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渴望这一辈子谈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来拯救自己，可后来发现那不过是过眼烟云，以至于这么多年来都想不明白爱情为何物。现在发现我错了，原来爱一直都在，我双眼一直都被自己的愚昧和懦弱蒙蔽着视而不见。
我永远不会忘记在梧桐山上邂逅的那串笑声，不会忘记在书店里转身遇见的那张笑脸。清澈的眼神，洋溢着淡淡的温馨，嘴角的弧度似月牙般完美。这就是天使的微笑，赶走了所有的阴霾，让我的世界如此明亮。
缓缓登上梧桐山，明畅粗放的山野气息，令人沉湎于其中。“送郎送到渡船(哪)头哦，一条河水(啊)向东流(哦嗨)哪有利刀(啊)能断水(哦)哪有利刀(哦)能割愁(哦哪)……”山调子时舒展悠长时跌宕起伏，这时我在极度的陶醉中戛然而止。“嘿!就是他。就是他唱的。”一穿白衬衫碎花裙的女孩向我仰望过来直挥手，还一个劲地欢悦跳起来。沿着那招呼声，看见了下边一群人在向我欢呼。我不禁会心地笑了笑，干脆站在高处挺胸开腔双手作喇叭状吆喝呼应着。阳光嬉戏般地穿梭于林间，倾泻下来的五色光线不停地变幻着炫舞着。
攀上峰顶领队大姐耐不住性子跟那群女孩讲道：“你们看，挺拔的大梧桐与清柔的小梧桐手牵手相拥着沉醉在梦幻中，似在倾诉衷情呢。”女孩们听了脸上泛起羞涩的笑容。山峰时而浓雾蔽日追逐于重重雾团，转而丽日当空轻烟淡抹似在羞怯地撩拨着仙纱，神秘莫测之极。
这山不知是否是曾经梦里的那山，飘渺与执着一直梦系至今，亲手揭开那神秘面纱的时刻，心却在默默地为之动容。也许不该赋予它任何色彩，安恬与妩媚是它的浪漫。压了多年在心头上沉甸甸的失落感，在遇见的那一刻，连同颓废的神情一起烟消云散。我发现山腰中有一片火红的花，每一朵都竭尽全力的怒放。她疑惑：“看上去有点羸弱，细枝嫩叶何以能昂首撑起密密匝匝的花儿?”我笑着说：“别小看它了，它有着火一样的生命力。自由扎根在这片土地上，辛劳繁衍，如火如荼的怒放。”听着，她回头投来灿烂的笑脸。
我们沿着小径找到顶峰背后一块巨大的扁圆形石头，大石头中间有一道刀削般笔直纵深的裂缝。我说这应该是试刀石，她却笑盈盈地说：“那并不是什么试刀石，而是合在一起的一对世代相守的情侣，因此称情侣石。或许他们原是天上的神仙，自由相互爱慕，为避天宫的惩罚他们就私奔飞下人间，在天神的紧追下毫不犹豫地化作了一对情侣石卧在梧桐山顶峰，长相厮守。梧桐山就这样敞开胸怀促使他们聚守在那里。不管日落日出春去秋来，瘳寂的梧桐山顶峰就有这一对情侣在默默地守候。”
我笑到：“是不是这样，这顶峰再也没有孤独一说？”
“孤独其实并不是指氛围，而是因为内心世界的自我封闭。”
“我觉得有些孤独却是与生俱来的。”
“就好像你歌声里唱得那令人惊奇的发自肺腑的情调，肯定不是单靠后天演练。”
“无非是强词抒发感慨了。”听我这样说，她抿着嘴，“好吧，原谅你这样说了。”
下山回去的晚上我一反常态辗转反侧睡不着，于是爬起来一边想着她的笑容一边写下了一首小诗:“今夜，为你守候/犹如夜幕下守望的相思鸟/那样的孤寂、恬静与眷念/哦，不要惊动/也许你不在意/不为黑夜中凝视黑夜/只为你默默地守候。”
时值秋分，在弯曲延伸的海岸线上，海风裹着层层海浪声涌来，令人心神荡漾。海面平静，缓慢轻柔极其恬谧；海浪摇荡，飘逸优美极其妩媚；海涌浪滚，激情呼啸极其热情。两个相互依偎的身影在欢快畅谈着，一个神情专注地倾听，一个神飞色舞地畅所欲言。
转眼又快到勒杜鹃盛开的季节。往城东望去，幽青的梧桐山蒙上了一层白曚曚云雾，顶峰总是掩藏背后，给人一种压抑的沉闷气息。山脚下一排孑立的高压线架似一个个巨人扛一段垂重的线条不断向远处徒步延伸。回到租房推开门进去，下夜班过来的秀儿在等候时已酣然入睡。我俯下身轻轻握着她的手，倚着床沿静静望着她的脸儿，一边倾听着她一起一伏均匀的鼻息声。她微斜侧的头枕着左臂，胸口随着细长的鼻息一高一低彼此起伏，长长的睫毛如静静挂在夜空里的弯月，紧颦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窗外，一片片落叶翩翩飘然而落悄无声息，此时心中的幸福感无以言状。爱如是发自内心的一种感觉，无须被附加以任何条件。我想起不知什么时候秀儿曾说过，“再次遇见你，你真的以为世界这么小吗？不，”她狡黠地笑了一下，“还记得那次在爬到梧桐山顶休憩时，你无意中说到你上班的地方每天像个菜市场那样热闹。我问你卖啥的，你说卖书的。后来我查了一下，大一点图书市场只有八卦岭那家。后来忍不住就想去看看能不能碰到你。真没想到，转身就遇到你了。”
走上楼台眺望公路对面，霞光夹带飞舞的灰尘投射在一排宽敞的厂房上，远处的街道喧闹杂沓。铃声响过后附近的一电子厂门涌出一群身着清一色制服一脸兴奋的厂妹子，手拿着饭钵蜂拥般争先恐后地团团围住一楼临街的食堂。几位妇女手拿大铁勺大声吆唱起来。呼啦啦几下子，她们手捧着盛满的饭菜从人群中冲锋陷阵出来，脸上还挂着庆幸的神采。或蹲或站或倚便嚼起饭来，甚至几位女孩趁开饭时间捧着饭碗边吃边走到街对面的杂货店买点香皂之类的日用品。众多的女孩了头上都扎着黄丝带红丝带，微风吹拂下轻轻地抖动着，在傍晚霞光的反衬下显得格外妩媚。红透半边天的火烧云撩拨着双眼，瑰丽的色彩不断地向天边翻滚。
不知什么时候秀儿醒过来，她把脸轻轻贴在我的背上。“你在发什么呆呢？是在想我妈说的事吗？”
“不是啦。对了，前几天我买的脆柿子泡了好几天了，应该没有涩味了，我削给你吃。”
“偶尔提起，你还真记在心里。不要对人家这么好嘛，要不然人家会产生依赖性的。”
“有依赖那又怕什么，有我在呢。”
“那我出来跟着你。”
“就这样离开不好吧，你家人会恨死我的。”秀儿听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红着脸低下了头。我连忙解释到：“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无论怎样不能跟你家人闹僵，在一起能得到你家人的接受就更好，要不最后来伤了亲情会留有遗憾。”
“可是，我了解我妈妈，在家里一直都很强势，目前要想得到我妈认可接受你几乎不太可能。”
“我会证明给你妈妈看的。”
“不需要什么证明，我只要你一句承诺就够了。”
“你不是叫我要忍吗？终有一天你妈会认为她女儿的选择是对的。”
“你是在跟谁呕气嘛？关键时刻你怎么退缩了？”
秀儿突然哭泣着夺路冲进夜幕中，留下了不知所措的我在漆黑中游离……
也许命运偏偏喜欢在看似美好的结局划上一道痕，漾起的波澜在心头上久久挥之不去，犹如让人一头扎进雾障中四处摸不着，来不及看清己陷于黑暗。很多过去的人和事在大部分时间中我都没有印象或者说是说记忆模糊，无论怎样努力搜肠刮肚仍模糊不堪。那些场景一度长久地消失在脑海里，陡有模糊不堪又让人屡想抓紧而不能自拔。可有些时候昏昏呆呆却会毫无怔兆的，脑海里灵光闪现一幅清晰的场景，让我时常感觉诡异非常。在这一刻我才会认为自己是清醒的理智的。无论阳光灿烂或者纷雨飞飞，盯着大街上从眼前流走的人群，人生里很多节点就突然一个瞬间想通，叹口气就放下了。
秀儿跪下来扑倒在我身上哭喊着：“姐，姐夫，求你们别打了，别打了。”她抱着我的头喊着：“原子，原子，你怎么样了？”我双眼迷糊，脑袋如积淀着洪荒之力膨胀爆裂开来。许久，我甩开秀儿挣扎爬起来倚在墙根。四周围起了抱胸冷眼观望的人们，秀儿擦了擦脸上的泪珠，拽着我的手说：“原子，我们走。”我却两眼暴突，“不！你走。”我用力推开她，她又追上来双手拉着我的手，“我们走吧，你带我走，我们一起走。”我涨红了眼摸着毫无知觉的后脑勺，没有回头径直踉踉跄跄离去。“原子，原子…”秀儿后面的呼声嘶哑而又越来越小。
自从出院后我每天强抑着内心的波澜，面对外界一直都强颜欢笑着。我依旧每天早早出门，依旧拼命地工作，依旧深夜才回到空荡荡的房子。夜深人静，孤寂的鬼魅侵袭着我脆弱的躯壳。我的躯壳表象是完好的，可内在早已残破到极点，只差一点外力就会轰然垮塌。在无数次梦里我的思绪总会飘到了那挺拔的梧桐山上，眼里尽是一个飘逸的倩影，一张妩媚的笑脸，一遍一遍的闪现，直抵灵魂深处。
太阳总是出其不意地亮出来，我迷迷糊糊爬起来收拾准备搬家的东西。望着床下纸箱里码得高高的书，我发愁了，若时不时刮风下雨，这些书不发霉才怪。心疼之余，我找来一个棱角己圆滑并褪了色的旧木箱。然后细心地开始把这些当作宝贝一样的书整理好放进箱子。在深圳游荡，最害怕的事情莫过于是搬家了，每次都对那一大包书爱恨交加。不管情况再怎样变，这些书还在手中，一直陪伴着自己。我从中翻出了一张照片，熟悉的画面又悄悄映回脑海中，一行人一脸天真活泼的神色。秀儿一身质朴清新的打扮，我不禁触动手指轻轻抚着照片，相识真快乐，我永远躲不过你的眼神。可现在你如梦般飘去，魂牵梦萦似未曾离开过，宿命注定美好从希冀中绝去，从幻灭中复生吗？
也许秀儿母亲说的对，我是个不够担当的男人。她说什么叫现实，你懂吗？我知道你很努力，但你现在的努力还不足以照顾好我女儿，说白点就是你现在还远远不够优秀和成熟。你的沉默不代表你能够理解这些，当然以后你会明白，不过我们不可能等待。反过来说，我们知道最终你会明白这一切，但你只能无能为力，这就是现实。
晚上，我伏在灯下把所有的思恋柔情都凝注在沙沙行走的笔尖上：秀儿，你还好吗?原谅我吧。我最终明白，我所拥有的一切其实只是唯一的你。一百多个日夜里，对你的思念犹如毒蛇时刻在咬噬我的心。轻轻唤你一声，亲爱的，不再分开好吗?过去的一切已经无足轻重，我不能欺骗自己，我一直在等待你。回来吧，亲爱的，不要哭。我知道你会哭，擦一擦眼泪，从此不再离开。我心里最怕的就是你说要放弃，你说你曾梦见海在哭泣，苦涩的泪水淹没了沉睡的你。梧桐山下杜鹃红，在那刻意守候的岁月里，殷红哟流淌的怎会只是泪水？在峰峦起伏酣然缠绵的泪痕中，你常不经意地仰望，纵然满片的凝红不再啼鸣，可又是谁在那五色怀抱中深怨逝睡?你看，那巍然静昂的姿势依旧飘忽于云雾中，对着亲昵的海天依旧灿然微笑。回来吧，从现在起我们一起去爬梧桐山一起去看海，一起看着这个城市日新月异。
每天最怕的就是醒来，醒来恍如隔世。其实我察觉到在秀儿离开深圳或更早些时脑海的恶魔就已开始时不时出来蒙蔽我的双眼，只是一直以来我都不肯承认。不知从几时起处于一种恍惚的状态，每一个到来的人对我来说都是一次救赎和希望。而一旦希望破灭，就是毁灭的开始了。我一直认为那只是梦觉，甚至认为自己很快或会有能力把它驱逐掉，可最后我还是选择了投降。妥协是懦弱者的表现吗？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但现在已不重要了，它已成了我不可摒弃的一部分。
我知道你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大地震发生后，我再也不坐火车了，那是绝望的起点。我害怕听到火车的呼啸声，那轰轰声会让我的头似炸裂开来疼痛不已，也会让我如勾魂失魄般崩塌倒下。纵使这样我还是想回去，我在大街上闻见你身上的味道，愣了几秒鼻子有些酸，回头拼命冲进去找你。我再也不要错过，你在哪里？起风了你还不回来吗？在哪一片空限的废墟里我远远察觉到那个孤立的身影，我们相对伫立着，没有言语没有动作，我们从对方眼神里看到了劫后余生的愰悟与惊喜。我几乎喊不出声来，我趋趔过去想一把抱住她，却像条狗啃食一样轰然扑倒。脑袋响起列火车驶过的嗡嗡声，我忍着骨骼撞击和肌肉撕裂的疼痛挣扎爬起来。环顾四周，依旧是一片灰蒙蒙的残垣断壁，一条田园犬焦躁地不停在废墟里来回转圈，又用前爪刷刷刨地扬起一阵尘灰，时不时又拉长脖子歇斯底里吠叫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