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开!我说不要挡我路!为什么不走?”小若狠狠瞪着,那种眼光有如见了仇敌,如剑般要穿她的心,叫沈花妹心寒了又寒。
“小若……”
“我都说了让你走开!”小若一手往前一推,推开了自己的妈妈,再次一个人往前。沈花妹从身后抱住她,急急的说:“小若,我就要走了,我知道都是妈妈的错,对不起,对不起孩子,是妈妈不好,妈不该离开你,妈应该照顾你,妈应该留下来照顾你爸爸……小若啊,妈不想求得你原谅,妈只想听你叫一声,妈妈啊……”
她的泪流在小若背上,她把脸贴在她背后,紧紧抱住她,像抱着一件最心爱的小棉袄,再也不撒手。
路人看过来。
小若强忍着眼泪没让它流下来。
她从今以后,也要学会狠,她不要再软弱了,她不会原谅她的。
伤害她的人,伤害的时候做得那么狠,之前为什么不问问自己,有没有会原谅她的那一天?伤害了,为什么还要求得原谅?
对不起说一万句也无用,伤害就是伤害了。
“走开,你给我走开!”小若狠狠心,低头咬开她的手指,往旁一推。
她只是那么一推,谁也不知道,那时正有一辆汽车驶过来,无情的车轮滚滚地轧过去!
听到坠地的声音,合着惨叫发出来之际,小若浑身一冷,缓缓侧过头去。
刹那间,全世界猛地黑暗了!
她的心跳加速,脑袋发黑,太阳穴位突突的响,血管里所有的血液在此逆流,眼睛刹那模糊一片,仿佛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了。
“阿姨——”还是后面的欧阳飞奔过来喊了一声。
她麻痹的思想才猛地回过神!
她做了什么?她刚才在做什么?做了什么?她竟然伸手把自己母亲都推到车轮底下?她还是人吗?
沈花妹伏卧在地上昏迷了过去,一只胳膊血肉模糊,
“阿姨,阿姨……”
“妈……”小若疯狂的奔过去,摇着那具身躯,摇着自己的母亲,眼泪在此时成了最脆弱的表现。
当她终于能够喊出妈妈这两个字时,她已经听不到了。
“妈,妈妈!”街边,回荡着凄婉呼唤声。
芬兰是个美丽的城市。
沈花妹多么想把她带过去,从此母女相依为命,从此不再涉足这块带给过她们伤害的土地。
从此,远离一切是非,过自己自由的日子。
但是想不到,从此她的生命却坠落这里。
“妈妈……妈妈………”
小若知道这一刻是她错了,或者多少年以前是她错了,她不应该不听父亲的话,无论妈妈做了什么,都要学会原谅她,原谅她。父亲都不责怪她,她身为她的女儿,她如今已是一个母亲了,知道做母亲的是怎样不易,又怎么能去恨?
手术做了很久,她坐在外面等待了很久,没有了思想,混乱的意识。
欧阳陪着她,尽管不赞同她这次的行为,却也不敢说二话,他对她,永远都是溺爱。
“来,先把泪水擦干。”一块雪白的纸巾递过来。
娇美的容颜泪水涟涟,哭了有多久,她一点也不知,现在就是哭到昏天黑地也救不回那个健康的妈妈了。如果不那么任性,如果不那么倔强,是不是所有的错都不会发生,都可以挽回?
“欧阳……”手纸按住脸,觉得胸口是这样压抑的透不过来,像是住进了许多大块大块的石头填满了没留一丝空隙。
“别哭,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欧阳坐着轻拍她的背,安慰在此时都显得如此多余。
只有她沉默的哭泣,无声的流泪。
接下来的住院费,她交不出来,但又不肯向欧阳求助,急得团团转,想到夏微寒给她买的那枚结婚钻戒,拿在手里思考许久,这钻戒不能卖。
无论如何不能。
忽想到还有一枚玉戒,是十八那年他为她过的第一个生日送的。
含着眼泪,坐进出租车回到家中,从包里翻出那枚玉戒,那年十八岁他亲手为她戴上的。
她细细抚着手指,重温它在指上的感觉,碧绿的玉,青翠欲滴。她上网也查不到这样的玉。
在这一刻下定决心,当掉这枚戒指。
次日拿到一家珠宝行去,请资深鉴定师鉴别。
当她伸出左手中指,那两鬓苍苍的珠宝鉴定师眼底就闪出几分惊异,待他放在掌心,眼光已是十分骇异。
他将那枚戒指微微倾斜,灯光映射下闪烁出两颗星状的图案,色彩微蓝,光泽明艳。而那宝石核心若隐若现细微的锦绺,恰到好处的组成“木”与“土”字边型。
轻轻转动,锦绺柔润流动,如水纯净,由此放射出太阳光芒似的七道线形,如星状。
细看之下,却是一个“杜”字。
天然形成的杜字,并非人工镶字,实乃千年奇迹。
资质鉴定师已过八旬,年逾古稀,祖上曾主事皇家珠宝加工,沙里掏金,已是慧眼如炬。这先天遗传与后天努力练就他一双火眼金睛,所见世间宝物不计奇数,却也连连惊叹:“罕见!”他打开手边收集而来的各国皇室王冠的资料图片,只是称奇。
“这可是,无价之宝。”太贵重,他反而有点担心,虽爱不释手,但不敢回收。
可小若急需钱,恳求再三,他思考说:“杜小姐若信得过老朽,这却由我暂为保管,经济上的困难我想办法帮你解决。如若不够,你随时可再取。如这戒指,你随时可来取。”
老人和蔼可亲,像过世父亲那一般,令人不知不觉产生信任。
小若问他拿了一把钱走出珠宝行。
她不知道,那枚戒指对夏微寒来说有多么重要,亦不知道,把它送给她的含义象征有多么深刻。她只知道,需要钱,尽管舍不得玉,她后来才知道,那是祖母绿,不是玉。
拿着这枚玉戒的钱,交给医院,总算救了妈妈的命。
沈花妹断了一截胳膊,昏迷不醒,望着她苍白的脸,站在床边的小若,轻唤了两声,见她还是没有醒,又默默走了出去,无奈的靠在门框。
走廊的声音让她慢慢抬起头来,看见一个慈祥的面容,向她走近。
“云婶?”小若迷茫地望着她,好长时间没见她了,不知是不是还住在西郊。
“杜小姐,今天跟我回家吧,带着宝宝一起,以后由我来照顾你们的生活,别担心……”她牵着她一只手,轻拍手背,和蔼可亲的说道。
小若看了看身后的病房,妈妈还没有醒。
云婶像是瞧出了她的心思,轻声说:“让妈妈好好休息,等她醒来,医院会通知你的,这儿交先给医院。云婶想你回家看看,云婶也想你。”
西郊。
走过那座精致的拱桥,举目一望,四周的景物,远处高楼大厦渐渐的盖了起来,水景别墅,海阔天空,茵茵如绿地毯的青草延铺到很远很远,眼帘处尽是各式美丽的花。
这儿是个豪华的别墅区,这儿是有钱人安度岁月的宝地。
打开大门,小若跟随云婶走了进去。
只见地板洁滑,窗明几净,庭院水池还种植了大片片的姜花,正盛开得如火如荼,映得她的脸粉白透红。
小若不知道,夏微寒什么时候在这里种了姜花,他也一直没有跟她说过。
他为她做的每一件事,仿佛都带给她惊喜。
云婶说:“先生一直吩咐我留在这儿看守院子,他说,你会有一天回来的。会带着宝宝回来,你们住在这儿,一定会快乐的生活。”
“杜小姐回来了?”是陈宽的声音,从门廊上传来,他也在这儿恭候着她的归来。
“你这么也在这里?”
陈宽将她迎进大屋前堂,沏了一盅碧绿的茶,“很久以前,夏总就让我们守在这里,等你回来。”
小若端着茶杯,四处走动,望着这个熟悉的大院,触目尽是自己曾经生活过的痕迹,想着兜兜转转一圈,还是回到了原地,心里不胜唏吁。
离开这里后,从未曾想过,终有一天会回来。
她去郊外医院,把宝宝接回来,回到西郊住着,宝宝托给云婶照看,她有养儿育女的经验,加之那个大宅院环境好,空气清晰,利于宝宝成长。
如果母亲出院,她想,也会接她回来,祖孙三代一起住在这里,渡过下半生。
穿过后庭那片竹林,她接到欧阳来电,欣喜若狂的说:“小若,阿姨醒了。”
她赶忙让陈宽相送到医院。
“妈!妈!”还在走廊里,她飞跑着大喊,那兴奋感染了一路,病人和护士都跟随着她跑动的身影,微微展露出笑容来。
到了病房门口,小若的心激动得,又不敢往前迈动。
“进来,阿姨在等着。”最后,还是欧阳勇敢的在背后推了一把,替她开门。
沈花妹静静的仰躺着,面容有一种苍白的美,她清醒只是一瞬间,现在又昏睡了过去。
断了的右臂经过争分夺秒的接骨手术,歪歪的搭在一边,她的嘴角有轻微的抽搐,似乎想醒,却又醒不来的状态,麻醉打得不多,但依然是没有力气醒来。
或许是不想面对。
她知道,失去了什么。那疼痛的滋味,毫不留情的牵动自己的神经,失去了手臂。
失去了一只健康的手臂。
被女儿推开,推进车轮下,是另一种极大的悲痛。
她没勇气醒来。
尽管迷糊中听到脚步声,闻到自己女儿的气息。仍是没有勇气。
明明前一秒还健康美丽的妈妈,却在自己无情的推扯下,成了现在这一副模样。
自责与后悔,又有什么用。
小若试着移动脚步,轻轻走近,靠着她床边,在泪水流过脸庞的瞬间,轻声哽咽:“妈,我来看你了。对不起,是我不好,不该那样做……我知道,你是爱着爸爸的,你也爱着我。我先前不原谅你,并不代表我不爱你。妈妈,我每天都想你,我想你回家,想你回家抱抱我……你知道吗,妈妈,我看到别人家的小孩都有妈妈,而我只有爸爸,别人问我妈妈哪里去了,我都不知道回答,上学的时候他们都欺负我没有妈妈……妈妈,我不是恨你,我是怨你,我怨你丢下我丢下我和爸爸走了。妈妈,我知道我做错了,可是我该怎么做,你告诉我……”
泪水涟涟如河淌过脸庞,她抬手拭了一把泪,抽泣地说道:“妈,你快醒来……”
妈妈再不好,也是妈妈啊。人一生惟一的母亲。
犹记得爸爸说过的话,无论她做错了什么,都请不要记恨她。因为是她用血与肉孕育了你的存在,若儿,没有她,就有你。
那年爸爸这样慎重的说与她,是不是也在担心着有朝一日,母女相见时,她始终都不愿原谅妈妈?
病房静静的,她可以听到自己清晰的心跳声,与微微的叹息。
沈花妹叹息过后,微微睁开眼睑,把脸转向这边,透出虚幻的视绕看着她的女儿:“小若,是妈不好……”如果,只是区区断了一只手臂,就能挽回母女曾经分裂的感情,那么这份痛又算什么?
她只要她的原谅,还有那一声亲切的“妈”。
“妈!”小若扑上去,握起她另一手,母女哭做一团。
沈花妹一遍遍为她拭泪,“别哭,妈还好好的,还活着……”
欧阳在外松了一口气。
窗外,阳光甚好,明亮灿烂。
这迟来的,迟来的幸福!
像句话说的,风雨过后才能看见彩虹。
一周后,沈花妹出了院。小若接她回到西郊,她也愿意住在这里。
随着时光流逝,宝宝渐渐在成长,已经会爬了,两个小孩子挥舞着粉嫩粉嫩的胳膊腿,在铺着地毯的脚边爬来爬去,咿呀学语,童稚的声音特别好听。
隔一段时间,乔治夫妇会定时上门,给宝宝作检查。
小家伙身体很健康,她也算放了心。
花城的姜花,开了又谢。
她时常望着那些姜花发呆。
过了夏天,过了秋天,临近冬天,365天就这样,在她仰望着大院看着天空发呆的时候过去了。
冷冷的风刀割似的刮过脸,天空飘浮着毛绒绑的细雨。
这座城,永远不下雪。
但冷的时候,却是比下雪更胜。
在这座不下雪的城,她十分思念那座白蒙蒙大雪的城里的他。
没有他的号码,没有他的消息。不知道他好不好?醒过来没有?胖了还是瘦了?还有没有记起她,记起他们之间的恩怨纠葛?
夏微晨和余丽也很少来过,似乎他们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或许只是住得太远,没有时间。
欧阳晋升局长职位,更是忙得抽不出空来。
仿佛世界上所有人都把她忘了。这样也好,她不想被人打扰,喜欢这样的清静。
圣诞那天,她去给孩子们买礼物,出来时提着满满的袋子,腾不出手来给陈宽打电话,便把提袋放在地上。
在她进超市之前,夏辉,夏灿坐在车后排,趴在窗口,看见隔着一条街的外面有人拉着一簇簇卡通玩具氢气球,吵嚷着要买,陈宽便开着车子追赶去了。
“阿宽,你们在哪里?”小若听到电话那端两个孩子的笑声,清脆如铃。
“我要那个,宽叔叔。”是夏辉的叫声,正指着那只特别大的海豚。
“那个不好看啦,我要那个米老鼠,米老鼠。”夏灿跳着脚,手指着那大大的米老鼠,边叫指上前去。
“灿儿,叔叔给你买,你别过去。”陈宽一手拉着夏灿,一手拉着夏辉,这儿人太多,时刻警惕着这两小宝贝的安危。
好不容易才买到小家伙想要的东西。
夏灿双手拿着,可爱黑亮的眼睛四周一看,很懂事的仰起头来说:“谢谢叔叔。”
跟着夏辉也说:“谢谢叔叔。”
“灿儿乖。”陈宽摸摸她柔顺的头发,又拉过哥哥的手,“辉儿也听话。叔叔对你们好不好?”
“好!”异口同声。
这时,就接到小若的来电,陈宽说:“我们很快就倒回去了。来,灿儿,是妈咪的电话。”他蹲了下去。
“妈咪,我买了气球。哦不是啦,不是我买的。”夏灿扯过陈宽胳膊,对着手机雀跃的欢叫,“是宽叔叔给我买的。好大好大的一只米老鼠,还有,还有,给夏辉也买了一个。妈咪,我们过去找你啦,你等我们哦。叔叔,我们快走,妈咪会等着很急很急的噢。”
夏灿的性子不知随了她,还是夏微寒,外向活泼,很讨人喜欢。
倒是夏辉,这个哥哥,总是柔柔弱弱的,老被妹妹欺负。
“灿儿,宽叔叔给你买了汽球,有没有谢谢叔叔呢?”
“谢了,谢了。妈咪要相信灿儿啦……叔叔好坏,他又抱哥哥走,不抱我。”
“乖,叔叔抱不动两人嘛,快回来,妈咪等你们回来。妈咪给你们买了好甜好甜的巧克力………”
“呵——”
似有熟悉的气息迎面扑来,蹲在超市外面的小若愣了愣,倏地抬头——
拿着手机的手猛地一抖!
那是他吗?
明明看见夏微寒站立在那里,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她。不知道看了多久,是不是就在她进超市起就在看着,还是在她出超市后,抑或,就在刚才,她打电话的时候?
总之,是他先看到她的。
一米之远。很近很近,几步就跨过来了。
穿着黑色的长长的大风衣,两手放在口袋,剃得精短的平头,光亮的额头,墨黑的双眸被一副大大的墨镜遮住,高贵挺直的鼻梁,一张白净的皮肤,暖色的唇轻轻一勾,如沐春风,水暖花开。
“夏……”唇瓣剧烈的颤抖,发不出一个音。
多少个日日夜夜,她思念着他,思念成疾。
可是,当有一天,他安然无恙完好如初的站立在她面前时,她几乎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她怀疑是在做梦,做了一个好笑的梦。
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疼痛如水般,这是梦吗?这不是!
她摇摇头,紧张地等待着他向她走来,她听见的声音在说:“过来,过来。你怎么不过来呢?我是杜小若啊。”
他还是站在那里。
许多的人走过来,挡住了他的脸,也挡住了她的眼,一时他被人群隔着远远的,仿佛再也看不见。
当人走过去,他的面目再次出现时,她明明看见他已经向她走来,流利干净的步子。
像要踩进她的心窝里,一些一步,一点一点。近了,近了,更近了!
可是……
为什么会这样?
她垂下眸子,期待化为泡影。
已经穿过人群,到了她身边,她以为他会向她伸出一只手来,激动地说道:“若儿,我回来了。”
但是残酷的事实却是,夏微寒并没有在她眼前停留,而是轻轻的,轻轻的,踏出一步,越过她肩膀,往前去了。
风衣的衣角飘曳出潇洒不羁的姿态,有如春风一般,轻轻的来,轻轻的去。
望着他高大结实的背,小若当即愣怔在那里失去了任何意识。
他难道不记得她了吗?
夏微寒?
他难道失去记忆了吗?
他还是夏微寒吗?
小若咬了下唇,脚步迈得更快,更快,
好,不记得好,那么就当作从来都没有来过,他的世界没有她,她的世界没有他。
彼此陌生。
陌生。
晶莹的泪水滑过眼角,掉在唇边,泪是如此腥,如此苦,涩得让人直想哭。
她知道他等了多久?这个男人,回来了,就把她忘了吗?
他凭什么就把她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