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渺天地间，烟波渺渺，两山相望。
【琴】
月光如水。
他半卧在崖边那株老松旁的大石上，望着天边银月，也望着月光下崖对面的那座山峰。
他从腰间摘下葫芦，拔出塞子，朝嘴中灌下几口杜康。
月光下，对面的山峰却只是黑暗。
可他知道，在月光下的黑暗中，有人正和他做着一样的事。
他缓缓直起身，走到石后，拿出了什么。
那是一张古琴。
自他归隐后，再未低吟的古琴。
他知道，他若拨动琴弦，将不再心如止水。
可他已不在乎。
盘膝石上，指尖律动。
琴声流淌，如仙曲穿行在两山间。
而与之一同飘扬的，还有远山的歌声。
【歌】
琴声如酒。
他塞上腰间酒葫芦。
究竟是什么让他醉呢？
“青山月下多少事，林间绿水多少诗，初见若似恍梦，再见若无归期，请，多记兮。”
周围，是苍翠的竹林。
幽篁里，苍声破。
呼吸间，歌声随浊气从嘴间流出，与对山的琴声交融。
词已被风模糊，但韵调却流连山间，久久不散。
他望着远山，那乐声潺潺之地。
这是自己第一次开口啊。
整整九十九年。
他再度灌下几口酒。
似乎，远山的人影清晰了些。
琴声顿挫，却并未断绝。
异样的感觉涌上他的胸膛。
这，将是终曲吗？
也许，始即是终。
不知究竟是因酒还是因琴，他挺起身望向远方。
一声长啸。
无词，自不成句，啸声却划破长空，与琴声相碰。
这般相碰，激荡出万千变幻。
【琴】
歌声如梦。
他归山已九十九年。
无数春秋，他走遍寂寂空山，踏上每一条林路，饮下每一颗晨露，识过每一只飞鸟。
他欣赏于初阳穿雾的清晨，沉醉于开至荼蘼的山花，静心于白鹭纷飞的清溪。
青箬笠，卧石枕溪钓溪南；绿蓑衣，竹影清梦听鸣蝉。
这是他醉心的生活，整整九十九年。
直至他见到那个人影。
那一日，他静坐崖边，与过往每一日相同，望向远山。
他望见了那片竹林。
和林间的那个身影。
在他看见那个身影时，他知道那个身影也见到了他。
这是他们第一次望见彼此，却从各自的举手投足间看见了自己。
那是和自己一样的人。
心中，突然有什么破碎了。
自己过去追求的一切，竟然都非自己想要的真实吗？
拨弦的十指划过琴面。
琴声渐缓，随思绪飘至渺远。
【歌】
琴声如影。
他归山同样九十九年。
在那一瞬，他从竹林中抬起头，感受到远山投射来的目光。
沉寂了九十九年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
那是同种事物之间的共鸣。
两山间云雾缭绕。
那是两座孤独的山峰。
互不知姓，互不晓名，互不识面。
却看见了彼此。
“明月石，琴声晚。双扶摇，倒影船。”
歌声中，一句无调的念白，杳然而出。
【琴】
歌声如形。
这曲，只是即兴罢了。
他单手抚琴，又灌下两口清酿。
一根银丝，从额际悄然滑落。
自己，终将要归于天地。
放下手中葫芦，他闭上苍老的双眼。
琴声陡转。
“水千尺，双扶摇倒影船，这一曲送与君，芳草路漫漫。”
【歌】
琴声如雾。
这歌，只是和曲罢了。
你将归于天地，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相知不为红粉，相约只为来生，再伴随。”
胸中百年之气，在句句歌谣中飘向远方。
【琴】
歌声如月。
快终了了吗？
不，此曲未终。
九十九年，飞雾流烟不懂琴声泪。
而今，终有和曲之歌。
他的十指渐缓。
【歌】
月光如曲。
九十九年，无人能应此歌。
一切都不会终了的。
我们长逝，但青山长存。
琴声，歌声，都将在两山的梦中萦绕。
萦绕百转千回。
“君是山，山若水。孤帆远水，鳞波遥，雁独飞。”
他从腰间摘下葫芦，望向远山。
【琴】
收拨。
曲终。
七弦齐鸣。
七弦齐断。
他从腰间摘下酒葫芦。
【琴】【歌】
葫芦共同举过头顶。
月光如幻。
这是最后的玉液。
“我与山，举杯。”
共饮。
他们的身影，在同一颗凝固。
与两山一起，凝固在时间的长河中。
唯有最后的话语在山间回响。
“我所要的，并非独坐东山，共赏美景。”
【琴】“而是在月下的孤峰间，有人能应和我的琴。”
【歌】“而是在夜中的竹林里，有人能听懂我的歌。”
（灵感来自戴荃《君是山》
部分内容化自戴荃《君是山》、《东山》歌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