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青云子一同回到葛由的祭祀石室，并没有花去秦荒太多时间。
骑木羊走过的那条路已经因为葛由之死而失效了，他跟随陶斩等人一起走过的回程路却还能通，开奇门遁甲所用的符咒，也由他复制出内容以后交与青云子现场画就。
石室内大体保留着秦荒等人离开时的模样，还有一部分处于上方的长明灯正在燃烧，地面上却由于当日的焚烧，变得焦黑一片。
“祭坛边的那个，就是你师弟。”
秦荒面色平静，伸臂指向其中一块早已失却人形的黑炭，松节油燃得久，此处通风又该死的好，几具尸体烧得都很彻底。
听说要带他去找师弟，青云子之前只道是秦荒无意中发现了葛由的窝身处，担心提供帮助会使自身安危受到波及，所以在城里时才一再拒绝随自己同往。
到秦荒坦白自己还未入道时，他就更这么以为了。
毕竟葛由已经被击杀这种可能性，他丝毫也没想到过。
“这，他……是你杀的……？”
青云子问话的声音有些颤抖，秦荒不禁对他产生几分警惕。
虽然他已从葛由处得知，“师兄”并不赞同他的教义，葛由也没有同伙，不存在教徒装扮来骗人的情况，可万一青云子的那个门派拒绝一切形式的杀生，那他可就不妙了。
“小子……”秦荒正飞快分析着局势，青云子却转身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杀了他以后，你有什么感受？心绪如何？对此事的看法呢？”
他见青云子神情肃穆，五官之上写满了担忧，皆朝他而来，就知道自己刚才杞人忧天，于是有一说一：
“我，才智过人，有勇有谋，阻止了他召唤食人魔神下界的计划，葛由早已泯灭人性，害人无数，死不足惜，早早除去也算一桩喜事。”
“……呃？你高兴就好？”
事情又超出了青云子的预料。
后生仔第一次杀人，不是应该惊慌无助、听到这件事就受到刺激，仿佛心中有个疙瘩未除，急需长辈安抚开导排解的嘛？
身怀资质的年轻人不少都有奇遇，他在师门中专门修习过“如何安抚死里逃生的凡人”，名为《疏错谱》的专门课程，刚回想起一肚子要点，蓄势待发，结果半条也没用出来，这小子自己想得也太开了。
不过这样也好。他转念又想，修行最忌行举棋不定之事，心中有悔对心性境界的损害不可估量，秦荒心中如此清明，将来习得道法也会顺利。
“不过……说到此处，后生得向您道歉才行。”
这句话秦荒早就想说，在崔家时气氛紧张，始终没找到机会出口，此时提到了相关事件，如果不抓紧机会吐露，他就无法心安。
“在此处我未能救下葛由准备的三百人牲。”他指向祭坛中央的肉柱残骸，整整三百人在世间存活过的痕迹，一把火烧光了，竟然只剩下半人高的灰堆。
“我没有能力将他们从此处带出，也不知该如何改变那种不像人样子，最后只得烧了。”
“这不是你的错。”
“这当然不是我的错，我知道！”秦荒不自觉提高了一点声调，“我什么都做了，我每一步都处在自己能做到、能迈开的极限！可那又怎么样？这三百人，有哪一个是该为了这堆禽兽不如的炭渣子去死的吗？！可是……在我面前他们人不人鬼不鬼，最后也是我送他们做鬼。”
秦荒轻轻呼了口气。他讨厌叹气。
“我知道我哪里有错。临溪街上我讽刺你，只不过是找了个人迁怒，你正巧也为葛由而来，故而顺势成为了迁怒对象，后生诚心请罪。”
“不，你不知道。”
青云子听完他的自白，却如此评价道。这回换秦荒出乎预料了。
“你转嫁与我的所有愤怒，皆因你将三百人之死当作了自己的责任。”
“我……”
“闭嘴！贫道说有你就有！若非如此，你为何要难过？为何要不甘？不就是因为你有能力除害，却没能力救人么！如果当日你救下了三百人牲，还会不甘么！”
秦荒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一定道理，只好选择乖乖闭嘴。
“无论你今后打算如何选择，是否踏上求道之路，”青云子放缓了语速，他希望这个后生能将他的话一字一句都记下，“你的命不比他人更贱，作壁上观固然不可，却也无需为了他人恶行负责。没有人理应为旁人的性命负责，连天道也做不到这样的事。”
青云子比秦荒矮些，见他听完沉默不语，便举起右拳，轻轻搡了一把他的脑壳。
“听明白否？”
“明白了。”
秦荒顿上一顿，眨眨眼睛，低声又迅速地补了句：
“……师父。”
青云子将这声称呼听进心里，听得眉毛胡子全抬了起来，表情如遭雷击。
“你喊我什什什什么……？再来一声？！”
秦荒脸上一片爽朗：
“老头儿。”
“我看你小子皮痒了罢！”
……
疏导完秦荒的心病，青云子又向他了解过一些情况，最后念在百年师兄弟之情的份上，收捡了葛由遗骨，立起无名冢掩埋，又在绥山深处设碑，祭奠无辜受难的三百冤魂。
做完这些，两人重新回到县里。
青云子本想直接带新收的徒弟回师门拜祖，不过秦荒打算至少同雀儿等人道个别，也算了结一段尘缘。
踏入驿馆时天色已晚，跑堂引两人去见陶斩。
陶斩同吴子明和雀儿刚吃完饭，三人正喝着茶闲谈，见秦荒进门，纷纷站起身来迎接，一时间便把青云子冷落在了一旁。
“咳哼。”
直到他不满地咳嗽一声，秦荒才往侧边偏了偏，给众人介绍新拜的师父。
几人对这件事都不算很惊讶，尤其陶斩，虽面有不舍，却直言道：
“学生早知秦先生非凡俗之身，但道‘恭喜’足矣！”
吴子明也随陶斩连声贺喜，只有雀儿似乎没他俩那么高兴。
“秦大哥要走了吗？去深山里修炼？那，那你们就在绥山好不好？我爬山很厉害的，你们偷偷告诉我在哪里，以后我可以偶尔去看看，不占用你们太多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