过，她的白色裙摆动了一下，她用手牵了牵。这时我又注意到她穿了一件肉色的尼龙袜，小腿是那样的匀称，像白色的萝卜一样。凉鞋也是白色的，上面缀着一朵塑胶花，似乎也在含情脉脉地望着我。“我喜欢做别人的老师。”她说，“这样我有一种成就感和优越感，你这个学生我收了。”语气好像是在开玩笑，她从前很少这样跟我说话。我心里一阵激动，心想她对我终于不再那么排斥了。
同学们对我主动请缨都露出了敬佩的目光，我心里也美滋滋的。诗琴当然也是她班上负责打拍子的人，当她忙完自己的事后，就教我。我们班选的曲目是《秋收起义歌》，还好歌的旋律简单。也因为我爸的缘故，这首歌我小时候就比较熟悉了。没有道具，就用一根筷子来代替。试了几回，她说我的乐感还不错，基本上能踩到点子上。得到她的肯定，我很激动，因此更加用心了。走路的时候，也在琢磨技巧，如入无人之境，有几次差点碰到别人。
吃饭时，我也不忘用筷子表演一番。
郝强皱了皱眉头，说：“瞿格，你别走火入魔了。”
我这才把筷子停了一停，开始夹菜，说：“你不说我都快忘了吃菜，菜都被你吃了。”
“你小子还挺行的。”
“没办法，我们理科班没有文艺人才。”
“感觉怎么样？”
“一个字——爽。有次我的手不小心碰到了诗琴的胳膊，瞬间感觉有一股电流流遍了我的全身。”
“有那么夸张吗？”
“总之我的感觉是这样的。她好像没有什么感觉，继续给我讲解要点。她工作时的状态是很投入的。”
记得当时她也拿了一根筷子比画。我亦步亦趋地跟着比画，眼睛不断地瞟着她。她全然没有看我，只是不停地说，然后不停地做示范。她的娃娃脸是粉红的，略带一点汗水，让人升起一种怜爱的情感。我想起了一首歌《在那遥远的地方》，她被我幻想成了歌词里的姑娘。她手中的筷子就好像一根驱赶羊群的鞭子一样，我就是羊群中的一只羊。正当我这样想的时候，节拍便没有打到点子上。她觉得很奇怪，问我为什么搞错了。我尴尬地笑了笑，只好又回到了秋收起义的意境当中。
她说：“你要投入。打节拍时，手势是一回事，脸上还要有表情。”
“怎么个有表情法？我又没有经历过那种烽火连天的岁月。”
她说：“靠的是想象力。”
我认为我还是有想象力的，不过对《在那遥远的地方》的想象力占了上风，我很难在这两种意境之间穿梭自如。因此那天的练习总是难入佳境。诗琴也觉得怪怪的，说我退步了。她一旦怪我的时候，我立马显得很紧张，反而更加乱了。
她问我：“你是不是在想什么其他的事情？”
我支支吾吾地说：“没有，没有。”
她说：“你好像分心了，改天来练好了。状态不好的时候，不要勉强。”
那天的排练很快就结束了。我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心想她下次会不会不教我了。
郝强继续说：“你们会不会擦出什么火花来？”
我说：“这，我也不知道。你不会吃醋吧？”
他说：“我对她没有什么意思，你放心。再说我现在连自己都顾不上，哪有精力去想那些事。”
灶里的火苗一闪一闪的，掂勺的大师兄说：“你们要放醋吗？你们平常都不喜欢吃酸的。”他是不是听错了？总感觉他傻乎乎的。我用筷子示意了一下，表示不用了。二师兄笑嘻嘻地望着我们，好像听见了我们的谈话。
我说：“你知道我不是一个主动的人。不过她如果对我主动示好的话，我会照单全收的。”
“我就知道你是一个来者不拒的人。然而她主动的可能性很小。”
我说：“你错了。城里的姑娘大方，不像我们乡下的那么含蓄。她们大都敢爱敢恨。”
郝强没有再说什么。我胡乱地扒了几口饭，又喝了几口汤，就一起离开了小食堂。
过了几天，又到了排练的日子。诗琴还是那样的诲人不倦，我也学得很认真。几个回合之后，我渐入佳境了，动作也有模有样，表情也自我感觉到位。我发现她脸色苍白，预感要出什么事。果然不久，她捂着肚子说肚子痛。我赶紧关切地问怎么回事。她说应该是“大姨妈”要来了，叫我去买卫生巾。我有点不知所措，我知道女人是要用卫生巾的，但我从来没有买过，也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卖给我，就问：“这合适吗？”
她说：“有什么不合适的？赶紧去，我肚子痛。”
我只好飞快地跑到了商店，说我要买卫生巾。店主诧异地望着我，还是给我拿了一袋。她没有理由和钱过不去。我也感觉羞愧难当，要求她用一个黑色的塑料袋装了。我把头埋得很低，生怕她看清楚我的样子。我接过了找的钱连数也没数，一路小跑回到了礼堂里。诗琴正在等我，她拿了袋子，离开了。我反过来想了想，至少她没有把我当外人看，连这东西都让我买，便理所当然地认为我们之间的感情又进了一步。
合唱比赛开始了，我如愿以偿地当上了指挥家。同学们的表现也不坏，唱得很卖力。名次居中，既不靠前，也不靠后。不过对我来说，是一次美妙的体验。没有想到，我还能干这一行。也有人对我刮目相看，我的自信心空前膨胀，期末考试的成绩也进步了，感觉美丽的大学正在向我招手。
暑假里，我像往常一样过，去表弟表妹家玩，帮家里干点农活，等等。不过做作业的比重明显增加了，下学期就是高三了。下午做完作业后，我喜欢独自去水库游泳。水库离家不远，地势比较高一点。三四点钟的时候，太阳很大，这时最适合去游了。水很清，水面很平静，没有大江大河的波浪。我下了水，先是自由游了一会儿，感觉有点累了，就开始仰在水里。不用使力，稍微动一动，保持身体的平衡就好了。我望了望天，天很干净，有云朵流动。我闭了闭眼，想要睡会儿，无比的惬意。我想到了诗琴，要是她和我一起在这里游，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啊！像两条小鱼儿一样，赤裸裸地游；又或者如同鸳鸯一样戏水。人很容易沉浸在幻想当中，幻想比真实更让人舒服。
我睁眼一看，只见一条小水蛇也露出了头，向我游过来。不由有点吃惊，虽然这种蛇毒性不大，但被咬了肯定还是痛的。我赶紧避开了它，我看清了它的颜色，青青的。心想莫非是来送信的青蛇？想到这里，又哑然失笑。那故事里的事情哪里会是真的。不过我还是在想诗琴这时在干什么呢？城里是没有水库的了，也不会有我这样的消遣。况且如果女生经期的时候游水必定会暴露无遗的了，还是不要游的好。一定是在练习做题吧，或者学唱歌什么的。她有没有想我在干什么呢？
这时，我忘记了我所要追求的未来的城市生活。只是静静地飘浮在水中，享受着阳光，聆听着细微的水波声，感受着水的抚摸。我喝了一口水，又像喷泉一样地吐了出来。我又呼吸了一口洁净的空气，空气很淡，一点味道也没有。平平地望过去，水的颜色也无法形容，似白非白，远处群山的倒影又使水的颜色深了点儿。水面有白色的细鸟掠过，随之泛起细纹，很快又如平镜，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