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炙人,挥汗如雨。午后的桑拿天是最炎热,最难熬的时光。在小憩片刻,吃过两个包子和水之后,紫琼继续埋头洗碗,她的手始终就没闲着,都忘记取送多少箩筐了。那鸡球大包是婆婆私人定制的加料版,一个顶仨儿,虽然紫琼这次赶时间只是囫囵吞下,但仍然让她满嘴肉香回味悠长,个中感受以后再详述,现下碗碟源源不绝,实在是太太太忙了。
院子一隅的檐角,纪登躺在胡床上,蒲扇频摇,看似云淡风轻逍遥快活,其实心里也在腹诽婆婆安排的这门苦差事,烈日是真的毒辣,到处都没有遮阴的地方,小姑娘要熬,自己同样度日如年哪。
都是天涯苦命人,不过长人毕竟是长人,办法总比困难多。纪登放下蒲扇,不动声色地走到院子中心的草地上,开始挖了起来。他没有用任何工具,两只大手就好像锄头般,仅仅半柱香的工夫,便已经挖好了一个大坑,看得紫琼啧啧称奇。
纪登二话不说,纵身跳进了坑里。紫琼暗道:“傻大个儿不会是害怕天热,要钻进洞里躲起来吧,你把自己埋了,凉快倒是凉快,只不过嘛……”
她正想出声讥笑,却很快发现错了,因为纪登在下面挖了一会儿,抛出更多的泥巴,直到没过了他的脑袋,又“腾”地跳了上来,满意地拍了拍手,扭头对着紫琼咧嘴一笑,闪身出了院子。
“这家伙搞什么鬼啊。”紫琼猜不透纪登的所作所为,便由他去吧。再洗完一筐碗碟,忽然脚底传来阵阵大地颤动,像是有什么沉重已极的东西正一步步靠近院子。就在她满肚子疑问的关头,只见一团巨大的黑影跃上半空,再从天而降,准确地落在院子里。
“咚”!强烈的冲击波向四方蔓延,地皮都被震得抖了几抖,紫琼赶紧抱住摇晃的箩筐,背身牢牢护定。待到动静消失,才转头细看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o⊙)哇!”紫琼樱口大张,双目圆瞪,“我不是眼花吧……”
又到了见证奇迹的时刻。天上掉下棵老槐树,方约十之一二亩,高近五丈,赫然屹立于天井中心,枝繁叶茂,笼罩四野,顿生无限清凉。
树下,纪登一边念叨着“有怪莫怪”,一边以手作铲,平静地在那里夯实土基,仿佛做了件很普通的事情。原来此前他挖那么大的坑,是为了移植林木,营造一方避暑小天地。可是这倒拔老槐,从天而降的手法,未免太惊世骇俗了!长人啊长人,你也并不简单嘛。
紫琼的一颗心变得灼热起来,想不到除了婆婆师父和陈玄鉴夫妇,三客小栈还有纪登这样深藏不露的高手,以后岂不随时都能向他讨教几招了?
“呼呼呼”,众伙计也被惊动,陆续走出来看热闹,大家虽不乏惊讶议论颇多,但整体表现淡定,显然对纪登的行事作风,早就见怪不怪了。
笑面虎夹杂在人群中,猛地感觉到一股异样的火辣目光,却是紫琼走近前,围着他们上上下下地打量,好像要把这帮伙计从头到脚重新认识一遍,你笑面虎不会也是隐藏高手吧。
嘿嘿,大家都被小姑娘逗乐了,个个摆手自谦,哪有那么多高手啊,纪登只是例外,例外而已,一开头不说了么,他本来就是客栈里最神秘的男人嘛。
而引爆本次奇迹的主角,已然躺回胡床,舒服地闭上眼睛,摇头晃脑哼起了小曲儿,摇啊摇,摇到深藏功与名……
第一天的后厨打工生活结束了,紫琼直到半夜才洗漱完毕,回屋时婆婆早就先睡了。她没有亮灯,借着月光轻手轻脚进了里间,爬上自己的小床,临寝前又回想起整天的经历。
与紫琼最初的预计不太相同,虽则忙忙碌碌蛮辛苦的,而且碰到各种各样的问题波折,但期间都逐次解决,收获颇多。尤其是纪登挖坑种树的大插曲,让她对今后的洗碗工作充满了期待。
不知道明天又会遇到什么新鲜事儿呢?纪登还有其它的绝活儿么?那个鸡球大包真好吃,是怎么做的呀?十天很快过去,马上就可以跟师父婆婆学习真正的技术了,各种各样的好事情纷至沓来,令到小姑娘发梦都会笑醒。
然而,现实往往与理想背道而驰。接下来的日子啥事儿也没有发生,一切按部就班,平淡如水。每天就是重复重复再重复地洗碗,洗碗,洗碗,洗到手都快脱皮了。纪登恢复了最初那副讨厌嘴脸,无良奸工的话不多,若开口定是呵斥指责紫琼。
堪堪熬到第七天,度日如年的紫琼就实在受不了了。她内心烦闷想找人诉苦,可是虽与婆婆住在同一屋檐下,却因早出晚归只能见到睡觉中的师父,老爹据说接镖出远门了,洪生像是有意避开自己,总也找不着人影,纪登和笑面虎们则组成了一堵高墙,生生要把举目无亲的小姑娘与外界隔绝开来。
孤独,寂寞,无助,似乎一夜之间紫琼被这个世界遗弃了。永远干不完的活儿,简单枯燥,没有人可以说心事,没有人会关注自己,就连好吃的鸡球大包都没了,三餐净是些残羹冷炙,味同嚼蜡。在又累又饿,心情低落的时候,还连续数日失眠,再这么下去,那个活泼好动聪明可爱的小姑娘,会被憋疯的。
怎么破?如果不是只剩三天便可脱离这样的生活,紫琼连死的心都有了。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终于都盼到第十天完结,终于可以睡一个好觉了。
第十一天清晨,当紫琼还在梦中跟着婆婆学艺的时候,就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吵醒了。她不情不愿地起身,发现婆婆早出去了,迷迷糊糊中右手揉着眼睛,左手打开门。
来者并非别人,奸工长人纪登是也。见到紫琼慵懒乏力的模样,他竟毫无怜惜之心,张口便大声催促道:“还在睡呢,马上跟我去后厨!”
“你有没有搞错啊。”紫琼撅起了小嘴,气呼呼嚷道,“按照婆婆说的,洗碗十天日期已到,现在该跟她学艺了,你管不着我。”
“呵呵,小妹妹,你大概还没弄明白,婆婆说的是十天以后再观察效果。”纪登冷酷的脸上,不带任何表情,“很明显,你的效果并不好,我正是接到婆婆最新指令,监督你再洗十天!”
“什么?”紫琼犹自半信半疑,难以接受这个事实,被纪登连拉带拽扯离了安乐窝,直接拖着到了后厨。
悲催啊,悲催。噩梦般的生活不但没有结束,又要开始下一轮的循环了。所有的事情重复重复再重复,在几乎永无休止的奔波劳碌当中,看不到新的希望,任何人的棱角都会被逐渐磨平,乃至磨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