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呢?”“王爷在哪里?”
凉春遇到一个人就这么问,那些丫鬟下人如何敢回答,只缩着身子别过头去不敢答话。
方年筹一直跟着她,他看着她像是疯了一样逮着人就问,其实她早已经知道答案了,只是不敢相信而已,也没有人敢当着她的面告诉她。
凉春的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外衫,她腿上的伤口在她跌跌撞撞间又撕裂了。她却不知冷,也不知疼,看着满府的白绫高悬,看着那寒风中白色的灯笼摇曳,她犹如世间一缕魂魄,觉得铺天盖地而来的绝望。
卓盛听到下人说她醒了,便赶着去了她的院子,当他看到空空的房间,心里就知道坏了,一路上追着,耳边不停有下人的议论声,说姑娘疯了。
凉春没疯,她知道牧北野在哪里,只是站在大堂外,她却走不进去,那里许多人,那里许多哭声,那里由白色纱幔像是勾勒出一个出尘的世界,却是凉春不敢触碰的地狱。
卓盛找到她的时候她在一步步后退,想要后退到看不到那牌位的地方,想要后退到看不到那顶红木棺材的地方,可是卓盛截断了她的后路。
“凉春……”这一声呼唤饱含着不忍,可看着他的凉春却像是一个惊弓之鸟一般颤栗着,她摇着头,“这就是一个梦,等梦醒了就好了……这是一个梦……”
喃喃低语间,凉春奔跑着逃走了,她要逃回她的小院,她要回到床榻之上,盖上被子,等着这场梦醒来,想来的时候她的王爷正从北境回来,没有京都没有西北之战没有迟暮也没有——死亡。
凉春把自己关进了自己的小院,那里一如往昔,没有白绫没有香烛,安静得就像是往常一样,一身狼狈的凉春所在床上,缩着身子,闭着眼睛,她在努力让自己从梦里醒来。
孟凌云来过,可她被凉春反锁的门杜在了外头,“凉春,开开门,我是凌云,你别这样折磨自己,王爷走了你还得好好活下去啊……”
凉春的门没有开,孟凌云不觉得奇怪,若她是凉春,此时也不想见任何人。
莫怀宁也来过了,端木翎端木明被卓盛拦在了外头,他说北陵王府与端木府生生世世再不来往。
那一日,他们在外头等到了天黑,凉春都未从房间里出来,快到半夜里头才有了声响,是什么被摔碎了的声音,孟凌云心念一动,“卓盛大哥,把门撞开!”
卓盛大概也猜到了,猛地就把门撞开了,过来,凉春跪在满是碎渣的地上手里刚刚从地上拾起的一片锋利瓷片,正要往手腕上割,孟凌云最先冲了上去,猛地拉着凉春的手,“凉春,住手,你怎么这么想不开。”
卓盛想要夺下她手中的瓷片,可此时的凉春却死都不松手,她冲着他们喊道:“这不是梦,天都黑了,我却再也睡不着再也不能醒来,他让我活下去,可没有他我怎么活下去?没有他我如何活得下去……”
卓盛徒手握着瓷片,血就这么从指缝间流下来,他不是不知痛,只是面前这个女人是牧北野最后的嘱托。
突然有个下人冲了进来,“总管,不好了,王爷的灵堂起火了!”
这一声高呼,屋里所有的人都有那么一刻的静止,凉春是第一个冲了出去的,卓盛他们也紧跟着都往外跑去。
这火在灵堂烧的很是迅猛,下人们来来回回地扑水想要救火,可这火烧的却丝毫没有弱下来,凉春赶到的时候,牧北野的棺木上已经落下了一段燃着火的白绫,她跑了进去,将白绫扔在了地上,她猛地推开了棺木的盖头。
里面的牧北野像是睡着了一般的安详,凉春的泪一滴滴地落下,身边是肆意的火苗,她竟没有恐惧,这本就是她的意愿,“北野,我来陪你,我们一同在这里睡去,生生世世都在一起。”
在灵堂的外头,大火几乎要封住了入口了,孟凌云与莫怀宁她们都焦急地唤着凉春的名字,可凉春丝毫已经听不进去了。
卓盛正要往身上浇水进去救凉春出来,只见一个身影从他身边略过,往大火里冲去。
“是七殿下!”孟凌云说道。
冲进去的的确是虞承睿,他进去的时候,凉春被浓烟熏得快要昏倒了,他一把抱起凉春,就往外面跑,大火让横梁上的焦木不断往下掉,虞承睿紧紧抱着凉春,小心躲着,冲出来的时候,身上的衣物已经被烧烫得斑驳了。
卓盛接过凉春,她已经昏了过去,只听哄的一声,大堂的门盈落下了,再也没有人可以进得去了,而牧北野就这样要在这场大火中离开他们了,众人看着这场熊熊的大火,心里仍是那样的悲凉。
“王爷这是不让凉春送他最后一程吗?怎么好好地,就燃起了大火,她才刚刚醒来,还不愿意相信他已经走了……”孟凌云看着卓盛怀里的凉春,“她还活得下去吗?”
“她必须活下去!”
这是虞承睿斩钉截铁的回答,却也是其他人的心声,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是他们能为牧北野做的最后一件事。
这是临苏上下都不怎么欢愉的一个新年,大年初六,北陵王牧北野因病在京都府院殁。传闻上天也可惜战神就这么逝去,所以天降圣火接他升天。
那场火烧了一整夜,站在废墟前,虞承睿似乎还记得除夕夜他们一起陪父皇喝酒的场景,那时候他觉得牧北野比他更像是皇帝的儿子,竟开口向父皇讨要压岁的红包。
父皇竟真的给了,只是不是红包,而是一粒药丸,父皇说它叫弥生,可解天下所有的毒,包括迟暮,那一刻牧北野开心的像是个孩子。
“怎么,还不吃了?”
“不能现在吃,我得回去告诉凉春,让她也开心一番,这世上所有的开心事都想与她一起。”
那个牧北野嘿嘿傻笑着,父皇无奈地叹着气,而他那时候,竟是那样羡慕,可如今,他觉得牧北野的确是最爱凉春的那个人,胜过自己的生命,他也问过,如果换做是自己,他也会毫不犹豫这么做吗?萧瑟的寒风中,他不想骗自己,他不会。
这世上,牧北野是最希望凉春开心的那个,可他却自此成为了凉春最大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