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老来从女,经不住紫琼的再三请求,李罡放弃陆路,改走水道,以饱览当地著名的小三峡风光,更可享受沿途的漂流之乐。
谁知一语不慎,让紫琼想起了亡母,转眼间悲从中来。李罡不愿看到她伤心的样子,出言开解女儿:“这次你周叔叔约咱们见面,你又能和青云姐姐好好聚聚了,小时候你们两个可是最喜欢黏在一起的。”
紫琼这才稍稍平复了下情绪,对于和儿时玩伴的重逢,内心充满了期待,爹爹不让自己学武,不知道青云的武功练得如何了?口中不由咕哝着:“听说青云从小就被高人收去当了徒弟,现在想必早已练得一身的好本领,要是可以从她那里学到一招半式就好了。”
李罡闻言摇了摇头,暗自叹息,他不让女儿学武,也是有原因的。以他半生走镖闯荡江湖的阅历,深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的道理,为人处世最是谨小慎微。紫琼的性子太过刚烈,眼睛里头揉不得沙子,从小遇事就喜欢强出头,很容易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不学武还好,这要是让她有了些许本领以后,肯定会更加任意妄为,还不知道会捅出多大的篓子呢。自己虽然是地方上数得着的人物,但跟外面那些真正的高手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所以只传了紫琼几种最简单的打基础功夫,仅仅为了强身健体之用,至于对敌杀伐一类的招数,那是想都不用想的。
父女两人各怀心思之时,轻舟已过数重山,河水的流速骤然加剧,前面还传来了“噼啪噼啪”激浪拍打岩石的声响。
他们先前在附近的苗寨盘桓过数日,尽管溪州有些偏僻荒远,但仍在大唐王化之内,当地民风淳朴,各族杂居相安无事,到处都是和谐融洽的景象。
李罡跟山民打探过,这条猛洞河素有“三垴九洞十八滩”之说,最险的一段水道,就是号称天下第一漂的九曲十八弯。不过,这段险滩深仅及腰,就算是掉落水里,只要不被湍急的水流冲向突兀的岩石,撞到身体要害部位,一般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妨碍。因而人们经常来此戏水为乐,就连小孩子也要借机锻炼勇气。紫琼长了这么大,还从未碰到过如此新奇好玩的事情,光听山民的介绍,便已心痒难耐,立马使出女儿家的软磨硬泡手段,好不容易才让老爹答应,一同体验漂流。
其实李罡走南闯北了半辈子,陆地水上的功夫都不差,自然也想见识见识这天下第一漂,是否真的名不虚传,只不过他又想多看看女儿撒娇痴憨的模样,起初坚持不允,故意逗她罢了。
看来山民所说最险的那段河滩到了,李罡运气沉身,使出千斤坠的功夫,双脚牢牢地钉在船上,口中唤道:“琼儿,抓紧两侧的船舷,小心了。”
紫琼毕竟是第一次体验这种漂流,不敢大意,听话地弯腰蹲下,小船的前端很窄,一手抓住一边,倒也稳稳当当的。
水声越发急促,再转过一个弯道,眼前景致倏地大变。
两岸的高山峡谷换成了一片开阔地,但河面却从三丈多宽陡然缩减到丈内,弯弯曲曲层层推进,最窄处甚至仅有数尺,将将能让小船通过。地势则自高向低逐步降落,岩石纷纷从水中突出,如犬牙交错,如树木林立,上下迤逦约有里许,一眼望不到尽头。河水穿行于石林的空隙间,有时大开大合玉龙飞溅,有时盘绕轮转暗生漩涡,这等狭阻难行的情状,让人见之咋舌不已。
“哇哦。”紫琼看到激射如箭矢的水流,情不自禁地发出惊叹。
李罡也曾行船于三门峡和瞿塘峡,亲身经历过愁杀万年灾的涛涛黄河之猛恶,以及滟滪不可敌的滚滚长江之艰难。现在这样的小场面,自然还不会放在心上。而且那时候是为了讨生活,不得不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险中以求富贵,一刻都不能松懈,不似今日这般轻松自在,可与爱女同游,共享戏水之乐。
既然了解了漂流的难度,又对自己的水上功夫知根知底,李罡决定戏弄一下女儿,让她吃点苦头。他将竹篙插进河底的砂石里,止住小船前进的势头,任水流把船身摇晃左右打转。紫琼趴在船底,被颠簸得七荤八素,头晕眼花,漂亮的小脸蛋上血色尽褪,变得有些苍白,胸口间也好像给什么东西堵住了,十分闷得慌,总想要呕吐出来一般。就算她胆大包天,也禁不住晕船的难受。李罡看在眼里,笑问:“琼儿,你可还好么?”
紫琼强行把一泡快升上喉咙的东西,硬生生吞回了肚中,这次虽然被老爹安排得明明白白,但她一贯任性逞强,绝不愿让老爹小瞧自己,只能一言不发,尽量把身子伏低,闭上直冒金星的双眼,一个劲儿地拼命点头。
“走!”李罡大喝一声,拔起竹篙,小船开始沿着河道迅疾地奔驰。每次遇到拐弯处或者船身打横,他的竹篙便会提前点出,借力周围的岩石跟河床,巧妙避过各种障碍,让小船有惊无险地顺势而下。
这一番急流操舟,李罡稳如泰山一样立在船尾,纹丝不动,凸显他扎实的功底。小船儿随波逐浪,晃眼间就转了六七个弯道。紫琼初时还有些害怕,到后面发现行船平稳,并没有想象中的大起大落,便悄悄睁眼,挺身四处打量,还转头朝老爹吐了下香舌,她终是小女儿家脾气,一高兴起来又有些得意忘形了。
“还有最后两个大弯,抓稳了。”李罡提醒道,手中竹篙连续点出,小船堪堪躲开了一个漩涡,船身侧过来头尾调转,变成了李罡在前紫琼在后。
这又是别样的感受,李罡在摇摆中及时移形换位,仍然面朝着水流的方向。紫琼却来不及调整,只能继续保持原有的姿势,她看不见前方的情况,却眼瞅着一排排景物从眼前快速掠过,如飞般往后倒退,甚觉好玩。她也不用管接下来的漂流会有什么凶险,因为她相信,老爹必然可以保护好自己。
“哇”紫琼再次发出惊呼声,一个大浪打来,小船被抛离水面,她的人暂时飞到半空,那种失重的感觉不要太刺激。李罡脚底运劲,又让船妥妥地掉回河里。不过紫琼这嘤口一开,后面再也没法闭上,最末的两个大弯,就在小船的起起落落和她的尖叫声中度过了。
水流渐趋平缓,天下第一漂的大小险滩已成为过去时,在视线中越来越远。紫琼这才有机会调转身子,看看前面的老爹,在激流中行了这么久的船,居然大部分衣服还是干的,而自己的脸和身上,到处都是水渍,怪难为情的。一想到这里,紫琼的鬼主意就来了,趁着老爹背对自己在撑船,不会注意身后的情况,她右手掬起一捧河水,直接就泼向了老爹。
偷袭,这小妮子倒懂得把握时机,李罡一路激流操舟颇为耗费心神,成功过了险滩之后难免会有所松懈,现在的确是出手打水仗的最佳机会。
看上去李罡毫无防备,紫琼心中窃喜,自以为一击必中。可惜河水快将临近之际,李罡就像脑后长眼一样,转身轻松躲过,接着笑道:“乖女儿,你太小瞧爹爹了,你的那点鬼把戏,爹爹还不清楚么。”
紫琼并不气馁,一计不成,她的应变亦是极快,左手紧跟着掬了一捧水,再次泼向老爹,右手也没有闲着,第三波的攻击接踵而至,很快就演变成左右手交替划水,持续不断地泼向老爹。
够狠,小妮子这一轮攻击,可以说是把老爹逼到了绝路。小船上可供闪转腾挪的空间,本来就不大,面对铺天盖地而来的泼水,老爹已经避无可避了。
不过毕竟姜还是老的辣,在哈哈哈的大笑声中,李罡双手旋转竹篙,在身前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将来水统统挡住,看得紫琼目瞪口呆,心道太厉害了,这功夫爹爹怎么不教我啊。
两父女就这样在嬉闹中继续旅途,夏日炎炎,紫琼的衣服很快便晒干了,肚子也有些打鼓,她从绑在船板的行囊中取出干粮和水,与老爹分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