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秦山脉，云棠峰下，百里长林。
天刚蒙蒙亮。
林中一处相对宽敞的平地，一位独臂中年人面朝东方，棱角分明的脸庞颇有焦急担忧之色，几次想迈步前行，却又兀自止住。
他叫凌墨，是白玉城中一个小家族的修士。
白玉城建于百里长林之外，处于明宫所辖的势力范围。
右臂是七年前入山狩猎时残的，断臂之际，体内凝结的唯一一道灵脉也随之溃散，而丹轮在暴乱的灵气乱流冲击之下，亦是受损。
自那之后，战斗力锐减的凌墨便在族中担任入山向导的角色。
这次与他一同入山的共有六人。
前几日，这支狩猎小队通过布置困住了一头黑璃灵鹿，却始终无法成功猎杀。
黑璃灵鹿是一阶上品灵兽，因其皮毛漆黑且双角剔透有着琉璃质感而得名。
它并不凶残，可也有棘手的地方。
黑璃灵鹿的双角能凝聚天地灵气，在自身表面形成一个灵气罩，防御力不弱，能达到灵动境巅峰的强度。
而且它速度迅捷，很难捕捉。
若不是这次碰巧将其困住，这支小队根本不会打黑璃灵鹿的主意。
“黑璃灵鹿防御强，速度快，攻击性并不强，我担心个什么劲儿……况且，若有意外，早应该发信号示警于我……”
凌墨深呼吸，平复心绪。
因自身经历，每次入山，他比其他的向导都要小心谨慎，都要忧心忡忡。虽然大多时候都证明了是他想得太多，可凌墨还是改不了。
就在这时，前方树丛缓缓出现了几道人影。
凌墨目光一缩。
这正是组成狩猎小队战斗力的五个人。
其中，一名少女捂着右臂，面露痛苦之色。
“凌筠晗，你……”
凌墨微微颤抖，这一幕何其熟悉。七年前，他残的正是右臂！
“没事……”
“黑璃灵鹿诈败，我贪功冒进被偷袭，让它挣脱了。万幸，黑璃灵鹿并不擅长攻击……”凌筠晗缓缓盘坐下来，将右臂托着轻轻垂下。
剑鞘贴着她的右臂，布条捆缚着，显然伤到了骨头。
不过并没有凌墨这般惨重。
凌墨也是悄然松了口气。
情况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墨叔，这次的责任在我，历练太少。”凌筠晗咬牙忍着痛楚，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安心养伤。”
凌墨并没有责怪。
论修行，凌筠晗在凌家的年轻一辈中可谓佼佼者，如今仅仅十八岁的年龄便已经丹轮溢满，达到灵动巅峰。
任谁都清楚，不出意外，最迟一年内，她一定能凝结灵脉，踏入起玄境。
十九岁踏入起玄！
这可是在灵气日渐稀薄的白玉城，并且修炼资源匮乏的凌家……
凌墨回想起当年的自己，因种种原因，足足蹉跎二十六年方才凝结出第一道灵脉，而自那之后，一晃五年，直到他断臂都未能凝结成第二道。
凌筠晗这等天资，怕是已经够资格进入明宫，成为外门弟子了吧……
凌墨看着凌筠晗。
这支狩猎小队全部由年轻一辈组成，其本身就有磨炼之意。既然是磨炼，那挫折亦是不可避免的。
伤势并未伤及根本，还真是万幸。
若凌筠晗吸取这次的教训，打磨心境，也是好事。
“我们这一行已经半月有余，虽然没能猎杀灵兽，但灵草采摘不少，也算有所收获。”
凌墨自知战力不足，能够传授这些年轻人的只有这些经验之谈：“千万记住，不是每次入山狩猎都能猎杀到灵兽，空手而归反而是常事。”
五人默然，虽然并未抱怨，可眼神里仍然能看出一些颓丧之气。
这可不行啊……
适当受挫是好事，可若是就此磨灭了志气，可就过犹不及了。
凌墨正要开口鼓舞，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砰！
六人能感觉到地面都轻轻一震，急忙朝着声音来源看去。
却见一麻衣少年骑在黑璃灵鹿后背，右掌贴在黑璃灵鹿的后颈，猛然爆发出一股强悍的灵气波动！
砰！
笼罩着黑璃灵鹿的灵气罩仿佛陷入了一个漩涡，竟然收缩在少年的掌心，猛然爆发而出！
砰砰砰……
烟尘滚荡，黑璃灵鹿身体表面的灵气罩已经不再，只余下微弱的鼻息。显然，它已经被强大的力量震昏了。
少年拍了拍手，很嫌弃地摇了摇头，似乎对自己大费周章才搞定黑璃灵鹿并不是很满意。
这少年正是楚昭然。
不过，为了不必要的麻烦，在决定展露人前之际，容貌已经经过易容。
其实并不足为奇。
楚昭然在明宫时，下山执行任务，往往都会易容，还有化名。
此刻，一重若水般莹润之物覆盖在他的脸上，幻化出新的容貌。
水镜……明宫里很常见的易容之物。
也是巧了，匆忙下山之际，怀里竟然揣着这个。
“几位……”
楚昭然解决黑璃灵鹿，朝着几人招了招手走了过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和善：“出门匆忙，并没来得及带晶玉葫芦，能否借我一用？”
“这头黑璃灵鹿我只取心头精血，其他的就当抵晶玉葫芦，可否？”
区区黑璃灵鹿，若不是楚昭然需要灵兽精血修行，在他眼里没有任何价值。
凌墨听到这话，第一反应就觉得此事有诈！
黑璃灵鹿最值钱的是它的灵晶、角以及皮毛，精血与血肉虽大步，可修士若不是亏损过大，其实只是充饥之用，并没有太大价值，就这么白白送人？
要知道，像这般入山历练的菜鸟们一次能猎到一头黑璃灵鹿，就已经收获不小了。
想到这些，眼睛余光瞥到明显被眼前少年的气势震慑到的几人，凌墨连忙摆手：“少侠说笑了，晶玉葫芦不是什么值钱东西，想要拿去就是。黑璃灵鹿是少侠亲手制服，与我等无关。”
说着，凌墨接下腰间挂着的三个空的晶玉葫芦，扔向楚昭然，拱手一礼。
楚昭然接下晶玉葫芦，摇头失笑，心知起了误会。
从凌墨的姿态也能看得出来，若不是队中有伤员，只怕他还会撤走。
但楚昭然也并没解释。
藏锋剑出鞘。
晶润如玉，透彻如冰的剑身刺破黑璃灵鹿的心脏，将心头血引入晶玉葫芦。
晶玉葫芦是专门储存灵草、丹药的器皿，能够长时间维持其鲜活的特性。
楚昭然自顾自将晶玉葫芦系在腰间，瞥了眼受伤的凌筠晗，欲言又止，却又忍不住提醒道：“右臂有灵气残余，尽早驱引，否则，若出现灵气暴乱，这么好看的小胳膊可就彻底废了。”
此言一出，凌筠晗本就微蹙的眉头皱的更紧。
而凌墨却是神色骇然。
他一言不发，死盯着凌筠晗受伤的右臂，走到近前，左臂双指并拢，轻而又轻地贴在伤口位置，似是担心动作稍微大一点便会触发灵气暴乱。
周围几人的注意力此刻也尽皆放在凌筠晗身上，眼神里尽是担忧。
楚昭然看着这一幕，却又兀自摇了摇头。
这些年轻人太过稚嫩。
楚昭然还站在这里，可眼前六人的注意力已经没有一个在自己身上，若他真有什么歹意，这几个人一个都跑不了。
思绪翻涌间，他甚至已经想到了好几种轻松干掉这支小队的方法。
可这几人浑然未觉……
凌墨小心探查后，已是面色铁青。
“黑璃灵鹿竟然如此阴险！”
这句话，却也肯定了楚昭然的说辞。
凌筠晗面色苍白，她不但需要忍受手臂的剧痛，此刻又平白多了一抹隐忧，心绪焦灼，一时有些失态。
凌墨站起身来。
身为小队里最年长的人，他比这些年轻人想得更多。
凌筠晗几人都是在干着急，而他必须要想办法。
方才的探查之下，他发现残余灵气正缭绕在裂骨的缝隙里，若是在驱引的过程中发生任何意外，这条手臂都会如他一般，彻底废掉！
但若不驱引，万一灵气真如少年所说出现暴乱，仍是一样的后果。
而最大的问题是，以凌墨的境界，如今根本处理不了这个情况。
即便现在紧急回程，也难以保证途中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至于其他几个年轻人……心境上就不过关！
眼下，似乎只有一个办法。
凌墨将视线移转，见到始终站在原地的少年，内心的紧张情绪莫名一松。对他而言，楚昭然提醒后并未离去，便已经有帮忙解决的准备。
至此，凌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当即开口：“少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