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着头，楚昭然喉咙微微发涩。
呵……
这是怎么了？
三年来，明明早已经预料到这一幕，明明早有心理准备，可为什么真真正正发生的时候，竟然还有感伤作祟。
“楚昭然！”
“你的修为三年前就被废了，我也就不多此一举，事到如今……”郑先看着眼前的楚昭然，正要发狠话时，却是一滞，情绪在此刻竟然颇有触动。
回忆里的那道身影与眼前之人缓缓重合，遥想起曾经翩若惊鸿的风采，尽数化作轻声一叹。
“明日太阳落山前，离开明宫吧。”
他嗓音有些颤抖，可这次却不再是兴奋，反而有几分哽咽，显得颇为感伤：“有什么要拜访的旧友，走动一番吧，事到如今，倒不会有人拦你了。”
郑先缓缓舒了一口气。
他忽然发现，三年来无比憎恶、痛恨的身影被自己亲手逐出明宫，内心里并不是通畅和愉悦，反而带着丝丝落寞凄凉。
毕竟……曾经也是明宫曙光啊！
难道，这就是那些人原本挥挥手就能做到的事情，却始终没有这么做的原因吗？
不！
他活该！
谁不曾为明宫舍生忘死？
可他三年前，分明一剑便能定胜负，却偏偏僵立原地，任对手攻击！将明宫崛起的际遇拱手让人，活该如此下场！
郑先狠狠地甩了甩头，目光恢复冷酷而坚定。
“不必了……”
楚昭然红着眼眶，就这么径直前行。
郑先不自觉地侧让开，眼看着这道身影，却一时无言。
等楚昭然已经走了一段距离，郑先竟然有些失态地回身嘶吼道：“至少要去道个别吧！”
至少，也该挥手做个别吧……
然而，他却真的见到离去的背影抬手挥了挥，便融入到黑夜里，渐渐模糊。
……
夜色里，宫门前，楚昭然仅是微微驻足，便拾阶而下。
耀秦山脉是东临十大山脉之末，蜿蜒绵长，并不以高耸和险峰闻名。
这条山脉大大小小的宗门有数十处，但真正能称得上名门的，只有五宗，分别为明宫、苍羽门、花雨殿、金鼎阙、霓光洞。
而自赤霄古迹归属于苍羽门之后，苍羽门蓬勃发展，越发超然。
明宫建立在云棠峰顶，云烟缭绕着楼宇宫阁，星光映衬之下，颇有缥缈出尘之气。
行至山腰，楚昭然却又停步。
回首望去，若隐若现的楼阁似是随着漂泊的云烟远去。
“舍不得？”
藏锋剑灵气翻涌，那道模糊的影子再次出现。
“滚！”
仍自发红的眼眶已经证明了一切。
自妖兽入侵将村子抹平，被明宫收容十余年，他是真的把这里当成了家，将这里的人当成了亲人。
“要走了啊……”如今，他真的是举目四顾不知归途。
“藏锋，你有什么目的，或者有什么企图，不如就在这里做了吧，我不会反抗。”
楚昭然兀自盘坐在石阶上，将长剑横在膝前，一副任你为之的姿态。
他并不认为寄居在藏锋剑内的这位对自己没有任何企图。
比如夺舍，取而代之。
这是楚昭然认为最有可能的事情。
以往还会有防备之心，但此刻心境衰落，俨然有些万念俱灰之意，却是真的无所谓了。
“不要用你狭隘的眼睛和脑袋来观摩揣测我的境界。”
光晕流转，透出来的明亮清脆的声音仍然高傲，转而一声嗤笑：“你一定是想，我不怀好意，一定是意图夺舍。”
“呵……”
“你以为，你这蝼蚁，能容纳我这般人物？即便我如今只是一丝神魄，一缕残念，也不是你这般脆如纸糊的肉身所能容纳的。”
怎么还嘲讽我来了？
楚昭然心里本就不爽，此刻也是嗤笑，反驳回去：“谁又知道你不是等我强大之际，再行夺舍？”
“蠢货！都说了不要用你愚蠢的脑袋来揣测我的境界！”
“等到你的肉身能容纳我之神魄，你早已身魄灵一体，懂吗？况且，你现在还能修行？”
怎么越嘲讽越来劲儿……
楚昭然眉间紧皱。
这三年他的心思全部都放在如何在明宫周旋，从未刨根问底，如今终于被逐出宗门，情绪爆炸之余，倔劲儿也顶上来了。
“所以，那你为什么要在我决胜之际捣乱！无法修行，还不是拜你所赐。”那一幕，楚昭然至今无法释怀。
“……”
光晕朦胧，沉默良久，才缓缓出声：“我一生不负于人，到头来倒是被你这小子扰了心境。”
“呵……说这些有什么用？”
楚昭然没什么好脸色。
三年前的一战，冷翰的那一剑虽然没能夺去他的性命，可却让他的一身修为尽废。
所谓修行，便是催动自身丹轮，让肉身如漩涡般吸收天地灵气。
灵气汇入丹轮，便是灵动境！
而丹轮溢满，凝灵气成脉，便是起玄境！
当年，楚昭然一朝起玄，一日一脉，震撼明宫！
却是明宫师长规劝他注重打磨根基，这才减缓了破境的速度。
但三年前那一战之后，丹轮破碎，灵脉溃散无所依存，已然是个废人！
这一切，尽是藏锋剑认主造成的失神所致。
“楚昭然，我知道三年前的事情对你造成的伤害很大，无论你信与否，我并非有意。”
“你修为尽废，丹轮已经无法催动，无法吸收天地灵气。但我有一法，依然能让你重回修行之路！”
“我一生，不负于人！”
“你，我亦不负！”
依旧傲然，信誓旦旦的语气……
楚昭然呼吸一滞。
若能重回修行路……他忍不住再次回望。
云雾缥缈间，楼宇宫阁竟似重新清晰了起来。
“说！”
楚昭然不免有些失态。
不过，如今他也不在乎。
“哈哈哈哈哈！”
“就怕你不敢！”
“此法源自莽荒一族，荒族修行，不修丹轮，不凝灵脉，而是以灵兽之血绘咒印于身，借灵兽血脉之力，搬血褪凡，脱胎换骨！”
“但修行此法，需意志坚定。浴血之际不但痛苦万分，搬血褪凡更是常人难以想象之痛！”
“而且，蕴藏在灵兽血脉内的残余兽性会不断侵染，影响神智，若是心志不坚者，不断渗透之中，最终甚至会丧失自我，成为一个无意识的杀戮机器！”
“就算是灵兽血脉本身，若是侵染过甚，压制甚至取缔人血之力，还会兽化！”
“此法，如今或许已经被某些门派视为异端，你可敢修行？”
藏锋剑身浮动的光晕再度恢复了傲然之态。
楚昭然沉默，目光一凝，嘴角却是忽然勾起一抹冷笑。
他忽然想到了些什么。
正常修行，我之肉身能容纳你之神魄之际，已然身魄灵一体，无缺无漏，无从夺舍。
而如今修为尽废，根基尽损，修荒族秘法，肉身的确强横，可神魄、天地灵气残缺……
到时候，不正是你夺舍的完美容器吗？
楚昭然依然没有说话，兀自起身，抄起藏锋剑下山而去。
“懦夫。”
光晕透出一声嗤笑后，并未再劝，却是一声反问：“如今，你还能去哪？”
楚昭然脚步一顿，猛然拍了拍剑身，嗤笑一声：“下山，猎灵兽！”
浮动的光晕一滞，轰然溃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