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节大课，课间又不少同学来问问题，顾燃连坐几个小时，坐得腰酸背痛。这节课间休息，他拄着拐杖走到教室外的长廊上透透气。椅着栏杆，他揉了揉鼻梁，觉得有些疲惫。
空气中飘来淡淡的桂花香，顾燃深吸一口气，甜糯入心。
又是一年秋天来。顾燃站在二楼的阳台上，看着教学楼通向校门口的那条长路。想起去年大约也是这个时候，也是这样桂花飘香的季节，他和向晓北第一次走在这条长路上的情景。想到她当时一脸惊讶扶住他的模样，顾燃不禁扬起了嘴角。
忽然，一只手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顾燃转头。
心中所想的人就站在眼前，他有种被撞破心事的窘意。
向晓北一双眼睛细细盯住他上下打量。
顾燃被她盯着有点不自在，他看了自己身上，没有发样异样，便问她，“怎么了？”
“顾燃，”向晓北又看了他好一会，才下了结论：“你长高了。”
“……”
她正儿八经的样子，让顾燃绷不住笑了。
这个暑假，他确实长高了四公分。
对于顾燃的身体发育谢梅一直很上心。她和顾正平都是高个子，如果不是因为得病，顾燃肯定逃不过也是个大个子。可是许多患小儿麻痹的孩子在身高上的缺陷，让谢梅非常担心。她花了很大功夫让顾燃长高。
每天的牛奶、鸡蛋、营养汤，隔三差五的滋补中药，从来没断过的。男孩长个子最快的办法是运动，可顾燃是没办法运动的，这让谢梅很头疼。
她咨询了好几个权威骨科专家，给儿子制定了一套锻炼方案。
搬了新家后，谢梅打通了两个房间作为顾燃的康复室。在里头安上了双杠、单杠、吊环、助立器等各种康复器材……开始自学康复课程，亲自帮助顾燃锻炼身体。
高中以前，课业还不是那么沉重，顾燃每天要在这个复建室里呆上一个小时，谢梅才允许他离开。睡前，谢梅还要给他做腿部按摩和拉伸。长期的锻炼，让顾燃也长成了一个挺拔的大男孩，只是由于他的双腿实在残疾得厉害，无法像上半身那样正常成长。所以在身上高还是会比健全的男孩子矮上那么一些。
顾燃在学习上很自觉主动，可是在康复这件事情上一直不怎么上心。因为太累、太苦了，这种辛苦不像学习的辛苦，辛苦过后能够带给他回报与成就感，而是不断地打击他让他一次次地感觉到自己的无力。
顾燃是个早慧的孩子，他对于未来有着清晰的目标，对于自己的时间精力有着理智的分配。他心里明白，这种神经性坏死是至今仍无法治愈的疾病，无论再怎么康复，他的腿也是不可能恢复了。既然这样，他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去做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
顾燃并不是一个在意外表的人，他的与众不同让他必须比别人更加清醒务实，他有太多的东西要学习，他必须足够优秀才能有资格与健全人站在同一个起跳线上竞争。
但是这个暑假，顾燃却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或许是操场上林墨轩和向晓北相处的那一幕刺激到了他。
窈窕挺拔的女孩与高大帅气的男孩，他们看起来如此般配，就像偶像剧里的画面那样唯美。每一次向晓北抬起头仰视般地看着林默轩，顾燃都难以抑制心底里冒出来的酸涩。
顾燃开始审视自己的外表，他想，即便他站在向晓北的身边不能为她增色，但也绝对不想破坏她的美好。
他开始注意自己的睡眠和营养，比做任何事都认真地去锻炼身体。除了完成谢梅制定的锻炼计划，顾燃动脑筋自己研究一套长高的运动方法。他知道打篮球、跳高是最长个子的，但是自己肯定是做不到的。但是他也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去跳跃。
他右腿动不了，还有左腿。尽管他的左腿也没什么力气，但是他有工具。顾燃站在平衡双杠间，尝试撑着右拐用仅有的一条腿来跳动着行。他的身体倾斜，很难找到平衡，左腿又没什么力气。每一个小小的跳跃，都必须挥动左手保持平衡，再调动整个上半身的力量，才能带动着左腿往向跳上一步步。
靠一只拐杖他连走都走不了，更何况是跳跃。所以每次落地他的身体都会朝着不同的方向倒去，他必须赶紧扶着双杠才能稳住平衡。他还特别订购了一个医院复健室有的那种康复台阶，每天逼自己在台阶上来回往返走上半个小时。
引体向上、举哑铃……身体能够承受的运动他都尽量去做。
每一次锻炼完后他都会做一些伸展运动，从前他只拉伸上半身，但现在在他把重点都放在双腿韧带的拉伸上。儿麻患者的腿十分柔软，就像没有骨骼似的。但顾燃的右腿由于长期不走路，整条腿筋萎缩，以至于膝盖无法伸直。这让他走路进右腿看起来特别别扭。他便重点去压右腿的这条筋，他的腿动不了，但感觉却异常灵敏，每一次压筋都痛得他满头冷汗。
整个暑假，顾燃都要在康复室里折腾上三四个小时，把自己弄得筋疲力尽才肯出来。他知道自己锻炼的样子不好看，所以回回都锁上门不让谢梅进来帮忙。
巨大的体能消耗让顾燃的胃口也好了许多，吃得多，练得多。两个月下来，顾燃原本清瘦的脊背变得宽厚了不少，肌肉也有了好看的线条，整个人高了一截，看起来神采奕奕。他的右腿甚至比从前也直了一些。
谢梅看着愈发英俊帅气的儿子，心里是说不出的高兴。
最让顾燃惊喜的是，手臂和腰部的力量增加，让他的日常行动轻松了许多。他走路更加稳当，高二开学后，他发现自己连上楼梯都变得比过去容易了。
尝到了甜头，顾燃才意识自己过去想错了。别人锻炼只是一种健康的生活方式，但对于残疾人，锻炼能够最大限度地开发自己的身体残存机能，提高生活质量。从此，康复锻炼成了顾燃每天坚持的事情。
顾燃开始像其它青春期的男孩子一样在意自己的外表了。出门前会检查自己的头发乱不乱、胡须剃得是不是干净、衣服有没有穿戴整齐、拐杖上有没有污渍……
男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暑假过后，顾燃的个子突破了一米七。站在向晓北身边比她高上半个头，他特别享受她看他时微微上仰的眼神。
秋阳落在两人身上，向晓北站在顾燃的身边静静地打量他。
阳光下的顾燃微垂着眉眼也看着她。
他的轮廓干净分明，一双眼睛又黑又深。高挺的鼻梁下，略薄的唇噙着笑意，左颊上泛起一个浅浅的酒窝。他有棱有角的下颌上皮肤有些粗糙，长而有力的颈上喉结突起……
向晓北忽然觉得顾燃变了。他长高了、也长壮了。连原本有些微哑的声音，也变得湿润低沉、充满磁性。
他长大了。
暖暖的阳光下，两个少年就这样慵懒地依着栏杆，在桂花飘香的秋风中各怀心事。谁也没有说话，但彼此心中却都是一片安宁自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