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荆国,新禹城,长治街西头,一家珠玉铺子的绣帘一掀,迈出一个红衣少女,窈窕地往街东头走去。只是这一路上的景象和她活泼的脚步似乎不怎么相宜——她往日总是要挨个瞧上一瞧的衣裙摊子只剩下稀稀疏疏的几家,扇子吊坠胭脂水粉的门脸几乎全大门紧闭,成日里散不尽的肉香和包子店外的幌子一起消失了......只剩下门口七十多岁的黄发老翁还在一声接一声地叫卖着新蒸好的糖糕,自顾自地,也不管街上路过的人听还是不听。
少女远远地瞧见卖腊汁肉的招牌,快步跑了过去,嚯,竟然也是关着的,悬着的匾额被摘到了地上,“爹年年生辰都一定要吃的腊汁肉今年怕是吃不到了”,少女低着头望了一会招牌上的几个字:始自南荆初元,“哼,什么百年老店,怎么说关就关。”
扭脸往回走,迎面来了一列娶亲的队伍,少女看着前面几个面熟的乐手有气无力地鼓瑟吹笙,前面领路的是做媒的,手里抱着满满一包袱的蜜糖糕点,本来该随手分发给围观的城民乡亲。街上无人去凑这讨彩头的热闹,娶亲队伍也是只顾着越走越快。
少女几乎是拦了媒人下来,要了几块精致好看的点心,腊汁肉虽然没买到,拿几块喜糕沾沾喜气,寓意也是好的。少女眉眼盈盈,唇边绽开两朵酒窝。
“捧玉,捧玉!”
一回头,是一位秦氏珠玉铺的常客在伸手招呼自己。
“韩夫人。”秦捧玉笑着行了个福礼。
“捧玉,怎么还在街上乱晃,还不回家去。”
“夫人万安,娘差我出来买点腊汁肉,不想这街上大大小小的店铺关的七七八八。诶,韩夫人,您知道禹城今日是哪位公子娶亲吗,看那公子实在是面生啊,像是从未见过。”
仪仗队已是走远,依稀看到挡住一班乐师的马背上坐着的新郎,行动举措怪异,宛如幼儿,马下两边各跟着两个仆从,比比划划的,像是在看哄稚子。
“什么公子,“韩夫人撇着嘴快速地朝着马上的人一指,又急急地以宽袖掩口,“是打铁器的魏公家里那个痴傻儿子,终日被魏公锁在家里,哪里会有好的姑娘愿意嫁给他,要不是这禹城、这南荆国都不太平,他们家又有离荆去讨生活的门路,要是禹城现在还像从前那般安定,别说他现在都二十五了,就是熬到三十五也是说不成亲的!”
“傻子?这是哪家的姑娘这么倒霉,她的父母竟然是同意的吗?”捧玉双眸清炯,讶异神色更显出娇憨。
“傻子怎么啦,若是能嫁作人妇逃出这禹城,便是嫁给个七老八十的也是不亏的!”韩夫人神态夸张地说着,下巴朝着蹲坐在墙角卖糖糕的老头那点了一点,“也不知道我们南荆的君上是如何得罪了那野蛮的乾国人,没个名状就要来打我们,自豫阳关应战,我们是要么闭门不出,要么节节败退,这仗是迟早要打到禹城来的。”秦捧玉看着连韩夫人都换了一副忧虑的脸色,身处这完全失去色彩和生气的长治街,心里害怕的不行。
“不过这新郎君和新妇倒也是天生一对“,韩夫人看着慌张失措尽形于色的秦捧玉,又换了平日说东道西的样子出来,“男的二十五,女的挑来挑去也十七了,圣人说‘丈夫年二十,毋敢不处家;女子年十五,毋敢不事人’,都有伤风俗,便谁也别嫌弃谁了。”说完便掩面大笑,惹得本来在打瞌睡的卖糕老头不住打量他们两个。
秦捧玉尴尬得不敢去看韩夫人那开心的样子,她今年刚好十六,未曾嫁娶,也无婚约,更惨的是她父亲也根本不像其他的商人小贩、禹城乡民那样留神打听城门会不会失守的消息,也无保命逃亡的应对打算,她们一家,还是像往先一样忙着做生意。
笑着笑着,韩夫人反应过来不妥,连忙攥着帕巾不住地摆手,“秦姑娘,我不是说你呀,你看你的模样多俊,整条长治街,哦不,整个新禹城也没有谁能比得上你的,我去潆都走亲戚的时候,看那所谓国都女子的样子照样比不过你的容貌。你日后是必定嫁得贵夫的!”
捧玉低头揖了揖,却笑不出来,说:“韩夫人,爹娘还在等着我呢。”碎步闪开,往家里返去。
韩夫人唯恐是自己话说的不够好听,扬手向捧玉背影招呼着,“捧玉啊,你记住了,你的样子好看,以后啊,就算是嫁国君、做王妃都是够格的!”
捧玉还在担忧敌军会否破城,心里烦躁的很,身后这些妄言乱语全当作没听见,捂着怀里的几块点心。父亲只关心赚钱,把各处收来的珠子宝石拿去潆都等地方卖。她才十六,还没有嫁人,好害怕自己还从没有出过新禹城,便于自己家乡死在那暴虐嗜杀的乾军刀下。
“捧玉!”,想不到那韩夫人竟然还没走,“若是尊大人着急出城,珠宝玉器不方便携带的话,看在我是老主顾的份上,记得折价给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