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脚力强健，偌大的山丘，说翻越便翻越。涛声依旧，不见当初的林海，灌木低矮，青山换上新妆容。
潺潺的溪流自西向东，经过谷底的水道。这类山间溪流受雨季影响时涨时落，水位也忽高忽低，长年累月地冲刷开拓领地，此时恰逢低水位期间，露出两边鹅卵石铺就的平坦河滩，正是天然的休憩之所。
日头渐毒，秋老虎威力凸显，大小黄径直跳进了溪水里消暑，洪生则招呼紫琼放下背篓，一起去查看鱼获。
鱼获？哪来的鱼获？原来早前数日，洪生就在这里设了一个捕鱼的陷阱。沿着一半的河道用石头砌出条水路，口子由宽收窄，最末端装上竹簸箕，由于水流的速度会逐步加快，鱼儿一旦进入急流的范围，就无法回游，会身不由己被冲到簸箕里。
紫琼瞧那簸箕间的缝隙颇宽，鱼苗都漏掉了，只有个头较大的才会入彀，数一数，指头粗的起码十几条。洪生说这是清溪流水里特产的一种小鱼仔，个子长不大，手指粗细就算到头了，今天就做个野外版的小火焙小鱼吧。
说干就干，两人把小鱼仔都收集起来，挤出内脏清洗干净，撒匀调料，摊在一块石头上晾晒。洪生负责挖坑搭建灶台，捡树枝生火，叫紫琼去多找几片石板。
正是熟能生巧，不过片刻工夫，洪生的火绒子就点着了，紫琼抱了四五片大石板回来，她不明白，为啥要找这么多呢？
洪生接过仔细检查，甚至还要掰开薄的边缘，前面的几片都淘汰掉了，只有一片勉强算合格。紫琼追问原因，才晓得有些石板中所含水分太多，芯子里头是湿的，架在火上烤很容易炸裂。
很快的，石板就在火上烤热了。洪生舀水熄灭火堆，把小鱼仔放上去，利用余温两面煎熟，金灿灿，香喷喷的野外版小火焙小鱼，便大功告成了。
紫琼拿出干粮和水壶，与洪生就着小鱼吃起来，大小黄分到了六条小鱼，还有一半的干粮。鱼儿腌制得非常入味，石头烤得香酥可口，这是小黄的最爱，它吃完自己的那份，仍然意犹未尽，围着两人“喵喵喵”个不停，紫琼只得再匀出两条，才能平息猫猫的怨念。
“咕噜咕噜咕噜。”口干舌燥的紫琼仰头就喝下了大半壶的水，她晃晃已然见底的壶身，起来就想去溪边打水。
“别。”洪生拦住她，又朝大小黄努了努嘴，“你想喝它们的洗澡水么。”
汗~，紫琼这才想起猫狗在溪流里游乐的情形，虽说流水不腐，但若见到如此的场面，心里难免会有膈应的。
“我知道附近有一眼山泉，质地极佳，待会儿咱们去那里取水。”这点小事还难不倒山里娃子，遍地都是大自然的馈赠，就看你了解不了解。
河床的两岸俱是些小树丛，没有大的遮阴去处，午休时间大家便在河边玩水。两人赤足穿的草鞋，此刻脱了鞋子坐在大石上，把脚丫子伸进溪流里，任由细圆的鹅卵石按摩脚底，舒缓走路的疲劳。大黄的狗爬式泳姿独特，能在深水区畅游，小黄的猫爬式就差远了，看它在浅水区扑腾，都担心会沉底。
午后的太阳愈加毒辣，洪生开始不停给自己露在外面的脖子啦，手臂啦，脸啦各处浇水，来化解灼热。紫琼也想有样学样，可她本就穿的清凉，衣衫单薄怕透，有些地方并不敢弄湿，只得小心翼翼，往实在难耐的地方抹点水。
不行了不行了，连石头都越来越烫，再坐下去屁股得开花了。
“我们走吧，取泉水去。”洪生看出紫琼不胜其热，带头收拾整理，向下一个目的地前进。
沿着小溪溯流而行，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忽然看见岸边崖壁旁有片大石堆，整整齐齐地垒成“口”字形，明显系人工所为。
“到了。”洪生话音刚落，手势都还没完全打出来，热渴难耐的紫琼便如脱缰野马急冲过去，大小黄紧随其后。
口子的上面是一块大石板横放，用以遮雨挡尘，底下便是渗出山泉的池子，俯身将头探进去，未及水面就能感受到丝丝凉气。紫琼正准备猛吸几口大快朵颐，却听见“汪”一声狗叫，然后鞋子就被死死咬住，无法继续行动。
“大黄，你在做什么？”紫琼回头欲怪责狗狗的时候，大黄已松口窜了上前，拿身体把紫琼直往外拱，趴在水池边嗅来嗅去。
事不寻常，大黄的反应让洪生起了警惕之心，狗鼻子是最灵的，大黄一定发现了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才会有这样的举动。他让紫琼稍安勿躁，静待大黄检查的结果。
“汪汪汪。”狗头直摇。
“这水可能有问题。”池底阴暗瞧不出异样，洪生用两手掬出一捧，在阳光下看得更加清楚。
本应清澈无垢的山泉里，竟然混入了缕缕红色杂质，凑近反复细闻，似有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是硫磺或者铁锈之类的味道。”洪生皱起了眉头。
“啊，怎么会这样？”紫琼惊道。
“我也不知，但以前这眼山泉从未出过问题。”洪生的担忧之色更重，“血泉水，凶兆现。千年未有之大洪水，难道，难道老爷爷的预言就要成真了……”
“血，血泉水。”紫琼吓了一跳，“这老巫师耸人听闻，不会那么夸张吧。”
“看情形，老爷爷所说的天地异变正在发生，目前只是刚刚开始。”洪生话锋一转，“老爷爷是族里最通灵的巫师，你听过他的大名么？”
“嗯，阿多姐姐的事情我也知道了。”紫琼想起曲比阿多的遭遇，不由得神情黯淡。
洪生沉默良久，才出声安慰道：“我原本想再迟些告诉你，是阿多姐姐自己的选择。我们，唉……”
紫琼突然问道：“什么山神如此残忍，要享用活人祭祀？”
洪生的眼中闪过敬畏之色，细声道：“琼妹小心，不要在背后妄议山神大人，他是整个溪州和武陵最高的神明，地方上凡有大的天灾劫祸，都要祈求他的保佑，才能逢凶化吉。”
“哼。”紫琼愤恨难平，“既然他能保佑大家免受苦难，为何又要活人献祭？”
“据说山神大人有三不沾，不沾活物，不沾横死之物，不沾无福之物。一切献祭都要出于自愿，不能强求。”洪生的这番话，听起来颇有些自相矛盾。
“他倒是讲究。”紫琼撇了撇嘴，反问道，“他都不沾活物，怎么还用活人献祭？”
洪生叹道：“只因山神大人所居之处，位于数百丈的深渊之内，祭祀时从此跳下，又哪有活命的道理啊！”
“阿多姐姐……”紫琼的脑海中，仿佛浮现出好朋友衣袂飘飘，独自走向黑暗深渊，纵身一跃的场景。她咬了咬牙，握紧双拳，像是下定了决心，继续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洪生仰头看向远方，带着崇高的敬意，缓缓道：“武陵圣地——神堂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