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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募月铃外出了十几日,刚刚回到赤军城。跑回卧房换了身衣服,懒懒的躺在榻上,眼睛半闭半睁地嘟囔着。

贴身侍女紫陌走至跟前问道:“小姐,您这就要睡了啊?”

募月铃笑了笑,连忙爬起来说道:“呃,没有啦,我只是有些累了,随便躺了一会儿。”她左右看了看,问道:“紫陌,爹爹在何处?”

紫陌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说道:“哦,城主在后园呢。”

募月铃小跑着来到后园,朝前看了看。

募城主一会儿唉声叹气,一会儿愁眉苦脸。

募月铃好生奇怪,“爹爹这是怎么了?”她轻手轻脚地走到爹爹身旁,低声唤道:“爹爹,爹爹………”

募城主扭头看了看女儿,笑道:“月铃,过来坐下吧。”

募月铃欢欢喜喜地走过去坐在一旁,抓耳挠腮地想了想,问道:“爹爹,您怎么愁眉不展的啊?究竟出了何事?”

募城主笑了笑,语重心长的问道:“月铃,你知道你的姑姑吗?”

募月铃点了点头,十分敬仰的说道:“当然知道啦,我常听府里的老人说,姑姑年轻时如何如何的厉害?爹爹,你知道么,我最爱听姑姑的故事了。”

募城主笑道:“哈哈哈,你这丫头啊,好吧,今日爹爹就给你说说你姑姑的事,比那些人说得还精彩。”

募月铃赶忙应道:“好啊好啊,爹爹快说。”

募城主回头望了望身后的一片废墟,颇为伤感的说道:“你姑姑名唤募吟,年轻时也和你一样,饱读诗书,征战沙场。想当年,阿吟她指挥千军万马,不知打退了多少来犯之敌。此后,她声名大振,惹得许多男人对她倾慕不已。阿吟虽为女儿身,却心性刚烈,文韬武略样样在行,又生得十分貌美。当年来赤军城求亲的男子从街头排到了街尾,可阿吟却一个也瞧不上。你爷爷对此忧心不已,这样的女子生在赤军城,不知是福是祸?直至有一日,西帝在与赤军城毗邻的水虞郡集结大军,以此威胁你姑姑嫁他为妻。还放出话来,若是你姑姑不答应,就灭了赤军城,让赤军城血流成河。你爷爷心急如焚,只好将阿吟锁在她的卧房里。”

募月铃十分气愤的指责西帝,怒道:“哼!西帝真是太过分了。男女之间,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何必这般勉强?”

募城主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你爷爷软硬兼施,终于让阿吟答应了这门婚事。可就在婚典的前一夜,阿吟的卧房却突遭大火。你爷爷急忙命人来救,可火势过猛,谁也靠近不了这间屋子。天亮后,屋子被烧成灰烬,众人在火堆里搜寻着。忽然,一个家丁发现了一具被烧焦的女尸,上面还挂着你姑姑的玉佩,确认无疑这就是你姑姑的尸骨了。你爷爷悲痛欲绝,当场昏了过去。西帝听后,勃然大怒,认定了你爷爷和姑姑欺骗了他。我至今还记得西帝那句冷冰冰的话,“募吟,我一定要让你付出代价。”。

“果然啊,西帝下令全军出动。一时间,赤军城全乱了方寸,百姓们被杀的被杀,逃的忙逃。幸好急时向羽清城求救,才免了被灭城的危险。西帝撤军后,你爷爷便吩咐人悄悄地将阿吟埋葬,从此后谁也不许再提起此事。”

募月铃感叹道:“唉,真没想到,姑姑巾帼盖世,竟会死得这般惨烈。”

募城主很是悲伤的笑了笑,沉重的说道:“唉,都是命啊。常言道,死生有命,谁也奈何不得。”

费大人满面愁容的回了府,刚一进门,费夫人就跑上前来拽着他的衣袖哭喊道:“大人,这可如何是好?玉儿已经好几日水米不进,刚刚又昏过去了。大夫来看了后直言说,若是玉儿再这样下去,不出三日她便会命丧黄泉了。”

费大人先是一惊,而后又垂头丧气的低下头,急得来回的转。他又气又无奈的说道:“夫人啊,我也没办法了。陛下已经下旨,玉儿和四殿下的婚典就在几日后举行。你也知道,陛下对这位四殿下有多疼爱?稍有不慎,陛下便会将咱们满门抄斩。”

费夫人也想了想,问道:“那,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费大人叹道:“唉,我也不知道该如何了,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傍晚时分,费大人在费玉儿的屋外来来回回的走着。从窗外远远瞥见了女儿,费大人说不出的心疼。

费玉儿决意以死明志,因而茶饭不思,形容消瘦,双眼毫无生机的望着前方。

费大人捏着拳头狠下心肠,决定最后赌她一把。他风风火火的进了屋,遣退一众随从侍女,呆呆的望着女儿却并不说话。

费玉儿吃力的坐直身子问道:“爹爹,您这是怎么了?”

费大人眼含热泪,抽噎了几下。随后,便双膝落地跪倒在费玉儿面前。

费玉儿急忙问道:“爹爹,您这是干什么?”

费大人咽住悲痛,恳求道:“玉儿,爹爹求你救救我们费府全族的人啊,咱们费府上下一百多条人命都在你手上了。”

费玉儿惊道:“爹爹这是何意?”

费大人叹了口气,有些难过的说道:“今日陛下召爹爹进宫,跟爹爹说了你和四殿下的婚期。陛下已经知道了你抗婚的事了,玉儿,爹爹知道你不喜欢四殿下。可爹爹求你了,为了咱们费府,你就答应了吧。”

费玉儿哭红了眼,刚想着拒绝,可话到嘴边却开不了口。费大人刚才的话算是说到了她的心坎上,这不仅是她一个人的事,还牵连到整个费府。若是她死了便能解决所有问题,那她会毫不犹豫的赴死。可现在呢,她就算死了又能如何?爹爹该如何?娘亲该如何?全族上下这么多条人命又该如何?

她并不怕死,却又不想连累她们,两难之下,费玉儿闭眼想了想,泪流满面的说道:“爹爹快起来吧,玉儿答应你。”

费大人喜极而泣,连忙站起身说道:“玉儿,如此便好,咱们费府总算有救了。你这几天都没好好吃东西了,爹爹这就出去让他们给你做些吃的。”

费大人如释重负的走了出来,忽然之间,他有种挥之不去的愧疚感。走着走着,不时回头望了望女儿的屋子,满脸歉意的说道:“玉儿,爹爹对不起你,可爹爹实在是没办法啦。你若不嫁,咱们费府就会有灭顶之灾。”

白如心和苍龙走到了白启星的府前,敲了敲门,不要一会儿便有一个家丁领着进了府。

苍龙左看看右看看,双目应接不暇。白如心好奇的问道:“你在看什么啊,如此出神?”

苍龙笑道:“三殿下果然名不虚传,这府里静谧安宁,清新自在,真是让人神清气爽啊。”

白如心颇为自豪的说道:“这是当然,三哥可是西国的第一风雅之士。”

家丁指了指不远处,笑道:“公主,殿下就在那了,我就不打扰了,您自己过去吧。”

白如心故意轻手轻脚的走着,不怀好意的笑了笑。

白启星坐在石板上消暑纳凉,看着远处意兴正浓。

白如心从背后拍了他一掌,大喊道:“三哥。”

白启星吓了一跳,笑着回过身来问道:“你呀,总是这般没大没小的。何时来的?”

白如心行礼道:“刚来不久,扰了三哥的雅兴,三哥千万别见怪啊。”

白启星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苍龙也上前行礼道:“拜见三殿下。”

白启星看了看二人,笑着问道:“你们俩不在二哥的府上好好呆着,为何跑我这来了?”

白如心拽着三哥的衣袖,笑道:“唉,二哥那人你还不知道吗?他呀,整天就有忙不完的事。什么家国天下,江山社稷,哼,活该他现在孤家寡人一个。”

白启星忍不住的笑了笑,打趣道:“诶,天下间爱慕二哥的女子多了去了。你看看那费玉儿,仅与二哥见过一面便已相思至此,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啊。”

白如心也叹道:“是啊,那费玉儿也实在可怜。”

白启星坐在凳子上,摇着扇子问道:“老实说吧,二哥怎么就容不下你们这对鸳鸯了?”

白如心假装生气的说道:“三哥,你还不了解二哥的脾气吗?他这人一向喜怒无常,谁能猜到他何时高兴?何时不高兴了?不过呢………”白如心复又笑道:“三哥就不一样了。”

白启星被她逗得哈哈大笑,故意不依不饶的追问道:“你倒是说说,如何不一样了?”

白如心仔细想了想却不知该如何说了,索性撒娇道:“哎呀,三哥,你就别问了,好三哥。”

白启星摇头笑道:“行了行了,真是拿你没办法啦。我先告辞了,就不打扰你们二人在此花前月下浓情蜜意啦。”

白如心和苍龙站在一旁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白启星嘴角微微一笑,十分识趣地飞速离开。

白启星走后,白如心和苍龙便相邀走到池塘边上,缓缓坐了下来。

今晚月色柔和,清凉的风阵阵袭来,将白如心鬓边的碎发胡乱吹着。苍龙不知不觉的看得出神,笑着赞叹道:“如心,你真美。”

白如心含羞带切的低下头,眉眼间满是笑意。

苍龙鼓足了勇气,朝她唇间轻轻一吻。

白如心愣了一会儿,浑身如触电般不知所措,这还是苍龙第一次吻了她。她高兴得紧紧抱住了苍龙,在他耳边低语道:“苍龙,真希望我们能永远这样。”

苍龙笑了笑,许诺道:“会的,我会好好努力辅佐二殿下,加官进爵,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白如心一脸幸福的笑着,再没有什么话能比这句承诺更让她欢喜。

高泽慧坐在铜镜前,饶有趣味的梳洗打扮着。

小荷和红杏在一旁忙活,一边忙着一边还不时打趣道:“苏城主对夫人这般好,千依百顺,言听计从的。唉!在琅嬛城的时候,我常听人说这苏城主粗鄙无知,还担心夫人嫁过来会受委屈呢。如今想来,这担心倒是多余了。”

小荷给高泽慧戴上一只玉簪,随口附和道:“像夫人这样,这天下间所有男子的钢铁心,只怕也要化成绕指柔了。”

高泽慧从凳子上站起来,仔细的瞧了瞧自己这一身装扮,颇为满意的笑了片刻。

将所有的头发高高竖起,再戴上几只素净的发钗,一身质朴无华的衣服,举手投足间尽显雍容典雅。

她向侍女问道:“你们瞧瞧,我这身打扮可否合适?”

小荷和红杏相互望了望,随口问道:“夫人打算去何处?”

高泽慧笑了笑,说道:“我是城主夫人,是旴阳城的女主人。我想出外走走,顺便探访些民情。”

“可是,若是城主不同意,那该如何?”红杏面带忧愁,有些担忧的问着。

“我同意。”苏城主从屋外推门而入,边走边笑道:“泽慧,我知道你在屋里待得久了,心中憋闷,出去散散心也好。”

高泽慧不冷不热的笑着说道:“多谢城主成全。”

苏城主有些尴尬的笑着,嘱咐道:“近日街上不太安宁,夫人多多留意一下,早去早回。”

高泽慧勉强笑了笑,行了一礼,匆匆离去。

小荷和红杏走在一旁,紧紧的跟着。出了府后,红杏上前问道:“夫人,要不要带上几个护卫跟着?旴阳城民风彪悍,万一遇上坏人可怎么办?”

高泽慧毫不介意的笑道:“不用担心,光天化日之下谁敢无礼?你们俩应当明白,我为何出来?”

红杏和小荷只好跟在一旁,十分紧张的盯着四周。

旴阳城街道狭小,来往的行人极少。街道两旁的商铺毫无生机,而所谓的富贵人家,也不过是比寻常百姓家多了几个破烂不堪的房子。富贵人家尚且如此,又何况那些衣不蔽体食无裹腹的老百姓。

高泽慧有些不忍直视,越往前走便越荒凉。

高泽慧不时扭头四处望了望,忽然,停了下来朝一户人家望去。

这家人丁单薄,只有一个妇人和她的儿子相依为命。透过门外的栅栏缝隙,高泽慧看得清清楚楚,几个兵丁正在强征粮食。

一个士兵气势汹汹的吼道:“赶紧拿来,否则有你们好看。”

妇人紧紧怀揣粮食,死活不肯松手。

几个士兵急了,便明目张胆的上前抢了过来。妇人自然敌不过那几个士兵,粮食很快就被他们抢走了。

高泽慧十分气愤,她暗暗叹道:“唉,若是我有梨莺的本事,一定好好教训这帮恃强凌弱的大胆狂徒。”

小荷红杏左右拉着劝道:“夫人,别冲动啊!”

高泽慧挣脱她俩的手,冲上前去叫道:“住手。”

几个士兵转过身看了看高泽慧,调笑道:“哟,旴阳城何时来了一位这么漂亮的小娘们?兄弟们,今个儿我可是赚到啦。”

几人同时哈哈大笑起来,其中一个色胆包天,竟想对高泽慧动手动脚。

高泽慧顿时火起,她毫不留情地扬起手掌,狠狠地扇了那个士兵一耳光,打得那个士兵眼冒金星,分不清东南西北。

其他几个恶狠狠的盯着高泽慧,叫骂道:“好个泼辣的女子,哼!看来非得给你点颜色瞧瞧,你才知道我的厉害。来人,把她给我锁起来,押入大牢。”

众人走过去,正要给高泽慧戴上锁链。忽然,门外有人大声喊道:“住手。”

众人纷纷朝外望去,苏将军带着一批护卫慢慢走了进来。

几个士兵一见苏将军便赶忙跪下,十分惶恐的说道:“小人不知将军驾到,还请将军恕罪。”

苏将军看了他们几眼,十分严厉的责备道:“你们几个大胆狂徒,竟敢对夫人无礼,你们肩上的脑袋是不是不想要了?”

士兵们后悔极了,连忙向高泽慧磕头请罪道:“夫人饶命,小人们是一时猪油蒙了心,做了糊涂事。请夫人宽宏大量,饶了我们吧。”

高泽慧并不急于答复,她朝苏将军笑了笑,行礼道:“多谢将军出手相救。”

苏将军急忙将她扶起,极为温和的说道:“夫人快请起,折煞在下了。”

高泽慧笑着问道:“将军是如何知道我在这儿的?”

苏将军回礼道:“回禀夫人,自夫人出门后,城主就命在下带着一批护卫一路跟着夫人。特意吩咐了只需远远跟在夫人身后,万万不要打扰到夫人。”

高泽慧愣了片刻,只好说道:“城主有心了。”她回过头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几个士兵,笑道:“将军以为,这几个欺辱老弱妇孺的恶棍该如何处置?”

苏将军心领神会的笑了笑,说道:“来人,把他们几个押入死牢,三日后问斩。”

“是,将军。”话音刚落,就有几个护卫走上前去拖着那几个士兵走了。

这几人吓得失魂落魄,扯直了嗓子大喊道:“夫人饶命,夫人饶命……”

高泽慧点了点头,有些赞赏的说道:“放眼旴阳城,恐怕就只有将军是个真有远见卓识的人。”

苏将军笑了会儿,行礼谢道:“多谢夫人夸奖。”

高泽慧朝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转身离去。走到了屋外,小荷红杏赶紧围过来问道:“夫人,您没事吧?刚才可吓死我们了。”

高泽慧刚刚脱险,却若无其事的笑道:“我好得很。对了,回府后你们领着钱粮布匹过来,接济一下这户人家。”

二人相互疑惑着,低着头不说话。

高泽慧没听见侍女的回答,便拉直了脸问道:“你们俩没听见吗?”

小荷红杏吓了一跳,忙回道:“听见了,夫人放心,我们一会儿就去办。”

高泽慧前脚刚迈入前厅,苏城主就赶忙迎了上来,拉着高泽慧的手不停地问道:“夫人,你没事吧?”

高泽慧客气的笑了笑,说道:“城主放心,我这不是平平安安的回来了吗?”

苏城主轻松的笑了笑,重复念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苏儿坐在一旁十分失落的看着,爹爹对高泽慧无比关切的眼神,是她从未见到过的。

一个护卫跑进府禀报,说是城主夫人有危险。苏城主立马急了,一面吩咐人赶紧去救,一面又吩咐人随时看着,有何情况便第一时间向他汇报。

总而言之,高泽慧就像一块绝世珍宝。爹爹把她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而她自己,何曾得到过爹爹这般疼爱?

小荷红杏拿着钱粮布匹,火速赶到那户人家中。

妇人和她的儿子十分害怕,不敢出来见人。几个时辰后,见她们并无恶意才慢慢从屋里出来,走上前去试着问道:“众位有何吩咐?我一定照做。”

小荷慢慢走过去,看着妇人十分温和的笑道:“大嫂子,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我是城主夫人的侍女,夫人吩咐我们拿上这些东西来接济你们,你快收下吧。”

妇人抬头望了望,的确是钱粮布匹,这么多几大箱子的,够她们母子俩吃好几年的了。妇人喜极而泣,忙磕头谢道:“多谢夫人恩赐,夫人的大恩大德,民妇永世不忘。”

小荷把妇人扶起来,略微寒暄了几句,便带着一众家丁离开了。

妇人高兴的笑了笑,嘱咐儿子道:“儿子,夫人是个好人,咱们日后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报答夫人,知道了吗?”

她的儿子点了点头,憨憨的笑道:“娘亲,这位夫人长得真美,旴阳城所有的女子不及她半分。”

妇人笑道:“是呀,夫人人长得美,心肠又好。咱们旴阳城有这么一位夫人,真是天大的福气啊!”

不需几日,高泽慧接济贫苦妇人的善事广为传诵。百姓们对此津津乐道,无不羡慕苏城主何等有福?竟能娶到这样一位才貌双全,秀外慧中的夫人。

苏将军听闻,也不由得心生敬意,似乎也明白了为何苏城主对她如此喜爱?

热辣的三伏天,虽说已近黄昏,但燥热的暑气丝毫未减。

巫玉雅在屋里实在呆不住了,便带着贴身侍女跑到后园的凉亭消暑纳凉。

恰巧巫城主也在,巫玉雅笑了笑,忙走了过去,正想给爹爹请安行礼,却看见爹爹望着一丛将开未开的昙花发愁。眼神里满是忧郁哀伤,还自言自语的念道:“常言道,世事如昙花一现,我等了你这么多年,难道真的只是昙花一现的奢望吗?”

巫玉雅十分奇怪的想了会儿,连忙问道:“爹爹,您这是怎么了?爹爹……”

巫城主连忙回过心神,看了一眼巫玉雅,十分抱歉的说道:“哦,玉雅啊,爹爹一时感伤罢了,你别见怪,别见怪。”

巫玉雅行礼问道:“爹爹,谁是月儿啊?”

巫城主嘴角微微一笑,赶忙掩饰道:“她啊,也不是谁,就是爹爹的一位故人罢了。”

巫玉雅低着头想了想,半信半疑的说道:“爹爹刚才神情恍惚,误将我认作了她。看爹爹方才的神情,想必一定是个非常重要的故人吧!”

巫城主笑了笑,说道:“你还别说,她和你还真有几分相似。”

“爹爹何时来的?”

“哦,刚来不久,近日来天气闷热,在屋里也呆不住,便出来随意走走。”

夕阳在山,太阳的余光倾泄到微波荡漾的湖水中。巫城主望着夕阳叹了口气,吩咐道:“玉雅,你先回屋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巫玉雅十分知趣,不再多问的行礼告退。

每年的今日,巫城主仍旧忍不住的哀伤。这是他心里的疮疤,无论过了多少年月,每一揭开,痛苦总一如既往。

那年,刚到了至于学的年纪。少年公子,鲜衣怒马仗剑天涯。

他的爹爹风流成性,府里养着数不清的美人。她的娘亲性格懦弱,凡事只知忍气吞声。从小到大,他见惯了同胞兄弟之间勾心斗角你死我活,见惯了仗势欺人欺软怕硬的丑恶嘴脸。

娘亲病逝后,爹爹依旧对他不闻不问,心凉了大半截的巫城主索性离开渠灵城,去外边闯荡一番。

路过羽清城,见了一路的繁华富庶,他便隐隐的自卑了一会儿,同时潜藏在内心深处的贪欲喷簿而出。

看着眼前此景,他不由得痴想道:“待到来日,我一定将羽清城收入囊中。”

出了羽清城的地界,他还依依不舍的回头望了望,贪婪的看着这片土地。

出了羽清城,便到了璐茵城。此城历来重商,街市上的商铺琳琅满目,售卖的商品五花八门。

天下各城和西国征战厮杀了几百年,即便如此,璐茵城的商人们毫不介意,仍旧想方设法的盘算着到何处开一个商铺,把哪儿的东西弄来大赚一番?

巫城主到时,正直金秋十月,璐茵城随处可见的龙爪菊灿烂夺目。金黄的花一片接着一片,让人远远望去,仿佛散落一地的金子。

巫城主暗笑道:“商人逐利,原该如此,连种个花也要选个和金子一般颜色的。”

璐茵城的金河穿城而过,河两岸的菊花开得很盛。巫城主笑了笑,索性坐在一旁歇歇脚,待会儿再走。他四处望了望,今日街上的路人还真不少,大概都是出来赏花的吧!

忽然之间,他远远的瞥见了一个看花的女子,神色哀拗,泪水连珠。

怜悯之下,他便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极有礼貌的行礼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为何在此垂泪?”

女子擦了擦泪,楚楚可怜的看着他。

巫城主仔细的看了看眼前的女子,素衣薄粉,螓首蛾眉,只略施粉黛,便早已胜过大街上那些浓妆艳抹的女人。

巫城主为了宽慰女子,也装作哽咽的问道:“姑娘不妨跟我说说,到底何事惹得姑娘如此伤心?”

女子拿着手帕拭泪,笑道:“让公子见笑了,我一时抑制不住,才跑出来偷偷哭了几下。我娘亲前不久刚刚过世,我爹爹他……他却不许发丧,也不许府里的人哀哭。前几日我躲在屋里悄悄地抽泣了几声,不巧让爹爹发现,被爹爹狠狠地训斥了一顿。我一时气不过,才跑出来偷偷哀悼娘亲。”

巫城主听后,顿生同病相怜之感。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娘亲死后,他哀哭几声,竟被爹爹辱骂成丧门星,还让他滚远点,别把晦气带进巫府。巫城主笑了笑,宽慰道:“姑娘切莫伤心,你娘亲若泉下有知,一定不希望你如此难过。”

女子得人宽慰,倒也释怀了许多。她上前行礼道:“多谢公子宽慰。”

女子转身往前走了几步,巫城主忙问道:“敢问姑娘芳名啊?”

女子回头笑道:“小女子名唤公孙月。”

巫城主念道:“公孙氏?”继而又问道:“姑娘可是公孙城主的千金?”

公孙月笑着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巫城主呆呆地望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久久不愿离去。正当年少的他,第一次对一个女子有了异样的心动。

那日之后,他便呆在璐茵城里,想方设法的约见美人。

一日,巫城主小跑至公孙城主的府前。等了许久,终于看见了公孙月的侍女。

侍女正要上街买些东西,迎面便撞上了巫城主,她客气的笑道:“公子,好久不见。我家小姐还特意嘱咐我,要我帮着寻你呢。小姐说那日走得太过匆忙,未及好好感谢。若是找到了您,便请您三日后前往金水河岸的金水茶楼一叙,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巫城主乐得心花怒放,忙不迭的答应道:“既然公孙小姐盛情相邀,那在下便恭谨不如从命了。”

侍女笑道:“如此甚好,奴婢待会就去告知小姐。”侍女向前望了望,又说道:“奴婢还有事要办,公子请自便。”

巫城主行礼道:“在下告辞。”回到了客栈,巫城主躺在榻上兴奋得不能自已。闭着眼胡思乱想着美人在怀,恩爱缠绵。

他苦苦地等了三日,第四日的清晨,天刚微亮,他便急匆匆的起来整齐仔细地梳洗了一番,望着铜镜里的自己满意的笑了笑。

再三确认自己衣着得体后,巫城主便拿上刚买好的礼物,满心欢喜的前往金水茶楼。刚走到门口,巫城主忽然紧张起来,涨红的脸热辣辣的。

公孙月的贴身侍女上前行礼道:“公子,请随奴婢来。”

巫城主极力掩饰心中狂喜,装作不经意的说道:“有劳了。”跟着侍女走了一会儿,径直拐上楼顶的雅座。

公孙月坐在窗子边上,静静地看着窗外滚滚而过的金河水,似有所思的望得出神。

侍女上前轻声道:“小姐,那位公子来了。”

公孙月回过头,笑着起身行礼道:“公子,请。”

巫城主不紧不慢的走了过去,与公孙月面对面的坐着,不时偷偷斜眼看看公孙月。他一面笑着,一面说道:“让公孙小姐见笑了,在下愚钝,竟让小姐早先来等我,实在是失礼,失礼了。”

公孙月笑道:“公子不必自责,这是我璐茵城的规矩。凡是邀人相叙,必定要先到一会儿,以示对人的敬意。”

巫城主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璐茵城真是名不虚传,难怪富甲一方啊。唉,哪像我渠灵城,整天就知道拜神礼佛,不问世事。”

说着说着,巫城主不免为渠灵城的未来暗含担忧。渠灵城并不养兵,也无多少田地赋税,说白了全靠各个道观的供养金银。虽然渠灵城以此闻名天下,但长此以往,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公孙月问道:“公子即是渠灵城的人,敢问尊姓大名?”

巫城主笑道:“不敢当,在下是巫城主之子。”

公孙月起身行礼道:“哦,原来是巫城主的公子到了。恕我冒昧打扰了,公子见谅。”

巫城主急忙说道:“小姐言重了,在下三生有幸,能与公孙小姐相谈片刻,已经知足了。”

公孙月复又笑道:“哪里呀,公子爽约前来,小女子感激不尽。”

巫城主瞅准机会,将盒子里的礼物递了过去。

公孙月十分好奇的笑了笑,将盒子打开,拿出盒子里的东西看了看。这是一块做工极其精美的玉佩,晶莹剔透,碧绿无痕。更难得的是,上面还刻着一双活灵活现的鸳鸯。

公孙月神思灵敏,立刻会意到了巫城主的意思。她将玉佩轻轻放回木盒,盖上盒盖,又把礼物还了回去。看着巫城主笑道:“公子好意,我心领了。这个礼物过于贵重,公子还是请收回去吧。”

巫城主有些失望的问道:“莫非,这礼物不合公孙小姐的心意?”

公孙月笑道:“公子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巫城主仍不死心的问道:“可是,在下刚才分明看到公孙小姐心有此意,既然如此,又为何要婉拒在下?”

公孙月看了看窗外,起身行礼道:“公子只怕是真的误会了,好啦,天不早了,我也该回府了。公子恕罪,小女子先行一步。”

公孙月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巫城主独面满地萧然,不知所措的站了许久。他不甘心的安慰着自己,自言自语道:“不,不,月儿,我知道你对我有意,只是碍于情面,不好意思开口罢了。你放心,我不会放弃的,永远不会。”

一连好几日,巫城主从未间断的出入公孙府,家丁侍女们刚开始还极为客气的迎来送往,笑语交谈。可巫城主天天来此死缠烂打,府里的人嘴上不说,可眼里心里却早含了鄙夷的目光。

巫城主十分客气的行礼道:“在下拜见公孙城主。”

公孙城主不苟言笑,捋着胡须不冷不热的说道:“巫公子一路辛苦了,快请坐吧。”

巫城主便在旁坐了下来,有些紧张拘束的问道:“敢问公孙城主,小姐可在府上?”

公孙城主眸光一闪,急忙掩饰道:“哦,不巧啊,月儿有事刚刚出门,得罪,得罪了。”

巫城主脸上布满了失望的神情,只好说道:“既如此,在下改日再来拜访。”

公孙城主赶忙送道:“哦,公子慢走,恕我不能远送。”

巫城主笑了笑,行礼离开。

公孙城主十分不屑的嘲讽道:“哼,什么东西啊,不知天高地厚,竟妄想娶我的女儿。痴人说梦,自取其辱。”

第二日午后,巫城主再次如约前来,而公孙城主也摆足了耐心招待着。他们二人正坐在前厅闲聊,忽然,门外一个年轻人突兀的走了进来,行礼问道:“公孙伯父,您近来可好?”

公孙城主一见了他,一张冰山脸迅速消融,眉梢眼角皆是笑意。他笑了笑,说道:“哎呀,你可是贵客,来来来,快快坐下。”

年轻人顺从的坐在一旁,十分客气地笑着。公孙城主坐下后,便问道:“你爹爹可好?”

年轻人笑着回道:“有劳公孙伯父挂念,爹爹他一切安好。”

公孙城主笑了片刻,拉着年轻人说长道短,问东问西,一副不知疲惫的模样,全然不顾巫城主还坐在一旁。

巫城主仍旧笑着,乖乖地坐着不说何话。他不时瞟眼看看这个年轻人,猜测着他是何等尊贵身份?竟能让这位不苟言笑的公孙城主如此欣喜?

年轻人似乎也注意到了巫城主,便问道:“公孙伯父,这位是……”

公孙城主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急忙说道:“哦,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巫公子,这位是羽清城落城主之子。贤侄啊,这位是渠灵城巫城主的公子。”

二人相互看了看,起身相互行礼道:“见过公子。”

巫城主客气地坐在一旁看着他,头渐渐低了下去。

公孙城主问道:“贤侄啊,来此何事?”

年轻人有些害羞的笑了笑,说道:“我是特意赶来看看月儿的。”

公孙城主嘴角微微一笑,摆了摆手朝前吩咐道:“来人啊,把月儿叫来。”

巫城主一听公孙月要来,便喜不自胜,两眼直勾勾的望着门外。明知不是为他而来,可他还是望眼欲穿的看着。

不一会儿,公孙月一路小跑着走了进来,见到年轻人后,她难掩激动的上前笑道:“落哥哥,你怎么来了?”

年轻人看着她,十分宠溺的说道:“你我多日不见,我好不容易求得爹爹的准许,这不就马不停蹄的过来看你了吗?”

公孙月羞红了脸,含情脉脉的看着他。

巫城主坐在一旁捏着拳头掩饰心头的失落,不知为何,忽然嫉妒得发疯。他曾千百次的欺骗自己,公孙月对他有情,只是不好开口。可如今此情此景,让他十分清楚的明白,自己的一厢情愿自作多情有多么可笑?

公孙月朝巫城主望了望,客气地笑道:“公子也在啊!”

巫城主笑了笑,赶忙掩藏好方才的情绪,行礼道:“在下冒昧打扰了。”

公孙月拽着年轻人的衣袖,娇声道:“落哥哥,咱们出去散散心吧。”

年轻人爽快的答应道:“行啊,都听你的。”

公孙月依偎着年轻人,笑语阵阵的离开前厅。

巫城主望着公孙月远去的身影,只好告辞道:“公孙城主恕罪,在下告辞了。”

公孙城主依旧不咸不淡的回笑着,说着些巫城主听腻了的客套话。

出了前厅,巫城主神情落寞的走着,耳边不时传来公孙府里的家丁婢女们讥讽的话。

“哟,你们瞧瞧这位从渠灵城来的穷酸公子,天天缠着咱们小姐。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难怪渠灵城的人都是如此的厚脸皮。”

“是啊,你们看看他这副模样,尖嘴猴腮,猥琐下流。哪里比得上落公子气态儒雅风度翩翩?”

“诶,我常听人说渠灵城的人不识礼仪教化,如此野蛮之地,出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也不足为怪嘛。”

听着这些尖酸刻薄的话,巫城主气愤难平,不仅是为他自己,也为他的家乡渠灵城。

回客栈后,巫城主夜不能寐,公孙府仆从们的话时时萦绕在他耳边。越想便越不甘心,此时此刻,他忽然想到:“公孙老儿对那落公子如此上心,不就是羽清城吗?哼哼,等我将渠灵城治理成繁华富庶之地,再将羽清城吞并,哈哈哈,到那时看看还有谁瞧不起我?月儿,你等着吧,我一定风风光光的迎你入门。”

心里有了这份期望,巫城主便快马加鞭的赶回渠灵城。他在心里盘算着如何让爹爹暴毙,如何设计除掉其余的那些兄弟,再如何登上城主之位?

这些事一件一件的办下来,倒也没费多少功夫,巫城主十分顺利的得到城主之位。继位那天,他十分得意的笑了笑,俯视众人,这一天他等得太久了。

“接下来,该向璐茵城求亲了。”巫城主一脸兴奋的笑着,恨不得立马将公孙月娶进门。

过了几日,府里的管家将喜帖递上,并说道:“启禀城主,璐茵城的公孙小姐和羽清城的落公子三日后大婚。公孙城主与落城主广发喜帖,邀各城前往贺喜。”

巫城主手中的茶杯晃荡一声落在了地上,他难以置信的问道:“什么?你说什么?月儿要嫁去羽清城?”

管家奇怪的看了看他,回道:“是啊,城主,公孙小姐和落公子三日后大婚,喜帖……”

“够了。”巫城主情绪失控,歇斯底里的咆哮起来。管家吓了一跳,连忙跪下。巫城主满目萧然的自问道:“为何?为何会这样?”

三日后,璐茵城与羽清城皆在准备这场盛大的婚典。沿路前来观赏的老百姓络绎不绝,全挤在道路两旁无比艳羡的看着。

一会儿后,公孙月身着盛装走至府前,人们笑着由衷赞叹道:“哈哈哈,真是个美人啊!”

巫城主混在人群中依依不舍的看着,生怕错过每一眼,直到公孙月上了花轿,他才肯收回目光。

侍从在旁劝道:“城主,看也看了,回府吧。”

巫城主依旧不舍离去,一路跟着璐茵城送亲的车马,穿过璐茵城,直至到了落府门前。羽清城似乎比璐茵城的仪式更为庄重繁琐,来往贺喜的百姓们喜笑颜开,立在两旁期待着一睹这位夫人的风采。

公孙月下了花轿,由喜婆扶着走至落府门前。落城主十分开心的笑了笑,上前轻轻掀开她的大红喜帕。公孙月抬起头与他相互望着,眼中有着说不尽的柔情蜜意。

巫城主自嘲的笑了笑,他恨自己,也恨那个横刀夺爱的人。

不经意的抬起胳膊,偶然间碰到了被泪珠浸湿的衣襟。恍惚间,他似乎突然明白公孙月早已离他远去。

几十年来,巫城主就如此徜徉在梦境与现实之中,半醉半醒无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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