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那人的能耐，也至多费些银两买通几个贼匪，到底上不了台面。云先生有口信，还要劳烦军爷带回。”
沈素卿低叹一声，说话时却又转了脸望着似已昏死过去的裴生，脸上多柔情。
“十日之内，切记不可轻举妄动。时候到了，云先生自会亲自登府。”
“那个装神弄鬼的家伙。”汉子嗤笑，复又高举了利刃。“真当自个是神机算不成？小娘子，你可是问过他，算没算出我家主上私下里的第二道军令？”
“什么？”
沈素卿一愣，转回身时，却只来得及瞧见那劈头刺来的利刃。
“杀无赦！”
裴生挡在身前的瞬间，沈素卿陡然觉得眼下的一切，不过是出闹剧。
二度听到皮囊撕裂的声响，这次，还掺杂了汉子的称赞。
“刀上淬了毒，沾血封喉，就是杀不死，也该毒发。年青人，倒是生了副好体格，居然还有气力横身过来挡刀，真该赞一声。”
沈素卿只睁圆了眸，死死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却也因着近了，那看了多日的容颜，竟也成模糊。
“还是，狠不下心。”
裴生笑，桃花眸缓缓阖上，身子一软，人便伏在了沈素卿身上。额头压上沈素卿肩，沈素卿便觉，那份重担快要把自个活活压垮。
“狠不下……”
自此绝了声响。
“好一对同命鸳鸯。”
汉子笑，手间用力，直到那洞穿裴生身子的利刃接连穿了沈素卿的身，这才放了手。
“回府。”
一声令下，众人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去，只留满地尸首，还有，车厢内的一对同命鸳鸯。天际再度生了炸雷，响过后，倾盆大雨急急落下。沈素卿却觉，这一生，从来不曾遇到这般的静。
静到叫人湿了心。
“云昇呵，抱歉，我没法救你了呢。”
沈素卿笑，想着抬手来抱住那具渐渐冰冷的身躯，却发觉自个臂膀已然沉似担了千钧，竟是再也动不得。
“怎么办呵，我想抱着你，帮你暖暖身子。可是，我动不了，云昇，你抱紧我好不好？”
没有回应。当然不会有回应，此生，不会有回应了。那人已经没了气息，如何回应？往日里最爱捉弄自个，喜朝颈子里吹气，如今，人就伏在颈边，却再觉不出那点气息。
死了，死了呢。
“我起过誓，时候到了定会告诉你一切。你又不信我了，居然比我先走一步。怎么办，我现在要把全部告诉你，云昇啊，你睁开眼，再听一次，好不好？”
回应沈素卿的，是车外哗哗雨声。脸上多了些麻痒，隐约还有湿意。沈素卿又笑，笑这一场雨，居然也打进了车厢。
“十三年前，那场晚宴，那个女人，递给了娘一杯掺了药的酒。娘饮了，醉了，被那个女人搀去了厢房。那时，我还在想，为何二娘要把娘亲送去别人的房中？后来，我便又想，为何，那时看见了却不知道开口询问？因为我的装聋作哑，爹生了一场火，勒死了娘，打死了先生。这世上最疼我的两个人呢，一个被抛去了荒郊喂野狗，一个，从此被埋进了池底，永世不得超脱。”
“那时，我多想跟着娘一起走。可我不能。娘与先生死得冤屈，我要替他们伸冤。装瞎十三载，苟且偷生，为的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教那些侩子手偿命的机会。我等来了呢。裴府公子，风流倜傥，名声在外，早已迷倒了一众上京城的女儿们。放榜日，你的名又进了甲等，我就知，时候到了。知道吗？初春皇帝围场狩猎染的风寒，实则是因着兵部尚书背后做鬼，是了，是我一手谋划。怕他不及病危，还一并投了毒。兵部与裴府，向来对立，我的计谋中，是要那兵部尚书奏明圣上，下旨令裴府找出世间奇物血菩提。而你，人中龙凤，必定能讨了那对母女欢心。所以，我要做的，便是将你引进沈府，刻意与那沈娇鸾争抢，直至她对你死心踏地到为救你一命，可以拿出沈家的传世之宝，血菩提，可以，为你，甘愿抗旨。到时，兵部尚书再上一道折子，道你为自保私吞宝物。那时，皇帝必定龙颜大怒，降罪裴府，诛杀沈家。兵部尚书去了心头大患，而我，自是了了心愿。”
这会，沈素卿不仅仅是瞧不清眼前的人儿，似是连那萧萧雨声都听得模糊了。总觉吐纳都费力，实在想干脆舍了气息。却又生了百般的不舍，拼了命的攒足最后一口气，定要将那心间藏了十多载的秘密道完。
“三月三，我知你会上山朝拜，便刻意出了府去与你偶遇。杨柳河畔，我瞧见你了。呵，真个是个风华绝代的人呢，教人挪不开眼。是啊，摔下河堤也是刻意，为的，是与你相识。我在赌，赌你乐意与我亲近，赌那两个女人，愿为你倾倒。那个女人，十多年来始终不曾对我放心，又满心里想着教自个女儿一朝登天。我知道，你定能夺了那两人的心。瞧，我赢了，对不？赛荷珠对你百般的满意，沈娇鸾又对你万般倾心。其实，即便你不提带我出府，我也会找些借口出得沈府。装神弄鬼，故意教那女人知晓我装瞎，以她的算计，必定会选此次出行灭口。走前，我曾嘱托兵部尚书，私下里派人手来暗中护行，待贼人出来一并拿下。而你，因此命悬。只要送你回沈府，沈娇鸾定会偷了血菩提来救你。这会，圣旨该是到了裴府与沈府呢。”
雨声渐大，沈素卿的嗓音却渐渐低了下去。
“可是，我从来不曾想到，裴府的公子，竟是我的云昇。想了十三载，盼了十三载，心心切切等来的人啊，竟是一场局中的棋子。我悔了，云昇啊，我悔了。本想着在回去后阻止兵部尚书上那最后一道折子，护你周全，可，没机会了。我救不得你了。”
“云昇，你该恨我。我的命，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