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如火,在河面上洒下万点金光。
河畔二人放开了缰绳,任由马儿沿着河边一边啃着草芽一边溜达。
许是今日查案又有了新的线索,她此时看上去格外高兴。夕阳的余晖在她脸上度了一层金色,连脸颊旁几根不安分的发丝都仿佛发着光。
“沐芊芊的案子神堂问审之后,许多人都因为她平日里表里不一的做派对她很是厌恶,更有甚者甚至直言这沐芊芊是死有余辜。连衙门里许多兄弟说起来都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所以办起案来也不是很上心,我看你似乎丝毫不受外界传言影响,一心只想将沐芊芊的案子弄明白。”
张采薇听苏景此问,回头看了看他。
“我以前曾随师傅去过一处地方,那是一个靠海的小渔村。那个村子十分偏僻,贫穷的很。村上人除了靠打渔维持生计,没有其它活路。那村子里有一个女孩,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后来她母亲病重,两人活得越发艰难,于是不得已只能靠出卖身体维生。村子里的男人们虽然时常去她那里消遣,但实际非常看不起她,村上的女人们觉得她勾引了男人们,更是对她动则打骂。可是后来有一次,村子遭遇了海贼,男人们都出了海,村上只剩下老弱妇孺。海盗们穷凶极恶,抓了村上许多年轻美丽的女孩子,其中也有她在内。海贼们抢了她们之后将人关在一处海岛上,姑娘们夜里趁着海盗们喝醉了偷了小船逃走,可是却被发现了。可是正是那位平日里被人欺凌轻视的姑娘,她掩护其她姑娘们逃走,烧了海盗们所有的船,最终却被海盗抓住折磨而死!”
张采薇眼睛似乎被夕阳灼伤,让她双目微痛。
“所以我从不因为别人的身份而轻贱任何人,这世上有许多人,她们仅仅是想要活着,就要拼尽全力,她们没有余力去高雅,可是不管她们是不是言辞粗鄙,心却洁白如雪,不染微尘。”
疾风快行几步,他与她并肩而行。
他扭头见她神色似乎有几分悲痛,他早知道她不拘小节,却不想她看人竟然这般通透。
“所以你并不在意沐芊芊是不是舞姬的身份,也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她,只是想为她解开真相,让她不至于枉死!采薇道真是个心存大义的奇女子!”
张采薇有些不好意思。
“我不知什么大义,我只是对她并无偏见。我之所以想查清真相,只是我自己对真相的执着而已!”
“你倒是毫不掩饰!”
张采薇粲然一笑。
“若是旁人,我自当掩饰一番,但是在苏捕头跟前,我反倒觉得没什么可掩饰的。”
苏景有些羞赧,他本也不是这样不干脆的人,可是他太珍视她,越是珍视越是让他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让她不喜,他明明是名扬天下的将军,可是在她面前,他觉得自己卑微如尘土。
张采薇正要说什么,却听见前方芦苇荡中隐隐传来说话声。仔细听来,似乎还有些耳熟。
“你听,好像是双双的声音。”
二人又往前走了一段,果见秦双双与一身材颀长的男子站在河边说话。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的往芦苇后躲了躲身子。
“秦小姐,你莫要任性,你还是听你爹爹的话好生留在府中吧。我此次回京,也不知什么时候方能回来,京中事多,我也不知能不能顺利解决婚约之事。你若与我同去,恐怕多有不便。”
那男子声音清冷,听不出情绪,正是齐衡。
倒是双双有些着急,一双小手拉着他的衣袖为自己争辩。
“我就扮了丫鬟随你去也不成吗?我就在城外住着,绝不去你家打扰你,就是离你近一些也是好的。”
秦双双声音里透着委屈的卑微,让张采薇不禁为她心疼。
大抵爱一个人都是卑微的吧,秦双双身为陵城知府千金,在陵城也算是第一的小姐了,平日里自持身份,何曾这样卑微的求过人,如今面对齐衡,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齐衡似乎有些不耐,将自己衣袖从双双手中扯出来。
“秦小姐,其实你家人并不认同你我之事,你又何必强求,我承认我对你是有些好感,但婚姻之事不可强求,我如今也还有婚约在身,以后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况。还请秦小姐斩断情丝,莫要痴缠,于你于我都好!”
那齐衡说着向后退了两步,深深向秦双双稽了一礼,转身走了。
秦双双似乎没有料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一时呆住,只愣愣的看着齐衡的身影消失在了芦苇荡中。
张采薇隐身芦苇丛后,看着秦双双含泪的双目,也不知自己该现身去安慰她还是悄悄退走。
扭头求助的看了看苏景,见他也莫名的看着她。只好对他打了个手势,让他先悄悄退出去。
秦双双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这种事被别人看见若是传出去于她名声恐怕不好,就算苏景不是多事之人,但被人发现自己囧事,恐怕秦双双也会心中不快吧。
见苏景从原路退出很远,张采薇才扒开芦苇丛骑马走了过去。
“双双!”
秦双双正自发愣,听见人叫她名字,悚然一惊,扭头见是张采薇,突然委屈的鼻子一酸,一把搂住她脖子就嚎啕大哭。
张采薇手足无措,只得用手轻轻抚着她后背。
已是晚间,天色渐黑,天边一颗闪亮星子越来越亮,河水潺潺,山风吹来,河边芦苇哗哗作响。
秦双双哭了好半晌才逐渐平静下来,张采薇在身上摸了摸,掏出一块帕子替她擦了擦红肿的眼眶。
“采薇,你刚才都听见了吧?恒之他叫我莫要痴缠,可是厌烦我了?”
张采薇心中叹了一口气,她还叫他恒之,恐怕还是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那一日她本来想告诉她的,但想着这种事齐衡应该要亲口告诉她,没想到他居然还未坦白。
他承认他对她有情,也承认他被婚约和她的家人制约,与她可能并不会有好结果,他如此坦荡,倒是让张采薇不知该如何指责他。
“双双,齐公子可是要回京?”
方才听了他们谈话,那齐衡可能是要回京去解决婚约之事。且不说他能不能顺利解除婚约,就算他解除了婚约,他是皇子,他的婚事恐怕自己也做不得主。
而且皇家极有可能为了补偿他再为他令指一门亲事,到时候秦双双又该如何自处?
身份是两人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秦知府恐怕是早看清了这一点,才如此极力反对的吧。
“他只说家中有要事,要回家一趟,也不说什么时候回来!又说他有婚约在身,不愿意与我纠缠,采薇,你说我可怎么办啊!”
秦双双眼泪如雨办坠落,张采薇又是心疼,又是无措。
“双双,这世间好男儿千万,若你与他实在没有缘分,你何不试着放下!”
秦双双听她此言,确实一惊。
“采薇何出此言!你可是知道什么?你从前可不是这般说的。”
又似乎想起了什么,抓着张采薇双手郑重道:“你与程大人交好,恒之又与程大人是好友,是不是他与你说了什么?”
她双手抓紧张采薇手腕,一双眼带着渴求,泪眼模糊的望着张采薇,让张采薇不忍拒绝她。
“你可知道齐公子的身份?”
听她提及身份,秦双双手握得更紧。
“你知道?快告诉我!我求你了,采薇!”
张采薇叹了口气。
“唉,这位齐恒之齐公子,原名齐衡,是当今圣上的第七子!”
秦双双一把放开张采薇的手,震惊的连退数步。
“我不信!你一定是骗我的,他跟我说他叫齐恒之,他家只是京中普通的小门第,他说他母亲早亡,只是家中为他安排了一份指腹为婚的亲事,所以不能与我在一起!他怎么又成了七皇子,他若是七皇子,又怎么会在一个小小的陵城书院求学!”
她满眼的不可置信,突然又上前拉住张采薇双手。
“采薇,你骗我的,对不对?你是想让我对他死了心,你怕我难过,所以骗我的对不对!”
张采薇望着她恳求的双眼,喉间翻滚的那几个字却再也说不出来!
这世间唯独情之一字最是磨人,她师傅如此,她的好友亦是如此。
师傅不拘世俗,嫁给了所爱之人为妾,结果落得心死神伤的下场,她万不能让秦双双步她师傅的后尘!
“我没有骗你,他的身份是瑞阳哥哥亲口告诉我的。他确实是当今圣上的七皇子,他的母亲出身低微,在他出生之后不久就过世了,她有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子,正是杨太傅的长孙女杨悦兮小姐。据说那位杨悦兮小姐这次回陵城是为了解除婚约。”
秦双双听说杨悦兮为了解除婚约而来眼睛一亮,却又瞬间暗淡了下去。
“那日杨家的赏花宴,齐公子之所以没有时间证人,是因为他与杨悦兮约在了她的小楼相会,那时小满刚好四处闲逛,看见了。升堂之时,小满没有时间证人,是我借了你的手帕递了信给杨悦兮,杨悦兮想解除婚约,所以并不想让她与齐公子的事让旁人知晓,所以她做了伪证,摘清了小满与齐公子!”
想起那一日张采薇确实是用凤仙花汁写了字让夏桑递给了杨悦兮,秦双双知道她没有说谎,不觉有些颓然。
张采薇观她神情,知道她已然相信了她。
“双双,不管齐公子有没有这婚约在身,他毕竟是个皇子,就算他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他的婚姻也由不得他做主。你与他身份相差如此悬殊,就算他真心喜欢你,愿意为了你争上一争,假设他运气好争赢了,迎娶你做了他的皇子妃,以他的身份,皇家必定还会为他纳其她的侧妃。你无强大的背景,将来如何镇得住他的后院?你难道要将你大好的青春年华就消磨在无穷无尽的后院争斗之中?”
见她眼神沉痛,张采薇知道她听进去了。
“双双,我素来是了解你的,你曾经跟我说过,你这辈子绝不为人妾氏,绝不与旁人分享你的丈夫。你曾经说过的话你现在可曾记得?”
“我待你是我至交好友,我希望你将来能够幸福,但是双双,那位齐公子,恐怕并不是你的良人!”
秦双双望着张采薇真诚的双眼,知道她也是真心为她,也知道她说的都是实话。但想到自己与那齐衡真的再无可能,不禁悲从中来,忍不住又是号啕大哭。
张采薇听她哭的伤心,心中却是松了口气。
秦双双也不是看不清的女子,如今她知道了真相,能这样痛痛快快的哭一场,也就能放下了。
揽着她双肩,张采薇也跟着眼眶湿润。
感情之事,越是执着越是容易受伤,但望这世间所有的好女子都能找到懂她们,珍惜她们的良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