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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声音!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竟会没有声音?!
场中人声寂无,然而赌桌的另一侧,“千叶手”口中的急促呼吸已在渐发加重,颈后更是滴滴冷汗如瀑淌下......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方才自己耳中听到的竟只有木盅落桌的声音,但却是丝毫都没有听到那石骰停落的熟悉声响?!
“千叶手”只觉得心脏砰砰跳响,然而脑中此时却是空白一片。
他一向都对自己的听骰之技极为自负,自认为无论是何种材料制成的骰子,落盅之后都绝无法逃过自己的一双耳朵。
是的!无论木盅的重量究竟多少,无论宝案的厚度硬度究竟为何,只要能让自己的耳朵听到骰子落盅的声音,他就一定能够!张口说出盅中骰子的准确点数!
可今趟的听骰对赌,今趟的听骰对赌,自己却居然......却居然没有闻见那盅中的一丝一毫响动?!
就仿佛是里头的六枚骰子全都凭空消失了一般,大片的无声死寂将自己彻底吞没,感官六识好像被塞进了大团棉花,——完全听不到任何声响。
“滴答——”
“滴答——”
......
冷汗无序落在宝案之上,并很快地在案桌铺展的绸布一角晕出了一团暗蓝水渍。
“千叶手”不禁双膝发软地怔立在赌桌前,瞳光涣散,干涩嘴唇几次想要开阖蠕动,但却是始终都吐不出一个字来。
“看来小友是猜不出这盅中骰子的具体点数了。”
郑宝成忽然有些失望地轻叹了口气,他千里迢迢地赶来“太平赌坊”之中,可却并不是为了见证这无趣一幕的。
“什么?所以果然是郑大家赢了吗?”
赌坊大厅立即变得骚动狂躁起来,既然“赌神”都当众发话了,则这场赌局的胜负显然已是再无悬念可言,虽则这个意料之中的结果,也的确是叫许多赌客都略觉得有些无趣了。
“哎,果然是当今赌坛第一名家,这少年有机会栽在‘赌神’的一双乾坤手里,倒也算不得可惜了。”
旁观的精瘦“肉条”不禁神情遗憾地摇了摇脑袋,也不知是被勾起了什么悲伤心思,目色深沉地扫了眼周遭赌客,却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感叹道,“其实啊,却还是太过年轻了哪......”
“再来一次!”
可就在大家以为这场赌局胜负已定的时候,“千叶手”的喑哑嗓音却是突兀响起,周围赌客的窃窃私语旋即如水止歇,郑宝成原本准备迈出赌坊的步子也是愕然停下,赌坊大厅的气氛,一时竟是变得沉闷得有些诡异起来。
一战而胜的苏南“赌神”疑惑地回过干瘦身子,依旧是目无波澜地注视着对桌微微震颤的那名少年,缓缓顿了片刻,终于还是不急不慢地徐徐出声问道:
“小友方才说的,可是要再与我对赌一局的意思?”
“没错!”
“千叶手”匆匆瞥了眼地上昏迷不醒的老乞儿,口中语气也终于变得再次坚定起来,目不转睛地回视向“赌神”的一双压迫眸子,虽然气势不敌,可却还是坚持着咬牙认真道:
“再赌一局!还是你摇盅,要是这回还听不出来,我身上的这本《石林祕录》,就归你们了。”
——《石林祕录》?
这回不只是郑宝成,便连一众围观的狂热赌客们,也全都颤抖着身子死死盯住了赌桌侧旁的那名清瘦少年!
传说中近乎神迹的《石林祕录》!
居然!
没想到居然真的存于世间?!
据说这本被奉为赌坛圣典的宝书之中,整整记录了一千三百五十六种重要赌技的训练关窍,内容更是涉及到了两馆六派与十赌九技的各项种种,当真可以被称作是所有赌客都梦寐拥有的赌坛至宝!
也难怪这少年小小年纪赌技便如此高超,原来却是因为怀璧在身的缘故。
可惜啊,匹夫无罪,今日之后,这本宝书,只怕便再也无法安存其怀了。
“若是‘秘录’属实,那小友提出的筹码也确是够了,只不过,小友却似乎已经,没有再上桌与我对赌的赌本了呢。”
郑宝成转身慢慢踱步走向先前赌桌,强压住心内骤然泛起的万丈波澜,似是不经意地将目光无谓扫过少年从怀中掏出的一册黄金宝录。
而口中仿佛刻意流露出的“淡然”语气,听来也好像并未对对方的提议感到多大兴趣。
“我知道赌坛有项不成文的规定,性命相筹之时,便算豪赌亦无不可。所以,再加上我的这颗项上人头,却不知道‘赌神’以为,值不值得一份赌本?”
“千叶手”终于用颤抖的语音说完了上面的一番宣言,虽然对着对桌那人,自己完全就没有半分的制胜把握,可如果就这般认输的话,那自己这辈子可是就再没有机会,救下七叔的性命了。
“什么石头什么秘密的,我说你们两个要赌就快点赌,不是都说好了只有一局的嘛!爷爷我可还等着走完场后,去‘倚香楼’上痛快地喝缸花酒呢!”
“快刀屠龙”忽然重重地一拍身下座椅,瞬间便荡起了大团粉尘木屑,搞什么搞啊?任傲天一张横肉脸上的不耐烦表情已是呼之欲出,明明刚刚都已经彻底完事了,自己只要带回那“千叶手”的两只爪子,就可以领到白花花的二十两纹银。
可这不晓得从哪里冒出来的什么苏南“赌神”,看样子却竟是还有再赌一局的兴致?!
果然!这些玩骰子全都是些脑子有病的!赌着赌着居然还真给赌上瘾了?
活该他们卖妻卖女搞得自己倾家荡产!
“天哪!没想到最后居然会弄成这般局面,难怪大家总说‘赌近于盗,奸近于杀’,十赌九输,百赌百伤。可如果真要再这样下去,那这‘千叶手’今天岂不就得把自个儿的性命,给彻底交代在这里了?”
赵隐小心翼翼地藏身在周遭躁动亢奋的赌客之中,这下却也开始回味过来这场赌局的不对了,只不过场中那少年与自己无亲无故、无恩无惠的,他却是没有必得出手帮他的理由。
更何况江湖恩怨本来就是理不清楚的,看着无辜之人未必便是真的无辜,自己也着实是寻不到立场插足此事。
于是心下这般想着,小小童子的矮瘦身子已是不动声色地徐徐回转,脚步移动之中,便准备沿着来时方向,抽身脱离开重重人墙堵拦。
“小友既然如此坚持,那我也就只好,再出手与你赌上一局了。”
空地中心的郑宝成似乎是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终于还是微笑着应下了那人要求。
他今日来“太平赌坊”之前便已经得了友人嘱托,恳请自己务必要以必胜之局断了这年轻人的谋财之路,而至于究竟是要“断”了一双手?还是再在这之上加上一颗项上人头——?
人当贵有自知之明。国朝每年夭折的所谓“天才”,难道还在少数了?这可就不是自己应该费脑筋考虑的问题了。
“那就请郑大家,‘开局’吧!”
“千叶手”不禁胸膛起伏地深吸了口气,将一只手臂僵硬地往前送了一送,示意现在便可以开始赌局。同时暗下却已是努力运起了“秘录”中所载的听骰之法,屏息静气地等待盅中石骰错落转动。
“小友这场‘生死局’,可是要千万小心了。”
苏南“赌神”摇头捋了捋宽大衣袖,胸有成竹地一个跨步握起桌上宝盅,竟是罕见地出声提醒了博赌对手。
赌坛虽然有“生死局”的说法,可那都是些赌红了眼的人上不得台面的强撑手段而已,博赌向来以实力说话,实力碾压之人一局便可分定胜负。
而至于人人寄望的“运气”?
这世上要真有那种虚无东西的话,也就不会有如此多的博赌之人,被迫得倾家荡产甚至卖妻当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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