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婆婆用衣袖擦了擦眼睛,示意让她把话说完,有些事情在心底埋藏得太久了,总是需要宣泄出来的。她拍拍面前的石碑,语气转为平静:“好在王村镇的人都敬重为国捐躯的英雄烈士,大家一起帮我立了这座衣冠冢,时常祭祀打理,倒不至于荒废了。”
早已深受感动的李罡,恭恭敬敬地朝着令狐朝父子的墓碑施以三鞠躬,行礼完毕又问道:“逝者已矣,婆婆今后有什么打算?”
“为了陪伴他们两父子,我决定哪儿也不去,就守在这里,守一辈子。”伊婆婆的声音虽轻,却透露出了无比坚定的信念。
李罡唯有心中叹息,也不好再说什么。
伊婆婆见李罡沉默不语,知其担忧自己的身后事,反而开解他道:“这么多年过去,我早就把一切都看开了,更何况有洪生和热心邻里的帮忙,三客小栈的生意也是蒸蒸日上,在这里生活挺好的。你若是没有别的去处,何不也留下来呢。”
“只是琼儿……还有洪生他……”李罡欲言又止。
“我懂你的意思,与我所想皆是一般。不过小孩子的事情,就让他们自由发展,顺其自然吧,我们大人没必要太多限制,也操心不来的。”伊婆婆说完又补充了一句,“紫琼这丫头,我也喜欢得很,将来会把《鼎中九变》传给她。”
李罡知道这本奇书是元圣伊尹所留,肯定不同凡响,但仍然心有顾虑:“可紫琼并非伊氏族人……”
“先祖当年以厨入道,就是为了给万民谋福祉,为万世开太平,所留绝学又怎可一味藏私?若伊氏子孙都变成德行败坏,朽木难雕之辈,难道也要将此书传给族人助纣为虐?当然,毕竟那是先祖的一番心血,亦不能随便相予,需要详加考察传人的品性福缘。以我观紫琼之根骨,实乃万中无一的上上之选,必可将先祖绝学发扬光大,扶助苍生。”伊婆婆的这番评价和期许,可以说是极高了。
“那我就先替琼儿谢过婆婆了。”李罡对着伊婆婆一揖到地,“明天就让她磕头斟茶,行过正式的拜师礼吧。”
所谓一家便宜两家着,伊婆婆出于对紫琼的喜爱,竟不惜拿先祖秘传的《鼎中九变》相授,可以说是送了一份大大的礼包,她自己也寻觅到难得的好徒弟。李罡则因为女儿总算有了着落,心里最大的那个负担就放下了。
二人来时原本怀旧伤感,凄凄凉凉,现在却分别找到各自的安慰,一同高高兴兴把家还。
这一夜,李罡睡得特别香甜,他还做了个前所未有的美梦。梦中和妻子女儿在快乐农庄里游玩,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后来三人又合力钓起了一条金色大锦鲤,欢声笑语回荡在山水之间,惊起一滩鸥鹭……
另一边,紫琼累了整天,可没有大人们那么多的烦心事儿,在伊婆婆屋里倒头便睡,对夜间的动静一概不知。直睡到日上三竿自然醒,浑身暖洋洋的,睁眼就看见日影已现纱窗,伊婆婆也不在,想是正为大家准备早膳吧,这才起身过去给老爹请安。
紫琼走上二楼,站在李罡的房间前,轻声敲门唤道:“爹爹,起床了么?”
“是琼儿呀。”门被拉开,露出李罡的脸。
“啊!”紫琼吓了一跳,一只手捂着嘴,另一只手指着老爹半天说不出话来,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李罡看见紫琼吃惊的样子,一脸茫然地问道:“琼儿,你搞什么呀,大白天就装神弄鬼的?”
紫琼回过神来,连忙冲进屋里,拿起面盆就往外跑,嘴里嚷道:“爹爹等我回来!”
李罡摇了摇头,这孩子不知道又在搞什么名堂,苦笑着回房坐下,且等她回来再说。
很快,超快的,紫琼就飞速赶了回来,手里端的面盆中已经盛了半盆清水,刚将面盆放在架子上,便把李罡拉过来急道:“爹爹快看。”
李罡面对着水里的倒影,不看不知道,一看也吓一跳!他可瞧仔细了,面盆里映照出的,哪里是那个两鬓如霜,华发早生的落魄大叔,分明是一个朝气蓬勃,黑发浓密的英伟青年!仿佛一夜之间,李罡就变回了二十年前的自己。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李罡尽力冷静下来,捋一捋自己稍显混乱的思路。
首先是昨天夜里和伊婆婆的谈话,虽然结局皆大欢喜,可再怎么高兴也不至于返老还童吧。其次是伊婆婆的美食,确实很美味,美味得让人惊叹,可那毕竟不是仙丹灵药。最后还有什么?再往前追溯,再往前……对了,在猛洞河漂流的时候,曾经还吃过小猴子给的花瓣,当时就有某种很奇怪的感觉。难道,难道是那个花瓣的作用?一定是的,都说猿猴通灵啊,说不定小猴子早就知道那花瓣有神奇的功效,所以才会特意拿出来报答救命之恩吧。
想到这里,李罡心下释然,只是自己变年轻了,那同样吃过花瓣的紫琼,又会有什么效果呢?他关切地问道:“琼儿,你身上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么?”
“没什么不一样啊。”紫琼摇头回应道。
不对,李罡微一沉吟,忽然道:“你再像之前那样,打盆水回来,要跟刚才同样跑来跑去的。”
“哦。”虽然不知道老爹什么意思,紫琼还是乖乖照做了,端起面盆跑了出去。
很快,超快的,紫琼就回来了,这一次李罡留神在计算时间,只用了不到十个呼吸!而从楼上到院子里取水的井边,至少是二十丈的距离,一来一回足足有四十丈之多,十个呼吸,一息四丈的速度!这是什么概念?即使自己施展轻功全力奔驰,也不过如此吧。
想到这里,李罡也打算试着跑一个来回,他动念间便闪身从原地消失不见,快得紫琼都没有看清,正在张口结舌发愣的时候,老爹的身影又从门外闪现回眼前。紫琼在拼命地揉眼睛,确认这不是幻觉,李罡却心里清楚,他的身法速度比平日提高了数倍,在这种距离内几乎达到了瞬间移动的地步,力量也成倍增加,浑身上下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
结论很明显,经过昨夜,父女两人都产生了某种脱胎换骨的变化,当然,这大概就是奇异花瓣所带来的影响吧。
“爹爹,我不是眼花吧,您为啥一下子能跑这么快啊?”紫琼仍然被蒙在鼓里,不明所以。
李罡把自己的推测告诉给女儿,听完老爹的解释,紫琼再次试着跑了一趟,回来时那小表情眉飞色舞,兴奋得嗷嗷直叫:“真的嘢,哈哈,我现在感觉就像能飞了一样!”她欢蹦乱跳地在房间里绕着李罡疾走,残影都快到连成了一条线,单论身法速度,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也不过如此。
父女俩儿正在用心体会身体的变化时,门外陡然走进来一个人,紫琼转得太快没能刹住脚,差点把那人撞倒在地,幸亏李罡眼明手快一把扶住。
洪生本是过来请李罡吃早饭的,没成想被紫琼的跑玩儿给吓到了,他在李罡的臂弯里惊魂初定,刚抬头要说几句感谢的话,可“多谢李……”三个字才出口,又被吓到了!哪有什么满头白发的李大叔?眼前的男子分明是个血气方刚的英伟青年,不比自己年长多少哎。
什么情况?洪生瞪圆了双眼,想要瞧个清楚明白。李罡容貌的轮廓其实变化不大,还是很容易辨认出的,区别只是脸部肌肉的松紧和眉眼间的那股神情,其中最醒目的则是黑头发取代了白头发,从略显迟暮凋零的老人态,一跃而成为风华正茂的年轻态。
紫琼在旁边笑嘻嘻地看着,她很喜欢洪生这种惊愕的样子,故意用手在洪生的面前晃了两下,嘴里调戏道:“飞鱼小哥哥看够了没有?你的李大叔已经变成李大哥,以后都要改口了。”
于是李罡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略地说了一遍,洪生也替父女俩儿的奇缘感到高兴,不过李大叔的称呼要改成李大哥,总觉得怪怪的,毕竟紫琼那边还是叫李姑娘,琼妹之类,这头就管人家老爹叫李大哥,恐怕不太合适呢。纠结再三,洪生还是决定继续叫李大叔,以显示辈分尊重,李罡父女自然也就由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