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我们都是好孩子
叮叮要在一个炎热的天气里离开。
那些天天气晴朗，万里乌云，但小如知道，在叮叮心里和她自己心里，一直都在下雨。
叮叮抓紧每一天每一个钟头每一分钟，在操场上跑来跑去，大声唱歌，然后哈哈大笑，那些准备着送别他的其他人都看在眼里，都认为他是真的十分高兴。
小如想劝叮叮，她是知道的，心绞痛不能这样放纵地生活，这会加剧病情，然而每次到了嘴边，话又吐不出来了。
叮叮是内心很柔弱的人，这次离别将是他长久的伤痕，因此任性是应该获得原谅的，所有规劝都是一种可耻。
只是小如总是想象到叮叮在那遥远的地方独自一人在深夜疼痛难耐的模样，使她的心一阵阵地抽动，她宁愿替叮叮痛一些，然后叮叮就可以少痛一些，可是她却没有这样的神力。
小如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她哪里也不想去，她一整天一整天地坐着回想。
她回想从前，他们像一个好好看的等边三角形，三条边，刚好组成一个完美的平面，可是现在一条边垮了，然后另一条边抽走了，三角形还在吗？
她自己解释，她在心里说很多很多话，以让自己相信其实一切没有那么糟，她说或者奇迹会出现，叮叮还会回来的，又或者咚咚忽然就没事了，诸如此类。
但每提出一种假设，小如又总能找到一点蛛丝马迹来推翻，如此来来去去，小如觉得自己的神经几近崩溃，一切却比开始时自己想的更糟了……
一直到叮叮走的那天。36度高温，太阳光像一根根针刺进皮肤吸出汗水，人就一整天泡在这又咸又粘的液体里。
叮叮给小如挂了个电话，小如说不去送他了，她给了一个很不成理由的理由，她说天气热，不想出门。
叮叮明白她的意思，就说着再见挂了电话。
小如想这一刻留给他们吧，她不想和咚咚抢。
她记起初识的时候，咚咚拍着叮叮的肩膀说“我们是兄弟”的情景，恍如隔世。他们是兄弟，无论有没有这个讨人厌的小如都是。
小如希望他们是一生一世的兄弟。
想到“一生一世”这个词语，小如无法不伤感。
是不是真的没有一生一世？谁都不可能一生一世坚持对一个人好，谁都不可能一生一世坚持不长大，谁都不可能一生一世坚持爱与付出哪怕没有回报。
一切都回不去了。
小如心情很复杂，她觉得她需要一种手段来抒发，于是她找来一张纸，她在上面写道：
“失去你们，我痛心疾首。我不想说话，一切话语都是虚妄。”
但她只是写了那么一句。或者正如她自己所写：“一切话语都是虚妄”，她再也写不出更多的话。她搁下笔，出门了。
她前往车站，叮叮下午3点的车，应该还赶得及，她想看看他们，可是不想让他们看见她。
她混在人流中央，一点点地靠近他们，在离他们最近的一根柱子后站定，看着他们，默默地流泪。
叮叮背着大大的背囊，显得和他的身材很不相称，背包顶部从肩膀上高高地突起，然后底部又重重地压着他的屁股。
他的前面站了左右手都提了皮箱的咚咚。
咚咚把皮箱放下来，两人说着话，在小如这个距离听不见他们说着什么话儿，只能看清楚他们互相拥抱时手背冒出的青筋，然而他们都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他们都比她坚强得多。
她在这一刻觉得，其实，她是这样爱着他们，爱着往日单纯的时光，而从前，她并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深爱。
她觉得叮叮走了，就把往日的一切都割断了。
叮叮走了，咚咚也走了，她的世界再也不单纯了，她以后要自己一个人面对着世界，她要一下子很残忍地长大。
可是你说，人为什么要长大？
九、充当结尾
小如的话语组织能力奇差，这一点体现在每当她想要向自己表达一种什么思想的时候，她便陷入了困扰。
她结结巴巴地说了很久，才说清了自己后来做过的一个梦，一开始，她还可不愿意说出来，因为她幻想着这是个美好的征兆，认为曝光了就不灵验了。
她是一直到对此绝望以后才放弃迷信的。
她说她有一天梦见了咚咚，她在梦里非常害怕，她很怕咚咚骂她、羞辱她。
因此，她一看见他就跑，可是咚咚却追了上来，对她的无礼非但没有横加指责，还非常有耐心地陪着她瞎扯，他的诚意最终又让她消除了戒备，他说他要带她去很远的地方找叮叮，她便欢天喜地地跟在他身后去了。
她在梦里走得如此雄赳赳气昂昂，这在现实中已经是不再可能的。现在她的每一步路，都已经变得诚惶诚恐。
可能由于走得过分小心谨慎，小如每天都很容易把自己搞得筋疲力尽。
她时常想未来，她有很周详的计划，有时激情洋溢，需要支持的时候，她便想叮叮是支持她的，也会想咚咚其实也在心里默默地支持她。
是的，小如又在本子里画了一个三角形，她什么都不理，她认为他们永远在一起。这是她对自己的救赎，她需要支柱。
人怎么可能没有信仰。
异想天开的孩子就是这样，喜欢幻想，喜欢编故事，喜欢说谎。
而此刻，我不想说话了，一切话语都是虚妄，没有结局就是结局。
这本来就不是一个好看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