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还好，一提药酒，沈由检脸色一变。
“那药酒的方子，你是从何处讨来的？”
“自然是家传。”裴生抬手，指穿过肩上碎发，笑里便多了些玩味。“我娘，当年最喜用十二分的心来泡制那药酒与自家夫君来驱除病痛呢。”
沈由检那本已发白的唇剧烈抖了一番后，脸色已然枯败。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光景呢，整个人竟觉萎靡了许多，老态顿显。
裴生自是将沈由检的异样瞧在眼中，甚至还跟着讶异起来。
“沈老爷，您脸色差得很，可是又不舒服了？”
“我累了，你走罢。”
竟是一下老了。
“也好。沈老爷身子方愈，还是多休息为好。恰好方才沈夫人说道二小姐身子也抱恙，小生这便去探望了。”
说完，裴生转了身便走。
“裴生。”
沈由检垂眼，喉中嘶嘶作响。
“若瞧上素卿了，就娶回去，沈家的家产你也可以悉数拿走。不要动娇鸾。”
裴生站定了，并没有回身，却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沈老爷，您说的笑话可真是一点都不觉好笑呢。”
一语道毕，裴生头也不回离了主屋，只留脸色枯败的沈由检在原处，满脸怅然。
“云儿啊。”
一声叹息后，攥紧多时的拳终于松开来，一支珠钗就那么直直坠到了地上。
闻冬阁。
乍瞧见沈娇鸾时，裴生委实愣了一番。
沈娇鸾虽算不得天姿国色，好在五官生得圆润，倒也别有一番韵味。如今瞧来，只见形容枯槁之人卧在床间，哪里还有半分往日风采？
而在瞧着裴生进房时，沈娇鸾本欲起身相迎，无奈卧床多日，若不是赛荷珠从旁相助，莫说是起身，就连坐起都尚觉困难。饶是如此，沈娇鸾还是生了满脸的急色，眼巴巴看来时，丹凤眸中蓄满了泪。
“生哥哥。”
一声娇啼，直教人听得心伤。
赛荷珠好眼色，知趣闪到一旁好留了地给裴生，裴生也不推辞，紧走几步到了床前坐定，也不管男女有别之说了，一把抓住沈娇鸾的手，脸上便生了几分急切。
“我的好妹妹，几日不见，怎的就憔悴成这般了？”
一席话直说得沈娇鸾玉泪横流，当场便扑进裴生怀间痛声。
“不哭，不哭，生哥哥在这儿呢，不哭。”
沈娇鸾哭得更厉害了。
大约是触景生情，赛荷珠免不得也转了脸去擦拭眼角。
裴生只满是怜惜地轻抚沈娇鸾的脊背，嗓音里多柔情。
“快些好起来，否则，可是要错过生哥哥的喜酒了呢。”
一语出，沈娇鸾与赛荷珠皆数愣在了当场。
“你的，喜酒？”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不过一句吃杯喜酒的话呢，沈娇鸾登时就精神了许多，甚至连那枯败的容颜上都平添几分羞怯之意。赛荷珠也是喜，虽不如沈娇鸾那般明显，但眼中的笑意倒还是满溢出来。
“讨厌，人家都还没准备好呢，怎的就这么快？”娇嗔掩不住笑。
“所以，娇鸾你要快些好起来才是。否则，只怕素卿也没那心思披上嫁衣。”裴生也笑，眼中晶亮。
“素卿？”沈娇鸾怔。“生哥哥，你要娶素卿？”
“爷爷已经答应了这门婚事，方才见过沈伯伯，他也属意要将素卿嫁于我。娇鸾，你都不知我有多开心。”裴生乐不可支，全然错过沈娇鸾眼中瞬间涌出的恨。“娇鸾，你也替我高兴，是不？”
“不，不会的。”
面色顿失的沈娇鸾，翻来覆去只晓得喃喃自语。
“你明明喜爱的是我，怎么就要娶那个瞎子？不会的，不会的。”
“娇鸾？”裴生不明所以。
“不可以！”沈娇鸾猛的抬首，声嘶力竭。“你怎么可以娶那个瞎子！你心中的人明明是我，怎么会是那个瞎子！裴府赏花时你说我是花魁，你说爱极我唱的曲儿！你要娶的是我，怎么可以是那个瞎子！”
裴生愣住。
“娇鸾！”
最先回神的，是赛荷珠。急急喝一声打断沈娇鸾的疯言疯语，嗓音里却也有了几分低沉。
“我，一直当你是好妹妹。”
裴生下意识放了沈娇鸾的手，人也讪讪着站起身来，一脸的无措。
“娇鸾，我不爱你啊。”
一语出，只如那晴天霹雳，震得沈娇鸾神智全失。素手抬到半空点了半晌，最后也只能自口中逼出两个字，咬牙切齿。
“你走！”
房内陡然安静了几分。
“生儿，你先去厢房歇着吧。娇鸾病得厉害，教你看笑话了。”赛荷珠满脸的疲惫。
“我……”
裴生张了张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看看沈娇鸾，再瞧一眼赛荷珠，僵持许久，也只能咽下满腹的话点了点头。
“好。”
等裴生离了房，沈娇鸾的泪便争先恐后涌了出来。抽抽噎噎梨花带雨的样，瞧在赛荷珠眼中只觉心疼得很，偏又觉只知哭嚎也实在没个出息，微叹一声后便走到床前坐了下来。
“哭又能有什么用？若能将他哭回来，就算哭到死娘也不会说个不字。现在就哭成这般，等他与素卿拜堂成亲时，莫不是要哭瞎了双眼？”
“我还能怎么做？他说的话你没听到？他心里藏着的人不是我！那沈素卿都瞎了他还要，我怎么教他回心转意？杀了沈素卿？你说啊，你说我该怎么做！”沈娇鸾恨恨。
“这世上的一切，哪个不是要争来？你以为，自己藏在这里哭上半日就能哭回心上人？不过是笑谈。”赛荷珠嗤笑。“娘问你，真就有那铁了心也要追随他的坚定？”
“此生非他不嫁。”沈娇鸾一字一句道。
“不愧是娘的好娇鸾。”赛荷珠笑。“你放心，大凡是你想要的，娘就会拿了来交予你手中。这次，娘也会帮你把如意郎君争回来。”
“怎么争？”沈娇鸾怔，一时倒也忘了再啼哭。
“娘自然有法子。你只管安心养好身子，然后开开心心准备好做你的裴夫人。”
沈素卿在廊下坐了多久，裴生便在不远处站了多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