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婷推着她,“你去吧,我也要去服待我家大巫了。他们终是要在一处说话的,一会我们还有得机会聊呢。”
莫言忙闪向一边,假作刚来,高声叫着“应巫”向观瀑亭迎去,却见应荃正从厕门里出来。烟红闪出假山口见礼,何婷也快步过来见礼。
莫言接着应荃,宣明来意。应荃喜不迭地跟去,唤烟红后花园侯着,烟红也自高兴地去了。
应荃进了浴日台,早早高声见礼。
明妃笑道,“本应是自家人,不必客气。”
屈娇看他,高挑个儿,一身红黄两色精短打扮,上身是镶黄花的紧身小西装,内露着蕾丝边白衬衣,下身是带黄纹的马裤,套一双棕色皮靴。一头冲天短发,格外精神。虽比不得景清帅气,也自有迷人之处,只遗憾了额上一道浅浅疤印。
明妃来介绍两位姐妹,见礼还礼不提。明子镜早已叫人抬出了那一对冰瓷观音瓶放在一边。
明妃对屈娇说,“应巫的贺帖虽不是上好,但你若是知道我们两家的关系,便知是极贴切的。”
屈娇应了一声,细看着那对观音瓶,“这色泽和裂纹是极好的。”
应荃谢她夸赞。
段绘羽便对应荃说,“我这里也向你讨一对,不拘是什么物件,只要是好的便行。”
应荃笑道,“自然是选最好的,但这东西看着随意,做起来却是难的,也只在冬月里才能做,烧一百件能出一件好的便算是祝融大神眷顾了。”
段绘羽说,“换了别人,恐怕是这样。你是这方面的行家,家里怕也是成堆的,只是故意居奇罢了。”
应荃忙解释,“这是没有的,便是这一对瓶,其中一只也是有瑕疵的,是再凑不出来的。若是送与北后,也是不敢拿出手的。”说着便向明妃讨罪。
屈娇便拉段绘羽去看,指着一只的口沿,“说的便是这里吧,这儿没有裂纹,反倒像是个疮疤了。”应荃忙凑过去,仔细解释。明巫也过来观看,只有明妃并不感兴趣。
屈娇与他近身,嗅得他身上香水味,似曾在那闻到过的。还想着是段绘羽身上有的,可段绘羽就在身边,也不是这个味道。后来忽地想起,原来是春天里柑桔花的芸香气。
应荃见大家在那评点,过来对明妃揖道,“北后,前段在云梦湖底探到可燃冰,若是开采出来,一来可丰盈国库,二来对当地百姓也有益处。”
明妃便召他近前,“你家老大巫向资政院提过几次了,我想着并不成熟。有些东西还是放在地下更好。”又说,“还有,告诉你家老大巫,不要因为咱们两家一体两面的关系太过高调。前段水巫们说你们搞的电站破坏生态不说,涨水时还抬高水位,冲淹了好些村庄。”
应荃便说,“有利便有弊,当地百姓都是免费用电,路也给他们修通了,家家都立了东皇和火神的牌位,可见大多数人是赞成的。至于抬高水位一说,原是没有根据的,我们的电站向来是出入平衡——”
明妃摆摆手,“不必解释了,这些折子我都拦下了,以后紧着多平衡各方利益,否则就不能长久的。”
应荃谦恭地应诺,又说,“如今南边局势并不太平,若是动用军队一来会升级矛盾,二来耗费太多。不如组建民团,既能保卫边土,又不会有大的国际异议。”
明妃说,“你们本已组建了,难不成还要讨封?便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是最好,我也不取谛你的,你也不必来向楚王遨功。若真下了诏文,一来旁的人也要效仿,二来你们行起事来也不方便。”明妃故意扯开话题,“听说镇南关那一战是你指挥的?”
应荃揖道,“惶恐,是明妃神威加家父英明——”
“我这是夸你——十几个巫家子弟,加几百个乡民,就退了大食三万多人。”又说,“我们光巫、火巫分门立派已久,但两家从来是分不开的,一尊神像,前脸是东皇太一,后脸是东君,共身共手,哪里分得开?有火必有光,有光亦有热。哪里分得清?”
应荃频频点头。
正说着,段绘羽叫道,“你们既然是分不开的一家,却还说不尽的体已话,把我们客人反晾在一边。”又对应荃说,“我也不拿什么上古、中古和近古的大巫来说事,只说我和明妃姐姐这份情义,你应家是必得供我几样好瓷器的,我也不问你要冰瓷,你只捡那还过得眼的茶具送我一套来。”
应荃笑着应了,“圣女要这样的大件冰瓷我是没有,要小件的茶具却是凑得出一套来的,一会叫人用包金嵌银的抬盒送到云梦去。”
应荃又过来对屈娇说,“魂雨妹妹想要什么?”
明妃才说了句,“她要的是——”
屈娇忙对他说,“我对瓷器并不感兴趣,家常用的也是市面上几个凤币的白瓷。”又赶着对明妃说,“你只在这磨衬,快快写了贺文回宫去罢,倒叫后面赏花的人好等。”
明妃对着她会意一笑,取了几上的纸笔写起来。写完晾在一边,众人来看,写得是:
“一夕风雨一树花,如雪似冰霜。都说是春来得早,谁知她心意属娇阳。装点江山,布画河川,不须浓粉艳妆。唤醒冬眠,催放芽芒。管它明日风寒。”
众人不敢评说,只说好。
明妃对段绘羽说,“你的还没有。”
段绘羽说,“我的是这个——春天来了吗?梨花笑对隆冬阳,何必等春天。”说完便拿笔去写了。
屈娇笑道,“我只道你会出奇,没想着你用俳句。”又说,“我也没有新词,只捡个中古时的一句诗好了。”说着写道,“砌下梨花一堆雪,明年谁此凭栏杆。”
翠缄上来,将三人写的诗词帖子用丝线穿了挂上最前面的枝头。配上这些各色的贺辞花笺,那梨花似开得更盛了,微风吹来,阳光下阵阵玉影银闪间虹彩斑斑。
明妃围着挂满贺辞的梨树志得意满地看着,不时进入眼帘的有新诗凑句“虽是冬至春不远,谁家庭院近瑶台”、“冬衣未除手尤寒,昨日忽报玉雨来”、“欣欣一树玉,溶溶满城春。淡客知时暖,枝上点头频”、“玉骨冰肌有旧谣,独放冬日令梅妒”。
也有旧谣佳辞,“梨花一枝春带雨”、“杨柳小桥人远别,梨花深巷月斜辉”、“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尤树梨花开”、“梨花雪压枝,莺啭柳如丝”。
明巫的扈从小巫蓝默进来,喘着粗气,手里拿着一封金边绿草纹底色的贺帖,回报主人明巫。明巫示意他向明妃回禀。
蓝默一脸稚气,也顾不得拭额上的汗,正要寻着赏花的明妃回话,明妃转出来说,“爝老大巫呢?”
蓝默喘了一口气说,“才行到通天索一半未到。”
应荃拉他过去,“别急,我这就去接他。”说着要走。明巫说,还是叫一抬凤辇去接吧,你的火麒麟太烈,小心摔了他。
蓝默忙摆手,“不必——不必——老大巫说不必接他,叫先送了贺帖来。”说着将贺帖向明妃递了上去,又说,“老大巫说自己老了,驾云御风的咒语都忘了。我教了他几句,他也没记住。”屈娇听得只是格格地笑。
蓝默继续说,“老大巫虽是年纪大了,腿脚却也不差,只是一路走一路赏景,走走停停,我说这样走到天黑也到不了。他却说,行到午时我便回去了,你家主人若急,先带我的帖子去——我想着北后必是不能等他老巫家许久的,所以先带帖子回来了。”
应荃与明巫都在看明妃示下,明妃说,“既然如此,便随他老巫家的性,我原不过是请他来赏景,在哪赏都是一样。总比他一年到头闷在圣湖谷底好。”说着,打开帖子来看爝的贺辞。
才展开来,原本微笑的脸上不由一紧,转而会心一笑,频点凤首,拿了几上结好的丝线缨络系在帖上,取下自己的贺辞,在那枝上挂上这新笺。
又看了一眼取下的刚写的贺辞,轻轻撕了,递于翠缄。翠缄接了,自去台前香炉里点着焚了。
众人凑近去看那爝老大巫的贺辞,写的是“光影视界一刹那,何必惊繁花。”
段绘羽说,“境界果然在我们之上——”
屈娇轻咬着嘴唇,若有所思,“何止之上——”
应荃过来看了,“高过好几层呢——”说着笑了。
屈娇慢慢拾起花台上的落花,应荃过去,递上一个香荷包,屈娇推开他,“不用这个——”集满一手,便将花瓣轻轻扔进浴日台前铜鼎香炉里。
应荃跟着她,有些尴尬,便说,“好些人以为爝老大巫是火巫呢——”
明巫说,“爝只是他的名,姓什么连他自己都忘了——有人说他姓昭,也有说姓景——”
段绘羽说,“说不定他姓明呢。”大家都笑了。
明妃沉思着,自言自语,“原不过是眼耳鼻舌身意六根之邪识妄见——”
明妃说着,慢慢向院门走去,翠缄忙紧步出院去招呼仪仗。众人无声恭送。
暖风轻吹,花瓣在明巫眼前纷飞,越来越多,漫盖了整个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