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葬完了武信君,大家回到城里,项羽就要出征去杀章邯。使臣道:“武信君新亡,此时应该休整兵马,万不可出战。”项羽道:“又不让你上战场,为何阻止我?况且武信君也不是你的亲人?你怎能知道我的感受?”使臣见项羽顶撞他,就道:“这是大王的意思,你怎敢违抗命令?”项羽怒道:“大王是武信君所立,现在武信君被章邯杀了,他难道不想报仇吗?”使臣顿时哑口无言。项伯赶紧道:“侄儿,正因为武信君不在了,没人统领大军啊?况且我军元气大伤,故而不能马上出兵。武信君的仇一定要报,但不是现在。”项羽就挺着身子斩钉截铁道:“武信君不在了,军队由我来指挥,现在即刻出兵,活捉章邯,我要将他剥皮抽筋!”项伯道:“你作战确实很勇敢,但事情总得考虑周全。我军已经损失了三分之二的士兵,这个人数如果补充不上,还怎么能摆阵拒敌?”范增也道:“是啊,请少将军稍安勿躁,现在楚军应该好好地休整,如果恢复了元气,楚军必定要与秦军决战,那时一定能够打败章邯。”项羽这才冷静下来。怀王的使臣见项羽怒气冲冲,也吓得不敢说话,就回盱台来向怀王交令。
使臣见到怀王后,先把安葬武信君的经过说了一遍,又说项羽攻进定陶后,竟然把三千名投降的秦军全部给杀了。怀王听了此事,大惊道:“武信君之侄项羽过于残忍,他屡次屠城,楚军还怎么能叫仁义之师啊?”使臣又把项羽如何不听劝告,非要自己统帅军队出征的事情说了一遍。司徒吕青大惊道:“大王,现在各路英雄齐聚定陶,怕是各有各的打算,再加上项羽性情彪悍,他一定会仗着武信君的余威来争夺兵权。如果是那样,上上下下都听他的,大王您还怎么能控制楚国啊?”怀王道:“那该如何制约项羽?是否要将兵马撤回盱台休整?”上柱国陈婴道:“大王,如果将兵马撤回盱台,江东一定震动,也会引起百姓的不安。听说范军师确有才能,他攻城略地和收降纳叛都是很有分寸,又老成持重,此人值得重用;那位刘沛公也素以宽厚著称,又深得民望,也是将兵之才;将军吕臣是吕司徒之子,必定也会听命于大王,他们这些人都可以制约项羽。”
怀王道:“爱卿之言,确实很有道理。接下来寡人应该怎么办?”陈婴顿了顿,又继续侃侃而谈道:“彭城是个富饶之地,又处在前线和后方的中间,如果现在将楚国的都城迁往那里,将对楚国有三大便利。”怀王听说要迁都,就问有哪三大便利。陈婴道:“便利一,能使楚国得到更加广泛的物资和兵源;二,能够鼓舞山东军民抗秦的士气;三,不会触动楚国的根基。有此三便,为什么不迁都彭城?”众人听了都纷纷表示赞同。陈婴继续道:“现在大王就以休整军马为名,急令范增将兵马撤回彭城。大王也应该尽快起驾彭城,然后收回武信君的印绶,抚慰将士,号召楚民,再次招兵买马。等到楚国的实力强大后,再另行选将伐秦。这是我替大王想的稳定楚国的最佳办法,请大王雷厉风行,立即发号施令,以获取大功啊!”怀王听了,非常高兴地说:“卿言正合我意,但寡人担心项羽过于强悍,如果不让其掌军,生出事端怎么办?况且楚国的军马都是武信君组建。”司徒吕青道:“大王,武信君虽然有功于社稷,但也不能将楚军变为项家军啊?”楚怀王听了吕青的话,顿时醒悟,就立即派特使星夜赶往定陶召兵马回彭城,又吩咐官员立即准备车仗、马匹,要将所有的粮食、辎重全部装载起来运往彭城。
项羽在定陶,每天都在伤心流泪。有一天,他见范增和项伯陪在身边,就问:“叔父,武信君临终之时,可曾留有遗言?”项伯道:“武信君临终之时说‘他后悔没有听从范老军师的劝告,才有今日之败。范军师有安定天下的大才,如同吕望在世。他要侄儿你拜范老军师为‘亚父’。’”项羽听了这话,心里感到惊讶,就情不自禁地说了句:“亚父。”项伯又接着说:“武信君还说‘军师在你身边,就如同他在你身边,还要我们大家一齐同心协力地辅佐你推翻暴秦,他死就瞑目了!’”范增听见项伯说的话,顿时叹着气,伤感地流下眼泪。项伯道:“老军师,武信君临终时把大事托付给您,您应该高兴才对呀。”范增哽咽道:“武信君临终时说的话真是羞煞老夫了,我怎能与前贤相比?他能把少将军托付给我,怕是老夫有负重托啊!如今武信君已去,还不知人世间再有第二个武信君否?”说罢竟然老泪纵横。
有一天黄昏时分,将士们都围着项羽劝他进食,保重身体。项羽一再地拒绝。范增道:“少将军,你是我们楚军中最强健的勇士,还是听老夫一句劝告吧!我们不需要饿着肚子来哀悼死者,只有你保持强壮的体力,然后养精蓄锐,才能够更加有力地打击敌人啊!”项羽听了范增的劝告,摇头道:“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真的吃不下,我想到外面走走。”项羽说着就不无伤感地走出了府衙。
项羽出了门,他独自骑马驰出了东城门,一溜烟就来到了城外曾经战斗过的地方,他痛苦地举目辽望,环顾茫茫旷野,却被眼前可怕的一幕惊呆了。原来在这片辽阔的战场上,到处都堆满了将士们的遗体,也有秦国士兵的尸体,但更多的是楚军的尸体,全都横七竖八地躺在那里,如同山丘一样塞满了各处,有的烧焦了的尸体散发出刺鼻的焦臭味。项羽难以想象:在这片荒寂阴森的战场上,曾经活跃过无数鲜活的生命,可是现在却被缄默的死神控制了,他们都变成了滋润大地母亲的沃料。这里有近十万人倒下了,成堆的尸体阻挡着项羽前进的道路,他只能心情悲愤地走在铺满死尸的战场上。此时项羽情绪激动,难以遏制。哪些似曾相识的面孔,也一一映入他的眼帘,他们有的血肉模糊,有的依稀可辨,不过大都已经被痛苦和恐惧纽曲了脸庞。
不难想象啊,在这次定陶之役中,楚军的损失是那么的残重,大家死的有多惨烈啊!项羽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由得两眼含泪。忽然他睁大了眼睛,发现了一具熟悉的面孔。项羽立即扑了过去,他蹲下身子一把抓住就哭了起来,原来这个人正是叔父的亲信参木。楚国建立后,参木就在军中担任了军师的职务。此人原是项氏家族的远亲,楚国灭亡后,他就成了孤儿。后来他经历了千辛万苦,才寻找到了叔父项梁,从此就留在府上做事。参木此人对叔父忠心耿耿,对项氏一家也是绝对地忠诚可靠。他经常早起晚睡地侍奉在武信君的左右,他也是最早谋划起义的功臣之一。叔父曾经对参木说,‘等消灭了秦国,你就做楚国的莫敖。’可是现在他已经死了,很显然是被尖刀刺死的,可能就是那夜遭到了章邯火牛阵的袭击,身体被牛角上的尖刀刺穿了一个大窟窿,因为他不会武功,最终也没能逃脱这场灾厄。从他那睁得大大的眼睛中可以看出:他死的时候是多么的痛苦,以致于死不瞑目啊!项羽看着这位和他们朝夕相处的仆人、军师,眼睛里就充满了感激和悲痛的泪花。他突然发出了一声狮子般的吼叫,然后对天大呼道:“我要给你报仇!我要给你们报仇!我要用秦国人的血来祭奠你们!我发誓要以秦国的毁灭来结束楚、秦两国世世代代的怨仇啊!”他两眼充血,眼睛里仿佛迸射出了两股无比愤怒的火焰。
在阴暗凄美的天地之间又走来了一个人,他就是年迈的军师范增。他已经站在远处看着项羽很久了,他在众位将士的陪同下也一齐来到了战场,其实他的心里比项羽更加痛苦,他知道项梁是位英雄,他在楚地享有极其崇高的名望和影响力,真正是干大事的人才。他如果不要死,能永远做军队的统率,自己的才能就一定会显露出来,可是就是因为这一次的战斗,他却永远失去了生命,这是多么的可悲又可惜啊!想想自己也已经是七十岁的人了,今后还能和谁做出一番轰轰烈烈、千古扬名的事业啊?武信君临终之时对项伯等人说的话,恰好证明他相信我。可是年轻的项羽,这个愣头青的毛小伙儿,他对生活没有任何的阅历,他能够相信我吗?就算他相信,他能够完全信任我吗?今后真的要是选他作楚国的上将军,他能对我言听计从吗?想到这里,范增不自信地流下了两行热泪,又几乎是泣不成声了。有诗叹范增哭项梁道:
韬光养晦数年期,一旦风云举义旗。
定陶丧师志未竟,伤心只有老臣知。
项羽在无意间发现了范增,看见老人家在众人的陪同下也来到了战场,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也就身不由己地望着范增,又想起了武信君临终时要他拜范增为亚父的话,就情不自禁地又喊了声:“亚父!”可是声音并不大,只有自己听得见,而在远处向自己走来的范增根本就听不见。等范增走近了,项羽又突然叫了声:“老军师!”就起身向范增疾步走了过去。而此时的范增也听见了项羽在叫他,也同样情不自禁地答应了一声:“少将军!”项羽走到范增的身边,猛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了他,仿佛找到了依靠。
天地间辽阔无边,天色黯淡无光,可是风声却异常凄厉,它把断草尘沙无情地抛向空中,还将两人的袍袖扬起在半空。二人好像是矗立在天地之间的两根擎天大柱,仿佛不是他俩的支撑,天都要塌下来似的,二人就在覆没过千军万马的战场上久久伫立,而别的将士们就站在远处深情地等待。项羽满怀悲愤,慢慢地抬头怒目凝望西方。他眼中放光,心中燃起了满腔的怒火,一个伟大的复仇计划就在他的脑海中逐渐地形成了。
次日,项羽命令军士打扫战场。楚军用了三、四天的时间才将楚军的遗体全部掩埋了,然后举行了一场隆重的祭祀活动。项羽望着埋葬尸体的一个个大土冢,就愤恨地对范增道:“既然武信君把大事托付给了军师,就请老军师立即号召兵马,共同商议伐秦之事。”范增擦着眼泪对项羽道:“少将军,眼下楚军元气大伤,此时应该向怀王请示,我们应该将兵马退回楚国休整?”项伯也道:“老军师说的极是,应该退回盱台休整。”项羽急道:“我一日不杀章邯,一日就坐不安席,怎能将兵马退回?”于是强烈要求要与秦军开兵见仗,马上要给武信君报仇。众将苦劝不住。正在这时,楚怀王的特使到了。范增急忙率众迎接。特使来到军前,拿出诏令,立即当众宣读道:
“各位将士听诏:武信君为国捐躯,楚国损失重大。现在楚国军民人人眼中垂泪,个个心中流血。眼下军心震恐,不宜再战。全体将士即日退回彭城休整,孤也要迁都彭城,慰劳将领,犒赏军士,重整士气。等恢复元气后,再兴兵伐秦,誓与章邯决一胜负,为武信君报仇!报仇!”
将士们听说怀王要迁都彭城,士气大震,就异口同声地道:“誓灭秦国!报仇雪恨!……”吼声高亢,声震霄汉。可是项羽却还是非常不满意地站出来道:“我现在就要去杀章邯,请使臣大人给我五千兵马!”使臣道:“大王有诏,全部兵马撤回彭城休整,你不要违抗命令啊!”项羽道:“撤回去了,何时报仇?”项伯急忙道:“侄儿不要着急,你就服从诏令吧?”大家也都一齐劝说项羽。项羽虽然愤愤不平,但也只得服从命令。范增就接过了诏令,大声道:“谨遵王命!回师彭城!”
次日,范增就率领全体将士,遵照楚怀王的指示,离开定陶向东南方向的彭城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