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寅和裴瑶在马大头家中休息半日,直到太阳落山,马大头从回龙庄返回,火急火燎的来找二人。
“如何?”年寅问。
马大头答道:“伍堂主仔细查过,二当家身上确实没有什么线索。”
“我们早在路上就检查过了。”裴瑶淡淡道。
马大头啧啧两声,奇道:“为什么有人要去销毁一个没有痕迹的证据呢?”
“痕迹肯定是有,只不过被别人抢先拿去了。”年寅面色凝重,“说不好就是回龙庄的人干的。”
裴瑶说:“管不了这些,马先生,小鬼偷出来了?”
“我的姑奶奶,你可小声些,雷师兄要是知道我偷偷把小鬼放出来,我以后还怎么养家糊口。”说着马大头急忙把门关上,从怀中拿出一块竹片递给裴瑶,又低声道:“时间仓促,我只偷了一只,还有一只找不见了,到时候你把这竹简上的符一破它就能出来。”
年寅坏笑道:“捉了一辈子的鬼,偶尔放一次感觉是不是很奇妙。”
“你莫谈这些风凉话,放鬼作乱,传出去我的老脸往哪儿搁啊!”马大头一脸不满的说,“事成之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以后你就说是我放的,反正我年寅无门无派,只想挣笔钱回家娶媳妇儿,什么脸面不脸面的无所谓。”
“马先生,我们也不知要用上这小鬼,不然何必交给回龙庄又偷出来呢?”裴瑶说,“过会儿事情办完你再捉回去,神不知鬼不觉。”
马秋禾点点头,说:“二位速去,我收拾家伙去他门前候着,入了夜就借抓鬼的机会进去一探究竟。”
督察府位于城中最繁华的地段,夜里凉爽下来,一路过去,往来的客商络绎不绝,街道灯火阑珊。商铺里摆满琳琅满目的货物,商贩吆喝声不绝于耳,裴瑶从不正眼瞧一瞧,只管埋头不动声色的在人群中穿梭。
“裴姑娘。”年寅叫住她,“你接那么多赏金榜,挣了不少钱吧?”
裴瑶看了年寅一眼,道:“你管这做什么?”
“就是好奇,像你这般年纪的女孩,竟不爱玩闹,着实和别人不一样。”
“人各有志。”裴瑶说。
见裴瑶不愿理他,年寅知趣的闭上嘴,东看西瞧的跟在后面,又行了一阵,裴瑶忽道:“待会儿给你做件衣服。”
“嗯?”年寅一愣。
裴瑶停下脚步,回头盯着年寅那件沾满泥土的青色外衣,冷冷道:“说好的,要赔你一件衣服。”
年寅咧开嘴露出满口皓齿,脸上顿时泛起晨曦般的笑容:“你明明想对我好,偏又装作毫不在意做甚。”
“哼。”裴瑶冷笑一声,转身继续走着,“只当是谢你一路帮我的忙。”
年寅敛住笑容,眼中依旧神采闪烁,叨念着:“师娘给我做了好几件衣裳,只不过出门仓促没带上。”
裴瑶没有接话,埋着头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转眼就到了督察府大门南侧。年寅随后赶上来,只见督察府正门前灯火通明,气势恢弘,红墙青瓦层台累榭,朱漆檐柱,两尊石狮肃然而立。
“不愧是督察府,气派!”
“废话。”裴瑶把手中的竹片塞给他,“我在东侧弄些动静,你从西侧院墙绕进去,将这东西找个地方放好,出来我便在此等你。”
年寅看了看她,问道:“你不进去瞧瞧?”
“没什么好瞧的。”说着裴瑶自行朝东侧去了。
望着裴瑶离去,年寅摇了摇头,自行绕到西侧,听墙内里人声嘈杂一阵,渐渐往东侧远去,年寅猜到时机成熟,暗中偷笑着,一下跃上墙头。墙内光线不是很好,隐约能看见几间堆杂物屋子,看起来人迹罕至,想必放的不是什么重要物件。仔细观察四下无人,年寅跳进其中一间,拿出竹片,用指甲将上面符改了一笔,丢进一个阴暗的角落。
年寅闪身出门,正要原路返回,忽被一人叫住:“谁?”
年寅一惊,扭头见着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一手打着火把,衣着甚是华丽,浓眉下双目炯炯有神,分明一位俊俏的公子哥。
而这公子的另一只手上,正端了一把长筒火药枪对着他!
对方火枪在手,年寅心知不妙,就算自己身手再快,咫尺内的子弹也肯定躲不开了,只能一动不动立在原地。
那公子举着火把缓缓移过来,二人刚刚照面,又听东侧院子有人惨叫:“见鬼啦!”
年寅见机,忙说:“公子莫慌,我是来捉鬼的道士!”
而这时东侧院子动静越来越大,那公子哥愣了一下,又向前几步,手中火药枪已经顶到年寅胸膛上,道:“你跟我走!”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年寅无奈,被那公子驾着来到东侧,看见一群人堵着一个紫衣女子,不是裴瑶却是谁!
“裴瑶!”那公子叫道,“你怎么回来了?”
他们竟然认识?
年寅不禁皱眉——莫非自己被人摆了一道?
“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正当疑惑之际,忽听一个嘶哑的声音笑道,“当真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年寅循着那声音望去,东侧偏厅屋檐下,一个白发老者腋下夹这一根棍子,节奏缓慢的拍手。那老者满脸皱纹,院内火光映得他两眼放光,左侧脸颊还有一条刀疤随着笑声一下下抽动,说不出的诡异狰狞。
“父亲。”那公子喊道,“这里交给我处理吧。”
那老者并未理会,从腋下取下棍子握在手里当做拐杖,一拐一瘸的走来,拿了那公子手中火把在裴瑶脸上照了照,问道:“钱凑足了?”
“少废话!”裴瑶侧过脸去,“两年之期还没到,到的那天,我不会欠你顾家一个铜板!”
那公子长长的叹了口气,像是有些惋惜,问道:“那你这时候回来做什么?”
她哼了一声,答道:“裴瑶本就靠捉鬼谋生,当然是来捉鬼的!”
“你他娘的是来捣鬼的吧!”那老者举起火把直指裴瑶,火光直直的凑到裴瑶眉间,而她就如一具随时要被烧毁的纸人,一动也不动,不免让人担忧。
“督察府的大门,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先绑了!”老者一声令下,府内早已扑出几个士兵,三下五除二将裴瑶和年寅捆成粽子。
“父亲!”那公子急忙喊了一句,似有话要说。但老者充耳不闻,已然拄着棍子转身,边走边说:“这他娘的都带外人来了,你再帮她,老子就废了你。”
年寅和裴瑶正要被押下去,猛然间偏厅一间屋子传来刺耳的嘶吼声,强光一闪,竟跳出来一个头顶燃着熊熊烈火的纸人,来势汹汹的朝那老者扑去!
“金童纸人!”年裴二人异口同声惊呼。
那老者看似老态龙钟,但反应又异常迅捷,反手将拄拐的棍子一扫,人已避开,稳稳躲到一旁。
而那公子一惊,迅速反应过来,端起火枪对着纸人扣动扳机,“砰”一声响,竟生生将那纸人的头轰得希碎!继而其他几人也反应过来,纷纷举起火枪朝那纸人射去,院内一时枪声连连,一通混乱,直到那老者扯着嗓子喊:“都他娘的停下!”烟火散去,众人再看,那地方墙上柱子上,早被火枪轰得一片狼藉,而纸人却不见踪影,连纸渣都没留下。
那公子眼睛一红,转头恶狠狠盯着年寅。
年寅冤道:“这真不是我干的。”
老者见状,怒道:“废什么话,关起来再说!”
那公子哥点点头,领了几个人押着他们,竟又将二人关到刚才年寅放鬼的杂物间去了。这屋子漆黑一片,裴瑶叹了口气,退后两步坐到一把椅子上,明显对这里甚为熟悉。
身上已被缚住,就两条腿还能动,借着旁边院子幽幽的光线,年寅缓慢的在屋里摸索着,同时问裴瑶:“欠了多少?”
“不关你的事。”
“我们既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些事便不能瞒着。”年寅摸到一条凳子,慢慢坐下来,“难怪先前你不愿进来。”
裴瑶呆呆坐在椅子上,半晌才开口道:“我爹妈没的早,自幼就被人卖到顾府,顾府的军师见我可怜,收我做徒弟,对我关爱有加,原本也是不错的。直到我十八那年,顾老爷要娶我做小老婆。”
“顾老爷?我以为是那年轻公子呢。”年寅奇道,“那老头子起码八十岁了,还讨小老婆?”
裴瑶冷冷笑答:“呵呵,师父说他才四十多岁,只是长得催老了些。”
年寅更是觉得惊奇,说:“四十多岁老成这般模样,那更嫁不得了。”
“我几番寻死,都被救下来,后来师父和顾青松帮我求情,约定两年为期,我需还他顾府一千两白银,不然便死了也是他顾府的鬼。”说道此处,裴瑶停下,口中的牙齿咬的吱吱作响。
“唉,你也是命苦的人。”年寅安慰她说,“你真是傻,他既放你出了顾府,远走高飞便是,又跑回来作甚?”
裴瑶狠狠地道:“师父为我求情,自断一指。我是命薄,但也要活得堂堂正正的,这辈子也不再欠谁的情。”
“也罢,回龙庄的买卖做成,你应该也能还清了。”年寅说完,忽又想到一事,便问:“你师父呢?怎没见着他?”
“师父夜间不在他府上,不然哪轮得到马大头来抓鬼。”
正说话呢,忽见窗外人影一闪,裴年二人立马警觉起来,凑到窗户一侧向往偷瞄,见着一个花花绿绿真人大小的纸人,就在窗外的院子里徘徊。那纸人咧着嘴巴,表情似笑非笑,似哭又不哭,诡异得紧,缓缓朝着二人的屋子靠近,确是金童纸人无疑。二人正疑惑着,那纸人猛然转身,背面又呈出另一个面孔,却是那个玉女纸人!——双面鬼!
这一转身,年寅看的头皮发麻,直勾勾盯着那纸人,一时说不出话来。便在此时,又听院外有了动静,硕大一个影子从墙外跃了进来,待那影子定住,二人看清是个胖子,一手拿着罗盘,一手持着宝剑,瞧这身形,正是那大头道士。
那纸人惊觉,竟陡然跃起,狠狠朝马大头砸去。马大头哪里反应的过来,只得拿了手中长剑一挡,“哐当”一声,猛地被撞飞到墙上。好在马大头身体结实,一声没哼就翻起来,抖抖一身尘土,已捏了个剑诀小步移动着,蓄势待发,四下搜寻刚才作祟的鬼怪,却怎么也寻不着。
年寅一愣,脱口而出:“小心,它在头上!”
马大头闻言,不禁向年寅的屋子望了一眼,那纸人迅捷无比,双手如闪电一般抓出,一把掐住马大头脖子,硬生生将他硕大的身躯提了起来,马大头手中的长剑在那墙上砸出“乒乒乓乓”的声音,而嗓子里却一声也发不出来,似已到了垂死挣扎的地步!
裴瑶正欲呼救,忽听院外枪声响起,有人喊道:“在这边!”
人声由远而近,马大头奋力挣扎几下,被重重砸到地上,那纸人一闪,竟凭空消失,而那院外又是一阵枪声,马大头喘着气爬起来,急匆匆的追过去,只留下一句:“我先捉鬼,呆会再来救你们!”
年寅才舒了一口气,问道:“裴姑娘,你上哪儿搞了这么凶猛的纸人来?”
“不是我弄的。”
“……”
“我正要弄些动静,忽见一个纸人闪进去,他院内就嚷起来了,我料到出了问题,心想说不定能逮个正着,才跟进去,就被堵了。”
“难道放鬼的还有别人!”
裴瑶不答,年寅颓然坐下,又想刚才的事情,顿时觉得后背发凉,似乎正有人暗地里偷偷注视他们的一举一动,他们总是慢了一步,处处被人抢先。
他绞尽脑汁,那阵寒意挥之不去,好像一条毒蛇,由后背缓缓蔓延开来,渐渐感觉脖子冰冷,一直凉到耳根!
不对,这脖子上似乎有一只手!
裴瑶已觉出异常,跳起一脚朝年寅踢去,“噗”一声响,年寅就地滚了一圈,靠在墙角,脸上火辣辣的疼,但明显觉出好受一些。
“你把那小鬼放哪儿了?”裴瑶问。
年寅苦笑道:“便在此间!”
话刚说完,只听这屋内桌椅不住抖动,一应杂物竟在昏昏的屋子内翻动起来,只把年寅看呆在那墙角!
裴瑶喊道:“愣着干嘛,脱衣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