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自豪地说,至今我还没有看过川端康成的任何一篇小说,知道的仅仅局限于他是亚洲第二个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以及根据他的小说改编的电影《伊豆舞女》。不读他的作品,并不是对他有什么意见,而是因为我的阅读实在有限,我没有更多的时间来注意我敬爱的川端康成。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读到了关于他的童年的文章,才知道他的童年那么让人难堪。我是一个悲剧的鼓吹者,所以我常常写悲剧,这使许多读者认为我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其实悲剧意识和我的生活息息相关,我童年生活的地方不通公路不通电,至今仍然如此。吃粗糠野菜算不了什么,贫苦疾病是家常便饭。童年一睁开眼睛就没有喜剧的舞台,所以悲剧就深入骨髓无药可救,以至于我读到余华的《活着》时,拍手叫好。但那些生活得十分幸福的人们,却不相信余华,不相信小说中的人物会一个一个地死去。可是他们哪里会想到川端康成就遇到了类似的情况。
川端康成出生的第二年,父亲患肺结核死去了。他出生的第四年,母亲因为服侍父亲也染上肺病身亡。他只好跟祖父祖母生活,但是相继死亡的有他的祖母、姐姐,1914年5月20日夜12时,年仅16岁的川端康成又失去了他相依为命的祖父,失去了世界上的唯一依靠。少年川端康成一岁丧父,4岁丧母,7岁祖母身亡,11岁姐姐辞世,16岁失去祖父。他所经历的是一条死亡的河流,他的表嫂说他的“衣服全是坟墓的味道”,并称他为“殡仪馆先生”。套用一个流行电视剧的名字,川端康成可以称得上是“趟过死亡河的作家”。有人说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对于死亡我们无可奈何,但死亡来得太快,确实打击了川端康成,使他幼小的心灵备受煎熬。
我无法想象川端康成接到姐姐死讯时所承受的痛苦,他拿着那封与他的学识年龄都不相称的信,不忍告诉双目已经盲了的祖父。他把这个消息一拖再拖,几个小时之后,才不得不向祖父阅读。由于写信人字迹潦草,川端康成认不完信上的字,只好用他的小手把不认识的字写在祖父的手掌心上,由祖父根据他提供的笔画,揣摸信的全部内容。这是一幅多么凄惨的画面,他灼伤我的眼睛,使我流下热泪,也使我想起我的小说《没有语言的生活》。我在这个小说里写了一聋一瞎一哑的三口之家的人的命运,写他们的失语失听失明,这绝对是我的虚构,但它与川端康成的命运不谋而合。这也仿佛是一种命运,它使坐在电脑前衣食无忧的写作者无地自容,使被称着作家的我们不敢有私毫的狂妄自大,因为不管你有多么好的想象力,你也无法超越生活的悲痛,悲剧出乎我们的想象,它挑战我们,似乎永无穷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