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坐了下来,灯光不是太好,照在脸上,另一半掩在阴影里,夏老的脸显得更加凝重深沉,只听他缓慢地在说:“杜小姐,我明天将寒儿转院,今晚来跟你商量一下,你点个头,明早我们就办出院手续。你同意吗?”
“我不同意!”小若不容半点思考,直截了当地拒绝:“我知道,你会给他创造出一个更好的条件,但是那个条件是否有利于他,谁都不知道。留下来,条件再差,我也叫有办法让他清醒。”
“如果他醒不来……”望着躺在雪白病床上雪白的男人轮廓,夏老很担心自己所爱的儿子就此一睡不醒。他花了那么心血栽培他,将他塑造出如此优秀,他还没有享受他给公司创造出更大的利润,他就这样人事不醒,是多么可惜!
“我愿意等!无论多久,我都愿意!”
小若站起来,望着窗外,仿佛有夜风吹起叶子发出低微的叹息,路灯昏暗的照着医院公园花丛的小草,这样的夜安静而温柔,或许还有露珠凝聚在叶片,像她脸上两颗晶莹,轻轻地流过去,流过去……
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够醒来。
这一生,她等的太久太久,她以为可以等到一辈子,她也甘愿等一辈子,为他。
只是,等得太久幸福来得太迟,喜悦也不如当初那么热切了。
更何况,她还不知,有没有幸福光顾。
“我已经决定了,杜小姐,我们明天就出院!”说是和她商量,只是一句空话而已,最终于的结局最后还是掌握在夏老手里,他强悍的立起来,离开椅子,柱着那根拐杖,嗒嗒的敲打着地面要离去。
他到门口边,听到小若转过身来,近乎愤怒地责问:“我不同意!您老为什么一定要自主决定?我觉得,他在这里养病比在美国养病更好。”
“杜小姐,我是他父亲!”夏老使出杀手锏,拐杖叩击在地面更响了,“我有权力决定自己儿子的去向,我让他去美国,他就不能留在中国!”
小若很大声地说:“对,您老有这个权力!但是如果早知道我不答应,您老又何必多此一举来问我同不同意。您有决定就去实行,您有没有想过对方的心理感受,您有没有换位思考,您有没有觉得自己很无情?”
无情?
这个小小的女子,还没有嫁到夏家呢,就用这副谈判的口气与他对话。还指责他无情,还有没有把他这个老东西放在眼里?
夏老心口有些疼,不知是她言语过于激烈锋利还是老病又犯了,微微有些站不稳,拿着拐杖的双手也在发抖,他急喘了一口气,扫过婴儿床的两个宝贝,放低了身姿,说道:“杜小姐,你怎么说都好,寒儿是一定要离开这个医院的。”
“我说不准就不准!”小若一口气冲着他。
她觉得,这个老头真可恨!下得了手杀害婷婷肚中的孩子,还残忍的要杀掉自己肚中的孩子。如果不是看了夏微寒的日记,她会一辈子蒙在鼓里,那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
恨过老头之后,又觉得夏微寒该恨,为什么要给她看到那本日记?
他又是怎么想的?他难道就不怕当自己知道当年孩子是他父亲不想要时,他没有想过,她会恨死了他父亲的吗?
许是他们的争吵太大,宝宝又在哭闹。
夏老听到哭声,下意识赶着去抱,小若动作快,一手抱住一个,另一手拦着他,“您老先回去吧,这儿不用您来操心,我的孩子我会好好照顾他的。请您老放心!”
“杜小姐……”老人伸出的手愣在半空,很是尴尬,这是他的孙子孙女,年岁大了抱孙心切是他们这一代老人都该有的心愿。
小若的心非常拒抗这个老人,尽管他是夏微寒的父亲。
把夏辉抱在怀里轻轻摇摇着,拍打他胳膊,小若抬头,很坚定的看着前方说道:“这是我的儿子,明天不能跟您的儿子一起出院。我是儿子的母亲,我有权力决定儿子的去向,您就不要多费心来劝我了。”
夏老听到这里,眼底像是闪出某种希望的光芒,“那这么说,你是同意,寒儿转院了?”
跟你作对,没有好结果。
小若暗自在心里怒道,至少看在夏微寒的面上,索性让他把他接走,到哪里都好。她还真的不想管了,事儿太多太乱,纠结一团……
余丽打水回来,就听见门里两人的争吵声。
她低头站在门边墙壁跟前,徘徊着,犹豫着该不该进去时,这时,夏微晨来了,大手轻轻拍在她肩膀,使她小小的吓了一跳。
“走路,没声音的吗?吓死人了。”她按着胸口,低声嗔骂道。
见他伸手要敲击门,赶紧又拉住他到一边去,告诉他:“你爸爸来了。在里面和小若姐谈了好久好久,不知道在说什么,两人像是在吵。”
“吵什么?哥哥都成这样了,还有什么好吵的?”夏微晨不以为然。
他打从心底也对父亲也有些意见,特别是在听到纪玉卿供出,他对肖婷婷的所做所为,就觉得父亲真像一个主宰命运的暴君。
曾经威严不可侵犯的形像一落千丈!
“我进去看看。”
夏微晨还是有点不放心小若,依她那性子,激动起来也是什么话都敢说的,毕竟她也是一个病人,情绪偶尔激动也很正常。
还有,既然知道父亲是罪魁祸首,那他们现在做的就是保密。
只要心知肚明就好,不要说出来。有些事有些话,是真的一辈子放在心里,埋藏在肚里成了腐朽也绝不能泄露出去的。
他怕小若,一激动就指责他父亲杀了人,那样局面就会更不可控制了。
父亲老了,身体也不好……
再者,他似乎知道,哥哥肯定一早也怀疑过肖婷婷的死因了,他不说,也是为了家庭和睦,他也不希望有人将自己父亲送进监狱,而且还是心爱的女人。
夏微晨轻轻推开门,朝里望进去,小若视线与他相对后,别过脸去。
他看见父亲微微鞠躬立在那里,交递着眼神看着那两个孩子,他不禁微微有些心酸,眼里一热,想要流泪的感觉。
父亲,是高大的象征,但也会有一天,当形像渐渐褪去时,父亲他也会感到束手无策的。
“爸……很晚了,您先回去歇着吧。”夏微晨回去之后想想还是不放心医院那边,便又来到这里,看到父亲的车子停在医院,他就知道有什么不好的事件将要发生。
可他实在不想看到,小若与他发生冲突的场面。
夏微寒也不想看到这一幕吧。
他想把父亲劝回去,但夏老坚持坐了很久,这才走。
临去的时候,他站在床边,对那昏迷不醒的人说道:“寒儿,爸爸有什么错,都是为了你好。你不要记怪爸爸。世界上,没有一对父母是想自己的儿女往不好的路上走的。我为你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你值得拥有的财富。”
床中的人依然睡着很沉很沉,当这话说完后,夏微寒唇角明显的有些抽搐,细微而不可察觉的表情。
出去时,夏老站在门边,余丽看到,两颗老泪挂在面庞,很亮很大,廊上灯光照着发出刺眼的光芒。
“我爸爸说了什么?”夏微晨见小若板着一张脸,扭过头去不理他,心急的问。
这时余丽走进来,将水瓶放在桌上。
小若视线从她身上转回,看着躺着不动的夏微寒,又看着坐在旁边的夏微晨,突然生气地说:“还能说什么,他明天就要出院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什么出院?”有点莫名其妙,夏微晨不解的看着她。
“你爸爸让他出院,说是转到美国那边!”
小若刚说话,许久不开口的余丽突然说:“那案子的事情怎么办?”
小若愣怔了一下,也觉得,这事才是最关键的,夏微寒还是犯人,怎么能够随意到美国,而且已经离开警局好几天,也没见那边有人来过问。还有,打他的那位新来的上司,也不见来道歉?
难道警局那边的人都把这件案子忘了吗?
想想不太可能啊,她摇摇,抬眸见夏微晨正看着她,唇角牵动笑了下。
仿佛包含了许多秘密一样,叫小若禁不往问道:“你笑什么?是不是你又发现了什么?”
“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夏微晨转向余丽,她给他倒了一杯水,他仿佛很渴,大口喝下大半,然后才说道:“我今天去律师那边问情况,他告诉我,警方那边撤掉对哥哥的控诉。另有一人犯罪伏法。”
“另有一人?”小若不可相信的问,“那人是谁?”
会是纪玉卿吗?那不可能!依她那骄傲的性子,不会是那种知错就改的人,她就是千错万错,也不认一错!
他们没有想到,纪玉卿回到家后,心神不定,情绪不安,动辄摔杯骂仆人,并且也将纪老骂了进来,没人可劝得住她。
她预感到她的好日子是不多了,神经都有些错乱了。
沈花妹来家里拿衣服,下楼正撞上纪玉卿发火,所有怒气一股脑儿全泼到她头顶上来了。
“你不是一直在找她吗?她现在就在茶馆里,你快去找啊,找到她,你们就滚!滚得远远的!”
她实在是不想看到杜小若,恨不得将她们赶出这座城。
沈花妹来到她面前说:“我会带她走的,我今天就找到她,跟她说,我们离开这里。你先把杯子放下,你今天喝得太多了,对身体不好。”
“我喝酒关你什么事?滚开!别过来碰我!”她扬手一挥,酒杯差点砸到她脸,纪老看不过眼过来扶着,那恩恩爱爱的样子叫纪玉卿更气得无处发泄,索性将他一推,让两人跌到一起。
沈花妹并不是无处可去。
脸皮还没有那么薄,非要赖皮在人家家里。
而是这房子早在她进来住之前,纪老就已经过户到她的名下了。
所以这是她的地方,她没理由不来。而纪家一直就在香港,纪玉卿哪知道,这在大陆的花园洋房其实是沈花妹的不动资产。
“小姐,你不要再喝了……”现在劝纪玉卿的是那个老妈妈,她很伤心看到她这样。
劝不住也就只好走了。
她想找到小若让她放手,于是就有了小若在超市被她粘缠的一幕。
见小若不给机会,老妈妈就选择了替纪玉卿认罪。
她到警局告诉办案人员,人是她一手推下去的。并且绘声绘色的编织了一副逼真的场面,说得人们不得不信,而那个新调来的上司也知道这是纪玉卿的人,她来自首,自知是纸不包住火了,也不打算严审。
犯罪人自首,此案就此了结。
那自然,夏微寒重获自.由身,与此案没有一点关系了。
夏微晨说完,余丽唏吁,小若陷入沉思良久,苦笑着:“真是好笑,有罪的人还在逍遥法外,这个法律到底是给什么人定的呢?有罪的不抓,无罪的坐牢!”
看来,有钱可使鬼推磨,一点也不假。
她深深的失望,望向窗外。
在她的内心深处,难道是希望揪出夏老,让他一辈子吃牢饭,让纪玉卿再也嚣张不起来的吗?
孩子在她怀里睡得很香,轻轻放回小床。
她掏出那支姜花,托起病床上夏微寒的脑袋,挂在他脖子上,抚着那蝴蝶状的花瓣,轻轻的说:“你明天就要走了,我不能再去机场送你了。夏微寒,如果你和我有心灵感应的话,就快点好起来吧。我和宝宝都盼着你来接我们回家,回我们自己的家。”
余丽和夏微晨默默出去,留给她一个倾诉的空间。
“如果你好不起来了,我会恨你一辈子!”
她的手停在他英俊的脸庞,哽咽着说出这一句,肩膀抽搐着,早有泪水自眼角滑过晶莹一片。
如果她的眼泪,如果她的悲伤可以唤醒他,那么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她拥有他的,也只有今夜了,这么短暂的时刻,他竟然狠得下心,不睁开眼睛来看她一眼。
她恨他!真的恨这个男人!
她美好的青春都葬送在他的手里,他把她美丽的资本挥霍一空,他能给她的一生一世又有什么用,他把伤害留在她的岁月里,他让她痛苦,纵然再多付出,又如何弥补?
更何况,如今什么都没有给!
天微明,医院里就喧杂了起来。
夏老强撑着身体,连夜就要办妥这件事,他的意思是越快越好,不容一分钟给人考虑的余地。医院有医院的规章制度,但为人破例也不是一件难事。
院长都亲自来了,带着几个护士脚步轻轻,却行色匆匆。
他们小心翼翼的移动夏微寒身体,挪至窄窄的担架床上,几人推到外面,送到里面长长的房车,一切弄齐,这个小小的病床里空荡荡,只剩下小若与两条弱小的小生命。
她抱着夏灿,站立在窗前,望着外面忙碌的人群,那些陌生的场面,陌生的让人心惊。
车子启动之前,夏老还是探出头,往这边望了一眼。
他的视线锁在孩子身上,他知道,那是他的孙。
他也有一天会把他们带走的,像带走夏微寒一样带走他们。
他不会接受小若。
小若也明白,有些人是永远都无法接受一些人的。
在他们心底,华丽才是他们所追求的一面,灰暗的那一面永远都不要去沾染。
对于是否能够进入夏家,她不带任何希望,只希望,他能够好起来。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才那是她的希望。
夏微晨去送哥哥,余丽也跟随着一道去了。
这个清冷的小医院,也许真是容纳不下那么多的人,走了才清静。
宝宝的烧退了,但还要在这里输液几天,所以暂时她还不能走。
中午的时候,她让护士照看着,去外面买饭。
刚到医院铁门边,便看到欧阳从一辆车里下来,水落石出后,他已恢复官职,一切还是那么神气,却在面对她时,永远都是清朗的笑容,如阳光般温暖。
“小若,对不起,我来晚了。”欧阳走来,她往后退了几步,带着戒备的眼神,仿佛陌生了好几成。
欧阳黯然,轻声说:“小若,我是欧阳啊………”
觉得自己失态,小若缓缓向前走近几步,“哦,原来是欧阳啊。”
她也为自己的举动而感到好笑,心想着怎么除了夏微寒,所有的男子在她眼里都看不清了?
“我才回来,就听到警局有人自首了……也许结果并不是我们想要的,但是小若,有些东西是这个世界想要的。我们改动不了,你知道么?”
欧阳是聪明的,他虽然也算知道了真相,但也知道,有些潜在的力量个人也无能为力。
婷婷死得可怜,死得让人为她不值。
但是又如何?已经有人认罪了不是吗?
“微雨呢?”小若不想谈及这个话题,这就像一个永远的痛一样,也同样会伤害到人。
她无力改变,只好顺其自然。
欧阳也不想谈微雨,只说:“她回美国几天。”
回美国几天,听那口气,好像他们夏家是美国人了。
“你还好吧。”欧阳笑起来真的很好看,让人心里舒爽。
“嗯,还好吧。日子就这样过着,不好不坏。”小若坐在餐馆里,见欧阳殷勤地为自己服务,心想着夏微寒是让别人殷勤地为他服务,这两个男人,不同之处就在于这一点。
“宝宝还好吧?”
“嗯。”
“取名了没有?”
“取了,一个叫夏辉,一个叫夏灿。”
“好名。”
欧阳大加赞赏,心里知道,这是夏微寒给取的,小若肯定是问过宝宝爸爸的意见。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他抬头问。
小若微微怔了一刻,挑起盘子一块肉片,若有所思的慢慢说道:“先找一个工作,要养两个孩子……我的胃最近好多了,吃的药物疗效很好。夏微寒让我尽量多吃绿色蔬菜。特别是西兰花。我现在知道为什么我以前不爱吃西兰花了,听乔治太太讲,胃不部的人都会对西兰花产生一定的排斥作用。”
“因为西兰花就像药一样,抗癌,针对胃不好的人就像吃药产生药副作用。”
她在说,欧阳在听,觉得她说什么都是动听的。
渐渐的她不再说话了,低下头,他才刚走,就这样想他。
两人刚吃完,就见沈花妹从外面走进来,小若侧头看见了,放下筷子就走,什么话也不说。欧阳觉得奇怪,抬头见到沈花妹,惊讶的喊道:“阿姨!”
她点了一下头,不及说什么,追赶着小若去了。
“小若!你等一等,我就跟你说几句话,小若,小若!”
上次摔过一跤,她今天长了记性,换上了平底鞋子,跑起来飞快,不多时就到了小若面前,一手拦在一颗树身上。
“小若……你怎么可以看到妈妈就躲呢……怎么可以?”她一手捂着胸,大口大口喘着气。
小若也喘着大气,“我……没有妈妈……我没有妈妈,我只有爸爸。你不是我妈妈……你让我走……你别拦住我的路,我不会听你说什么。你想让我原谅你,那是不可能的。”沈花妹定定凝望着她,这是她的女儿,十月怀胎辛辛苦苦分娩,割了一刀在她肚皮这种痛心撕裂肺,作为已经是一个母亲的女儿,她也曾经历过,她怎么就不理解做妈妈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