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谈笑对答之间,地龙钻以一往无前的态势,强行横渡幽冥血河。又过了小半天,岩浆逐渐地不再流动,开始变得凝固坚实,四周的温压也在不断上升。三相环亿万神砂的律动速度正在变缓,地龙钻的壳体,甚至都出现了被大力所挤出的“嘎嘎”声,原本清凉爽快的内室,也有些微微燥热了。
蛟四的脸上再次浮现出忧虑的神色,静虚上人这时也不开玩笑了,双眼紧盯着窗外的环境,郑重其事地说道:“前面马上就要到达地肺核心区域的外围了,远古太火的火种应该就在附近,这里危机四伏非同小可。待会儿我下去采取火种时,不论见到什么情况,你切记不可以妄动,万一……”
“万一什么?难道前辈还会遇到什么不测?”蛟四担心地问道。
“我是说万一,要是我真的遇到什么不测,剩下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也是没用的。到时候你就直接调转钻头,按照原路返回,找我的师侄去吧。”上人一边说,一边传了蛟四收放三相环的用法,以及联络无、不、知三仙的方式。
等到相关事宜嘱咐完毕时,地龙钻已然止住了前进的势子,静静地悬停在一处。透过小窗,蛟四看到了一幅见所未见的奇景。
前面是由众多气泡所组成的莽莽世界,数量成千上万,体积大小不一。有巨如山岳者,周遭不知几十里也;有纤似屋甍者,四围仅余丈许以内。密密麻麻气团紧簇,飘飘荡荡横无际涯。在这些恢宏磅礴的气泡阵列面前,地龙钻就如同恒河里的一颗细沙,宇宙中的一粒微尘,让人顿生眇然自小,巍乎莫及之感。
蛟四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很清楚,这些气泡乃是由混沌之初的元气所凝成的球团,原本阴阳互为表里,满空游走吸收混元之气,终古不歇。后来天地开辟,部分质地轻清的气团上升,化为诸天星宿,天宇也随之日益增高。部分质地重浊的阴恶之气,不能飞升天宇,便被包入了地肺之中。亿万年以来,沧海桑田山河变迁,地质在不断加厚,一层层地生长,但地肺中倒反而是空的。这些玄阴之气比普通的地气恶毒厉害得多,质地却又更轻,所以紧贴地肺上层,互相牵引,内孕太火,组成了一片气泡的海洋。
这气泡海洋看起来雄伟壮观,实则蕴藏着无比的危险。一旦有什么差池,导致气泡破裂,必然在地肺中四处飞舞,狂喷毒火,甚至引发连锁反应,把更多的气泡全都点着。庞大的玄阴之气无处宣泄之下,势必将部分地肺爆炸开来,再向上揭起地层,焚天煮海!虽不至于天地混沌,再返鸿蒙,但使方圆千万里的地域山崩海啸,烟炎张天,化为人间炼狱,却是一定的。
如果说之前心中还只是隐隐不安的话,那么现在见到这样骇人的场景,蛟四的额头都已经见汗,手心更是湿得透透的了,显示出他非常焦虑。
静虚上人的脸上依旧淡定如常,他轻松地拍了拍蛟四的肩膀,道一声:“我去也。”说完就那么停止了动作,僵在原地。
蛟四吓了一跳,什么情况?“前辈。”他口中叫唤着,又伸手在上人的眼前晃了晃,见半天都没有反应,这才醒悟过来,上人的法身虽然留在此处,元神早已经出游。于是他轻轻地拿下上人的胳膊,又把上人的法身搬到地上,做成盘膝而坐的样子,自己也在一旁打坐护法。只是蛟四的心里根本静不下来,如同鹿撞,片刻未得停歇,眉头也不住地跳啊跳的。
时间一分一分地流逝,很快就过去了三炷香的时间,蛟四数着数着,自己都有些迷糊了。正在恍惚之中,他猛然听到一句“好厉害的太火啊”,连忙恢复清醒揉了揉眼睛,静虚上人已经回过神来,正从地上长身而起,只是两手空空如也,眉宇间也隐带愁容。蛟四急问:“前辈找到太火的火种了么?”
破天荒地,静虚上人第一次露出个苦笑的表情,摇头道:“这太古玄阴气团的威力远超预估,我原本打算找一个较弱的气团,将其压缩成拳头大小带出。可动手时却发现,要控制气团使其不泄露一丝一毫,实在是难于登天。我拼着舍弃两件法宝,才勉强将一个已经开始泄露的气团暂时镇住,但也拖延不了多久时间。一旦法宝被气团中的太火所炼化,裂口就会不断扩大,玄阴毒火喷涌而出,最后酿成惊天大祸!”
“啊?”蛟四失声惊呼道,“以前辈的神通都没有办法化解么?”
静虚上人道:“若是单单只靠元神出游,的确力有未逮,如果加上法身全力施为,那把握就大多了。我回来就是要让元神融合法身,再次尝试将气团镇压带出。”
说完又从怀里取出一块方形的令牌,递给蛟四:“这是道门的一套子母传音法牌,你我各持一块,只要发动禁制妙用,不管相隔千万里,都可以用来互通声息,你贴身收好。不过此牌数量稀少,而且只能使用三次,如非迫不得已,不可轻用,切记切记。”
蛟四心中一凛,好像有某种不祥的预感袭来,忙双手接过法牌,询问道:“凭借前辈的诸般手段,即使不能顺利带走气团,要脱身应该也不难吧。”
静虚上人神情严肃,正容道:“这次的事情不比寻常,稍有处置不当,便可能会引发一场弥天浩劫,致使万千生灵惨遭涂炭。我必定要竭尽所能设法善后,万一……”
“前辈……”蛟四望向上人的眼中,饱含着依依不舍的深情,欲言又止。这次的“万一”跟上次的情况完全不同,他有点害怕让上人继续说下去了。
静虚上人伸手止住他,转而柔声道:“你与我相处的时间虽短,却是一见如故,只不过现在情势紧急,不容再这么婆婆妈妈的。你马上调头去找我的师侄,不必在此地久留。我若得手,自当去寻你们,事若不谐,我会提前以法牌传声相告,你们不必理会我的事情,速速远离昆仑山。就算搭上这一身修为,我也誓要将太火的威胁减到最低,绝不让其遗害人间。”
蛟四知道,静虚上人这次不是在说笑,而是真的做好了以身殉道的打算。这样一位难得的良师益友,早就让自己起了孺慕之情,把他当成家人长辈一样来看待。可是转头就要说出类似临别遗言般的话语,怎能不让人心生难过,眼泛泪花。但他是蛟四,一个同样经历过生死考验的蛟族少主,不能太意气用事,也必须知道轻重缓急。他强行压抑着内心的感情,庄严承诺道:“前辈放心,我一定会找到知非真人。”
静虚上人微微颔首,又冲着蛟四笑了笑,然后袍袖一挥,满室里金光照耀,已经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几句余音回荡在耳边:“道之所在,虽千难万险,吾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