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既像细葱,又像韭菜,管状有棱的是什么?”李罡指向一簇叶子修长,盛开着伞形淡紫色花团的东西问道。
“咸米豆腐里有一种配菜叫做薤,我们吃的藠头就是它长在地下的鳞茎,婆婆常说薤能清肠胃,除污秽,通神安魂,益气强筋,是菜中灵芝哦。”洪生小心地用手刨开周边的泥土,避免弄伤根系,露出了膨大的白色卵球,果然和藠头是一样的。
李罡见到旁边有从河溪中引水的水车,便招呼洪生过去,借着渡槽里的流水,洗净满手的尘土,还顺带洗了把脸,只觉清凉舒爽,疲累顿消。车边摆放着桌子板凳之类的物件,显然是平时劳作休息所用,两人便在此坐下小憩片刻。
水车缓缓如轮转动,利用溪流的冲击力,带动刮板和辐条,将低处的溪水装入水斗,逐级提升到达顶端,水斗便自然倾斜,使水注入渡槽,再顺着沟渠导向菜畦,周而复始。不断传来“吱呀吱呀”,“哗啦哗啦”的声音,这是只有在田间地头才能享受到的美妙音乐。
畦边的篱笆架子上爬满了藤蔓,挂着一串串的瓜果,红红绿绿竞相争肥,在微风中晃晃悠悠的,格外诱人。洪生嘴馋摘来两根黄瓜,就着溪水清洗完了,分给李罡同食。一口咬下去,脆生生的,虽然表皮略带苦涩,但里面鲜嫩多汁,甘甜爽口,还有股自然清新的香气,吃到肚子里十分凉快解暑。
就在两人闲聊家长里短,讨论蔬菜长势的时候,一个伙计肩挎竹篮走了过来,笑道:“生哥儿和客人也在呢。”
洪生问道:“这是准备晚饭用的菜么。”
“是呢,今天伊婆婆特别吩咐,要挑品相最好的来款待贵客。”伙计答道。
洪生一听又来劲儿了,赶着上去帮伙计采摘蔬菜瓜果。李罡坐看田间忙碌穿梭的身影,耳听他们吵嚷哪个菜更新鲜,哪个更好味,眼见皆是满畦的勃勃生机,早把黑白双娃的警告,对女儿的担忧等等烦心事通通抛诸脑后。
伙计拎着一大篮子的东西回去了,李罡也歇得足够,起身完成余下的旅程。农庄最后,面积也最大的是果园,这里不仅仅有客栈的自留地,还有成片其他乡民混合栽种的爱心果树。
所谓爱心果树,是为照顾镇上鳏寡孤独之类,丧失了家庭重要劳动力的老人而栽种的。由里正推荐街坊邻居的志愿者协助打理,收成全部归给那些老人,让他们可以获得一份相对稳定的收入,不至于无所依靠。
此善举亦是李公子首先提出,与他扩建快乐农庄的初衷一脉相承。而且每年的重阳时,客栈还会组织敬老宴,不但包括王村镇,连四乡八里很多上了年纪的长者,都会被请来共享盛会。祈寿延年之余,大家再一起祭拜祖先,给小孩子讲讲老一辈的往事,追忆先民们是如何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中,沐风栉雨开山劈石,不畏艰难困苦创立出这番基业的,让蕴藏在血脉里的精神代代延续传递下去。
成行的桃、梨、枣、石榴、枇杷、柑橘树依次排列,甚至还有出名难栽的樱桃树,不过这些李罡都认识,并不足为奇。让他感兴趣的,是一种攀附在其它树干上的藤蔓,挂着成对的紫红色果实,约莫手掌大小,长椭圆形,两端钝且凸头,中间略弯,果皮表面还有麻点,好像锈迹斑斑似的。
“这是我们本地特产八月瓜。”见到李罡围着那东西打转,洪生近前摘了一个递给他,“完全成熟的时候,果皮还会裂开,所以又叫八月炸,可好吃了。”
李罡细看手上的八月瓜,果然已经出现了一道轻微的裂痕,很容易便顺势掰开,露出里面乳白色的果肉,气味芬芳,与别不同。尝一尝嫩滑香甜,那种独特的软糯口感,前所未有,让他不住点头称赞。
至此整个快乐农庄大体上都已经游览完毕,按照洪生的说法,还有一处养鸡,一处养羊的地方,不过都在山上,路途稍远,今天就不过去了,以后有的是机会观摩。
李罡忽地想起件事,问道:“溪州虽看似民风淳朴,但树大有枯枝,人多便会有善恶之分,这农庄里好东西比比皆是,就不怕有坏人暗中觊觎么?”
“大叔说得对极了。”洪生回道,“例如湖里的锦鲤规定只许垂钓,禁止用其它的方法捕捉,可半年前还是有几个贪心的贼人,想来偷偷摸摸地盗取呢。”
“结果如何?”李罡见洪生一脸淡然的样子,心知必定早就有应对之策。
洪生笑了笑,把右手大拇指和食指相扣,放入口中撮唇吹气,连续发出三声尖锐的啸音,远远传扬开去,在整个农庄上空回响。
最后的长啸余音未落,李罡耳边乍闻轻微的衣袂破空之声,明显是有人以高明的提纵术快速奔行。他尚未能及时做出反应,便觉眼睛一花,面前瞬间多出了两个人,以他的功夫,竟然被欺近身旁才发觉,细思恐极。
来者俱都穿着青衣,男的已届不惑之年,作文士打扮,所蓄长须垂在胸前,看上去老成持重。女的也是同样年纪,但保养得宜,拥有不逊花信佳人的姿容笑貌,可谓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二人神色亲密,像是一对夫妇,在此时此地出现,却又赛过普通的江湖侠侣。
“大哥大嫂,你们好。”洪生朝他们拱手施礼,为三人介绍道,“这是陈玄鉴陈叔叔,和他的夫人许嫦,这位是客栈新来的李罡李叔叔。”
大家各自行过见面礼后,李罡首先问道:“请恕在下眼拙,两位的轻身功夫如此厉害,实可达顶尖高手的境界,李某在江湖上走镖几十年,自问对各家各派的著名人物多有了解,怎会对贤伉俪一无所知?”
“走镖……”陈玄鉴现出思索的表情,反问道,“阁下莫非就是范阳双英之一,合吾镖局的总镖头李罡?”
“正是在下。”李罡应道。
一旁的许嫦见状解释道:“我们是李公子的护卫,久居京城之内,很少在江湖上露面,所以不为人知也属正常。”
李公子究竟何许人也,居然有这等高手为他效力?李罡满肚子的疑问,更加深重了,不过目前的问题还需要解答,遂继续道:“适才说起贼人妄图偷盗的事情,如今看来,想必是两位出手阻止了。”
“不错。”陈玄鉴回道,“我们虽然受老爷的委托,负责保护李公子,可他每次出去寻仙访道都是单独行动,说什么人多便不诚心了。这趟来溪州呢,本是为了某位真人三十年一次的开山结缘,结果我们早到了数月,半路上李公子又去拜访别的隐士,所以我们夫妇便在此常驻等他回来。平日里会在高处瞭望警戒,帮忙打理农庄,顺带收拾几个小毛贼,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洪生接口道:“陈叔叔还教我们学功夫,组织了一批乡里的护卫队,和官府的衙役协同配合,时常在王村镇周围巡查,以后再也不用担心治安的问题了。”
李罡打趣道:“看样子你也没少偷学吧。”
洪生面上一红,支支吾吾地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许嫦帮他解围道:“生哥儿的水下功夫远近闻名,内子却是个旱鸭子,他们互相传授本领还差不多。”
众人闻言皆开怀大笑起来,彼此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李罡又想起件事情,出声相询道:“之前我跟洪生与黑白两个小娃娃说话,请问两位有没有看到?”
“小娃娃?哪来的小娃娃?你们不是一直在那里自言自语么?”许嫦愕然道,“我们还奇怪呢,生哥儿今天怎么回事啊。”
李罡和洪生都显出难以置信的脸色,陈玄鉴发现了他们的异样,关切地问道:“有什么情况么?”
李罡摇头苦笑,心知自己猜得不错,便将刚才遇到黑白双娃儿的经过,从头到尾复述了一遍,把陈玄鉴夫妇也唬得愣住了。
光天化日里,就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上演了一出令人瞠目结舌的奇事。惊叹之余,陈玄鉴猛地拍手叫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这种近乎鬼神的手段,不就是公子寻仙访道要找的东西么。可惜缘悭一面,没能当场受教啊,那位高人可有告知名号,仙乡何处?”
李罡摇了摇头,叹道:“他来无影去无踪,根本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陈玄鉴难掩失望之色,许嫦则似在意料之中,平静地柔声道:“我曾听家师说过,世上有一类奇人,名曰剑仙,分属道门流派。自古百艺皆为来学,独此剑术乃是往教。只许师父寻弟子,不许弟子寻师父。若非福缘深厚,纵使见面亦不识。如今既然肯主动现身相会,说明是遇到了有缘人呢,焉知他不会再次出现。”
言罢一双妙目看定洪生,不停地在其身上逡巡,陈玄鉴也对李罡投去了歆羡的眼色,所谓的“有缘人”,不就是他们俩儿嘛。
洪生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连连摆手道:“我和婆婆在王村镇生活得好好的,可不想什么修仙学道,跟我没关系,没关系。”
李罡只是苦笑不作声,真要按照黑白双娃讲的,他马上就有大祸临头,自身尚且难保,哪还有什么仙缘福泽可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