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我嫁,未敢自专。四时八节,不断香烟。告知神圣,万望垂怜。男婚女嫁,理之自然。有吉有庆,夫妇双全。无灾无难,永保百年。如鱼似水,胜蜜糖甜。”
不敢让泪水淌下花了妆容,苏静嘉哽咽着勉强说完这套出嫁前要在父母和祖宗前说的吉利话。
迎亲队伍已到了苏府门前,王棣身着大红婚衮,带领数个“行郎”各自拿着花瓶、灯烛、香球、沙罗洗漱、妆盒、照台、裙箱、衣匣、青凉伞、交椅等等,带着乐队吹吹打打地迎亲来也。
大门处苏家早设了酒席招待男方的“行郎”,散发花红、阴跌、利市钱讨吉利。又有请来的乐官奏起催妆的音乐,还有“克择官”报时,茶酒司仪互念诗词,催促着新娘出门。
说到乐队就不得不提,如果根据《礼记》的记载,“婚礼不用乐”,传统的婚礼应该是没有音乐的。一直到了北周,才出现“嫁娶之辰,多举音乐”的记载,然而嫁娶时候奏乐一直都是被禁止的事情。直到宋代才逐渐解禁。但是还有文人感叹“近俗,六礼多废,货财相交,婿或以花饰衣冠,妇或以声乐迎导,猥仪鄙事,无所不为,非所以谨夫妇严宗庙也”。
昨日,苏辙夫妇去了王家挂帐子、铺设床被等,这叫作“铺房”。
在宋代一般新房的陈设,男方是准备床、席、桌、椅之类,女方准备被、褥、帐、衾之类,铺床摆设出来的也就是这些要应用的寝具等,至于一般衣服、鞋袜等零碎小对象,都锁好在箱柜之中,不必摆设在外面的;有的人家喜欢陈列出来,是为了表示陪嫁对象的丰富,其实是不需要的。亲人还可得到一些茶、酒招待以及红包等。
忙忙碌碌数月,终于到了迎亲日。
听着最宠爱的小妹说了那番话,苏轼也是湿了眼眶,心下百感交集,二十年来的一幕幕在脑子里闪现,小妹一转眼便要出嫁了……哎,此中滋味不可语也。
苏静嘉又何尝不是五味杂陈,心情激荡难以自已。
她是遗腹子,出生时父亲已去世,随着大兄生活长大。在苏轼的熏陶影响下,自幼好读书,稍大便有才名,人谓“才女”是也。
才女嘛,总是心高气傲的。她犹记得当初第一次听到王棣此人时的不服气。
那还是熙宁七年、八年时吧,大兄与王相公(该称“阿公”了呢)尽释前嫌,时有书信往来。某回,大兄读罢王阿公的来信,啧啧称奇,赞叹不已,连声道“果然半山小神童也”。她不明所以,抢了信来看,那信中附了一阕小令,说是王棣王三郎所写。写的倒是……不错,但她不愤大兄以此诫训过儿要向王三郎学习,且断言其前途不可限量。哼,莫非忘了介甫先生笔下的金溪方仲永吗?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不可限量”?谁知道呢?
小丫头无端的生起敌意,待到熙宁九年见到王棣时方会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待地。倒并非是年少无知,大抵是才女遇上神童生了相较之心。
但江宁之行让她看清了王棣的“真面目”。很奇怪的感觉,她明明是不服对方的嘛,怎么短时间的相处便折服于王棣的少年老成、才气过人了?虽然仍表现出不耐与不屑,其实她已真觉自叹弗如了。
那一年,他十岁,她十二岁。
是有惊叹到了,接踵而至的是怀疑,莫非“才女”是假的?平素的称赞都只是迎合?这让她很是沮丧,遭殃的自是大兄。哼,交的都是些啥人呀,曲意逢迎谁不会?这个“才女”谁爱要谁要去!
不过……那王三郎是真的好厉害的样子,好吧,他挺厉害的,大概比自己要厉害上那么一点点。嗯,就一丢丢哦。
三年后,王阿公仙逝,那王三郎居然也学别人结庐守陵,小小年纪竟有此等韧性,委实难得,也确是了得。却也好生可怜,父母都不在,祖父也去世了,不知道该如何伤心难过了呢。
母性光辉在苏小妹体内爆发,她总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安慰安慰他,让他在那荒郊野外不至于太过空虚寂寞,这才有了书信往来。
三年时间其实也没通多少书信,内容也只是泛泛之言,貌似没有营养,但每次收到信都会按捺不住心中的雀跃,脑子里闪现出的小大人般的少年形象。
豆蔻年华的少女心思极为敏感,她能感觉到那个俊朗少年是极真诚、坦诚的待自己,这让她颇有些成就感,毕竟三年的书信往来没有让他沉沦苦海一蹶不振。
从初次见面到杭州再相见匆匆六年,光阴流转走了稚嫩与懵懂,乍然再见仿似一直陪伴成长的好友。但这种感觉与大兄、过儿相处时的并不一样,望着他丰神俊朗的身姿,便好似有小鹿在胸口乱撞。好奇妙的感觉啊,这大概便是心动,她想。
后来,自己轻信了那王婆,服了“十香软筋散”,叫摩尼教匪人掳了去,若非他及时带人来救,后果……不堪设想。
那夜他抱着自己,原本慢慢恢复的身子忽地绵软无力直似要瘫倒了一般,他的臂膀好有力,好暖,好想就那么一直靠着。那种感觉永生难忘,也让某种情愫愈发的清晰明了。
都说男女授受不亲,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搂抱了自己,该怎么算?他救了自己,又该怎么算?滴水之恩都当涌泉相报,救命之恩岂不是要以身相许?
抚着发烫的脸颊,她为自己的没羞没臊而慌张。但这念头好似水草般蔓延滋长,一发而不可收拾。
十八岁早已是待嫁之龄了,大兄、二兄都念叨着这事,时不时就在耳边说这家儿郎有才那家儿郎有貌的,真是教人恼火呢。有才有貌能当饭吃么?再有才有貌还能强过他去?
她相信自己的直觉,直觉告诉她,他对自己是在意的,即便好似对谁都一视同仁,但她就是能感觉到他待自己的不一样来。
不得不说,女人的第六感还真是敏锐。王棣若是知晓,一定会为她点个大大的赞。
再后来,大兄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心思,笑着让自己放心。
放心啊,内心虽然羞赧,却也大方的承认。大概骨子里有着川蜀女子的果敢,幸福,得靠自己争取。
没多久,大兄便有了准信,说他倒是表态应了这事,不过要待到科试后再议。
霍去病说匈奴不灭何以家为,他这是科举不过何以家为呢。不过,也没什么,就半年时间,她对他信心满满,科举过关还不是易如反掌之事?
倒是没想到他竟可以连中三元,十七岁的状态吔,前无古人,怕也会后无来者呢。
她为他欢欣雀跃,也为自己欣喜开怀。
然后,便水到渠成了。
苏静嘉胡乱想着,忐忑、期待、向往,种种情绪交集。
喜乐喧天声中,新娘子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苏轼背着一身绿色嫁衣的新娘子出了大门,送上花檐子。
抬轿的人却赖着不走,大声念着诗句:“高楼珠帘挂玉钩,香车宝马到门头,花红利市多多赏,富贵荣华过百秋。”
这是大宋民间迎亲的风俗,得要讨个红包,叫作“起檐子”。
待到女方给了红包,轿夫们齐齐吆喝一声,起轿动身。
一路上围观者不绝,新科状元迎娶二位苏学士幺妹,吸人眼球的喜事哩。更有一帮孩童追着花轿奔跑,口中说着吉利的话,自有人抓着一大把一大把的铜钱拋撒,引来孩童拾捡。
迎亲花车到男家后,又有亲友邻居以及帮忙的人手们,拥塞在路门口讨取“栏门礼”。
这习俗在唐代时就有,那时称为“障车”,后来政府下令禁止,认为是种陋习。
大宋的京中市民,却是仍旧流行这种风俗。娶个媳妇,看来是要花不少红包的,真正好事多磨,但这才开始,后面的习俗还有不少。
新娘子下车檐后,又有个作法的法师之类叫作“阴阳人”,大概是与巫师、乩童类似,手中拿着斗,斗里装着谷米、豆子、钱、果、草节等物,口中念念有词,随手把这斗中之物往门撒去,看热闹的小孩子们也就争先恐后地去抢拾,这叫作“撒谷豆”。
民间相信起源于汉代时的传说,认为有三煞在门,新人不得入门,三煞是指青羊、乌鸡、青牛三神,如果冒犯三煞神,会克损这家人的长辈,同时将来自己也没有后代;但是若用谷豆、草等物,三煞神就会避开,新人就可以入门了。
新妇下车就撒谷豆,而把放在门限内的草捆踢开,就可进门。
新娘子下车檐后,脚不得踏在土地上,自有准备好的青布条或毡席供她行走,这也是唐代的习俗,如名诗人白居易写的春深娶妇家诗中有“青衣转毡褥,锦绣一条斜”的句子,好像走过地毡一样。
一个人捧着镜子在前面倒行,引着新娘入门,但得经过几个动作:要跨过鞍、草、秤三样东西。
这些习俗有些是承袭古代胡人的作风而来,如跨马鞍,大约是北朝胡人的婚俗,新娘坐在新郎的马鞍之侧,后来唐代也流行,到宋代就跨过马鞍来象征这意思;有的是民间的迷信,如跨越草,就是前面说的避三煞神之意。
进门后到新房内,房中挂着帐子,新娘坐在那儿等着,叫作“坐虚帐”。有的人家是直接进入房中,坐在床上,叫作“坐富贵”。到此,新娘算是经过前半段的“折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