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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笨母鸡

赵亮家的一只笨母鸡正下着蛋突然不下了。

当然是娘最先发现的。娘把一把玉黍籽撒到地上,鸡们就都围了来,刚才还一个个闲云鹤步的,现在全噤了声,专心致志叨食地上的玉黍籽。偶尔还有个别鸡不满同伴的势强,正叨着玉黍籽就抽空在同伴脖子上狠啄一口。娘眼尖,早认出了那只不下蛋的鸡,一哈腰,伸手就逮了个正着。赵亮在一边看见了,从心里佩服娘的手脚利索,都六十开外的人啦,却耳不聋眼不花,出手敏捷,比年轻人还迅速。笨母鸡在娘手里嘎嘎叫着,奋力挣脱,娘照笨母鸡头上梆梆打了几下:“叫你偷懒,叫你偷赖!”笨母鸡老实了不少,娘就用一条早就准备好的红布条把笨母鸡两只翅膀扎到一块,这样笨母鸡就飞不起来了,即使跑也跑不过娘的一双小脚。娘拎了笨母鸡往水池那边去,水池里放了满满一池水,尺水波澜,正有细纹荡漾,池边的地面湿了一小片。赵亮猛然惊醒了,知道娘要干啥了,他拦住了娘,并从娘手里抢过了那只笨母鸡。娘一愣,问他:“你要干啥呢,赵亮?”

赵亮不好意思地冲娘笑笑,说我要拿它作个试验,看看它到底为啥好好的不下蛋了。

“作个屁试验!我瞧你的脑子又要出问题了。”娘伸手来要赵亮手中的笨母鸡,“母鸡不下蛋又不是没法治,还用你咸吃萝卜淡操心!”娘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在乡下这种事真没啥稀罕,就跟懒婆娘叫男人打得鼻青脸肿,谁家的大闺女肚子突然鼓了起来一样,乡下人早习惯了。一只母鸡,不管身强力壮正值中年,还是颤颤微微到了暮年,都会发生这种事,正下着蛋突然就不下了。可不是营养跟不上,主要是内分泌严重失调造成的,用赵亮的眼光看是没有伙伴夫妻生活少了才导致这样。按传统的法子,把母鸡按入凉水中,杀杀它身上的臊气,如此三番,母鸡就恢复了正常。赵亮却觉得这样做太残酷,才拦住了娘。

赵亮的想法自然跟娘没法细说,他闪了两闪,让身手敏捷的娘两次扑空。娘看出了他的顽固就叹了一口气放弃了。娘颤着一双小脚,一边往屋里去一边叹气:“你就气死我吧,你就气死我吧。都四十岁的人了还是个光棍,自己的事还办不好又去操心鸡的事……”快到门口的时候,娘突然拾起地上一根榆树枝照脚下一只鸡头上梆地敲了一下,那只鸡受了惊吓嘎嘎叫着紧跑几步,振翅一跃飞上了墙头,然后很不满地朝老太太的背影瞪了一眼。赵亮见娘拿鸡出气,扑哧一下笑了。

这几年城里人疯了般寻找绿色食品,乡下人也受了启发,开始喂起了小笨鸡,改圈养为自由放养,干净了几年的街道和院子突然一下子又变得鸡屎遍地。小笨鸡们野性不改,很放肆,一次县作协一个女诗人来深入生活,硬是从人家女诗人头上飞过,给人家拉了一脖子脏物。没想到女诗人非但没急,还欣喜苦狂,一边扒拉头发上的鸡毛一边感慨万分:“这才像个庄园的样子呵!这才是真正的乡村呵!”并且吟出两句诗: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女诗人临走带了几斤鸡蛋,回城里一宣传就有人开着小车来村里买笨鸡蛋。他们决定不从超市和鸡蛋贩子手中买,怕上当受骗,听说他们卖的鸡蛋是假的,不但圈养还往里加色素,中央台都爆过光了。村里的笨鸡蛋一时成了紧俏商品,喂鸡的积极性空前高涨起来。娘捉了一窝鸡崽,见有利可图又捉了一窝,一年下来硬是从鸡屁股里抠出一千多块钱人民币。赵亮支持娘喂鸡,他可不稀罕这鸡屁股里抠出的人民币。赵亮不缺这个,赵亮倒腾玉黍种,一年就能挣下万把块,去年刚翻盖的房子,二层楼,大门口还放了两只石狮子。赵亮是稀罕娘的精神劲,娘从鸡屁股里抠出来的人民币上发现了自己的价值,又年轻了不少,手脚更敏捷了!老人就是这样呵,一直盼着赵亮娶一房媳妇,然后再生个白胖白胖的孙子。可赵亮一直没娶媳妇,娘的精气神就越来越差了,自从喂上了草鸡,娘把抱孙子的劲头用在了鸡身上,完全像变了一个人。赵亮很支持娘,今天却别扭了一回,娘有点不高兴。赵亮没太在乎这些,他从娘手里夺下那只笨母鸡是有一个想法的,一个拯救爱情的想法,他为自己的这个想法率自激动不安起来,脸上出现了一丝与他这个年龄极不相称的羞赧。赵亮把那只笨母鸡丢在地上,笨母鸡以为释放了它,站起身就跑,没几步就歪在地上。站起来又跑,又歪在地上。两只翅膀被扎到一块,失了跑走的平衡。赵亮先不管笨母鸡,从腰间摸了手机,滴滴滴滴,用汉拼拼了一个短信发了出去。过了几分钟,手机“呗”地一声响,打开一看,对方回了他一个短信:亮叔,我正在给人家的狗做结扎手术,缝完这几针就去找你。

铁院门咣当一声响,小兽医根妞拎着白铁皮锔成的药械箱一步跨了进来。“亮叔,你一声召唤,我比兔跑得都快,手都没顾上洗就来了。人家还准备给我炖狗蛋汤喝呢!”赵亮看根妞的手上果真血乎乎的,就笑了,摸出一根烟递过去。根妞接了,却没点火,先把过滤嘴往赵亮的水碗里蘸了一下,然后倒过来吹出几个水泡,这才把过滤嘴一头噙入口中,很老练地摸了打火机,啪一下打着,歪着头点上火,轻轻吹出一口烟。然后打开药械箱,把各式家伙叮叮当当摆了一地。

赵亮像个父亲一样无限怜爱地在根妞头上拍了拍,让根妞先坐下来喘口气。根妞是个爱整洁的人,小分头整得油光发亮,一定是喷了过量的啫喱水,苍蝇站在上边准得跌个仰八叉。瞧那眉眼,像,太像了!像他那个没心没肺的爹呀!根妞的爹赵麦根是村里的兽医,手利索,加上人长得齐整,嘴又甜,就很有几分女人缘。当年从城里表哥那借来一台照相机,围着根妞娘咔嚓了一天,就把根妞娘的一颗芳心咔嚓动了,撇了原先的恋人,跟了赵麦根。后来根妞娘跟他要相片,他说底片跑光了,鬼知道,他那天根本就没装胶卷。赵麦根那个没装胶卷的破相机,让赵亮后悔、懊恼、憎恨了半辈子。结婚后生了根妞和小花,小日子过得甜甜美美,突然从县农专来了几个学生要跟他实习。中间有一个女娃,不但长得有几分动人之处,学习还很用心。理论结合实践,赵麦根没少给她吃独灶,把半生的本事都传给了她。赵麦根家还喂了几头种猪,牵着母猪来打圈的不少。赵麦根撵着种猪往母猪身上爬,戴着黑手套的女娃在一边紧密配合,捉了种猪的那个玩艺放入母猪体内,居然脸不红气不喘。一个好心的本家嫂子在一旁见了,就提醒根妞娘:“长点眼呵,你可长点眼呵!”根妞娘根本不在意,女娃天天围着她婶长婶短地叫,打死她也不会怀疑。根妞娘认为不可能的事后来却发生了,赵麦根揣着家里的存款跟那个女娃跑了。一跑就是七年,连一点音信也没有。

没有心肝的人呵!赵亮时常一边责怪赵麦根的不负责任,一边暗自庆幸,但更多的却是对根妞的照顾和呵护。上学路上,根妞跟别的小孩干架,赵亮拉架的时候总是紧攥住那个小孩的手,叫根妞多跺人家两脚。社火会上,根妞拉着妹妹小花在外围掂着脚往里瞅,圈里锣鼓喧天,俩人却因个小啥也瞅不见。这时赵亮准会出现在他俩身边,把他俩抱起来,一边一个,一抱就是在半个钟点,一直到龙头吞吃了绣球才放他俩下来。根妞小时候受了委屈就来找赵亮,扎进赵亮怀里闷闷哭个痛快,每次都弄得赵亮身上泪水鼻涕一大片。

这时根妞抽完了那根烟,把地上的家伙拔拉得哗哗响,问:“亮叔,急慌慌地传我来,有啥要紧事?”

“这事说小也不小,说大也不算大。”赵亮指着那只被捆住翅膀的笨母鸡,说“它正下着蛋突然不下了,按照老辈人的方法,就是摁进凉水里闷她几次就好了。可我觉得这样做太不人道,我认为它不下蛋的原因是好久没有恋爱了内分泌失调造成的,应该想个法子帮助它。你是专家,不知道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哦,”根妞点点头,赞成赵亮的说法,“这事真不复杂,找一只公鸡来,把它们关到一块。鸡跟人一样,它们一那个不就解决了?”

赵亮一听,吃了一惊:“根妞,据我所知,你今年虚岁才不过十五,这男女之事你怎么也能说出个子丑寅卯?”

根妞显得不点不好意思,又点上一根烟,居然从鼻孔里冒出两股白烟,然后一甩小分头说:“实不相瞒,我已经经历过那个事了。”

赵亮更惊奇了,瞪大了双眼,心说这孩子咋比我还先走一步呢。

“亮叔,我自幼丧父,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赵亮发现根妞的大人腔越来越浓了,一举一动也总把自己弄得周吴郑王的。赵亮听出了他的口误,打断他:“根妞,我跟你纠正一百遍了,你爹没死,他是跟人跑了,去过他的幸福生活了。你不能张口闭口自己自幼丧父!”

“嗨,我咋老认为他死了呢?说实话,娘一个人拉扯我和小花不容易,我就牺牲了自己,连初中都没毕业就跟娘一起开起了这个兽医门诊,她在家卖药我干起了爹的老本行,去外面给人家的猪狗瞧病。我一再劝导小花,要她好好念书,将来考不上北大清华,考个省里的重点大学也中。小花偏偏是个猪脑子,越学越糊涂,前一段中考居然闹了个倒数第七名,我让她蹶起屁股,用娘的拖鞋狠狠打了她一顿。打过她我却流下两眼泪。俗语说,长兄如父,我不管她谁管她呢?”根妞说着动了感情,两只眼睛变得红红的。赵亮赶紧给他倒了一碗热水,听他继续说下去。

“要说这兽医,也是我们的家传。我六岁的时候就跟爹出诊,一口气把村南头狗蛋家的八只小猪娃全放倒过,让爹给它们打针。当时我还替爹给人家的老母猪量过体温,也算门里出身吧,入路就快些。其实我娘也是半个兽医,教了我不少本事,她还看了爹留下的医书,一一教我。娘是有文化的,听说当年咱村里就出了两个高中生,她就算一个。”

“可不是,她在班里成绩老是前三名,全乡中惟一的女班长。”赵亮双眼放光,一下子激动起来,“另一个高中生就是你亮叔我,可我的成绩老是下中等,你娘没少帮我解几何题。”

“我这脑瓜也不算太笨,这打针防疫,动个一般手术,结扎啦给没屁股眼的猪拉屁眼啦剖腹产什么的几乎都不在话下。但再深点的学问就不行了……”

“还有多深的学问能难住你啊?”平时赵亮就喜欢根妞,这时越发听得有了劲头。

“这你就不懂了,亮叔。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兽医这行学问深着呢。比如人工授精,科技含量高,挣钱也快。我照书本上说的试验了好几回,都不成功。”

“你拜师学艺呀!”

“拜过了,就是县农专的张教授。上次专门在县里的红月亮歌舞厅请了他,这张教授不喝酒只吃了一碗烩面,却好那个,非要我带他去歌舞厅那个,花了我一百五。他那个的时候我没事干,就瞎转悠,一个小姐就把我拉去聊天,一聊两聊她硬是看上了我,没叫我掏钱就让我那个了。亮叔,这男女这事我也算知道了个大概……”

哦。赵亮这才明白根妞的话了,不由出了一身冷汗,问:“那后来呢?”

“张教授只教会了我给母猪拉屁眼,人工授精的事却没答应下来,所以我想再让他去一回红月亮。这次我想请你骑摩托和我一起去,要不把摩托借给我也行。”

赵亮不同意根妞骑摩托去,因为根妞没有驾驶证听说县交警查车查得很严,新交通法下来了,无证驾驶逮住就直接拘留。赵亮同意和根妞一起去,但赵亮也求根妞办一件事,“听说你娘养了一群芦花公鸡,我想借一只来陪陪这只母鸡,不知中不中?”

根妞一拍胸脯,“这事不在话下,包我身上了。”

临走,赵亮把没抽完的半合烟塞给根妞,根妞一看牌子,“精红旗渠”,十块钱一合的烟。根妞不要,说太贵了。赵亮硬塞给他,搂着他的肩头,“咱爷俩,谁跟谁呀!”

很快,根妞掂来一只雄壮的芦花公鸡,跟那只生病的笨母鸡一起关进了小东屋。根妞拍拍手上的土,对赵亮说:“亮叔,我本来打算掂两只芦花鸡,娘不让,娘说母鸡跟人一样,也是知道好歹的,也是知道满足的。”

赵亮已经推出了摩托车,并且打着了火在“突突突”预热。他听了根妞的话很不以为然,说:“给你娘捎个话,就说我说了,有时人还不如一只鸡呢!”

根妞一愣,盯着赵亮的脸,“亮叔,为啥你恁在意娘的话呢?她不过顺便说说罢了。”

赵亮一时支吾起来,不知道咋回答根妞。这时娘从大街晒太阳回来,听见小东屋扑扑腾腾地就问里面怎么了。赵亮知道娘又该骂他了,就跨上摩托招呼根妞开路。根妞跃上后座,赵亮一轰油门,摩托嗖地一下就窜出了院门。娘踮起脚尖望着绝尘而去的儿子,叹一口气:“要是听娘的话早娶媳妇,孙子也该跟根妞这么大了!”这时小东屋的扑腾声一阵紧似一阵,娘推门而入,天哪,她腌的两盆西瓜酱早让两只鸡扑闹得满地都是。

张教授果然如根妞所说,对酒不感兴趣,说有胆囊炎不敢喝;对肉也不感兴趣,说有脂肪肝要多吃素食。对活蹦乱跳的虾也没精神,说泥腥气太大,只吃了一碗烩面,还说菜要多了太浪费。吃完烩面一抹拉嘴,伸出两根指头冲根妞勾勾,根妞探过身,“师傅有啥事?”张教授说他有一个习惯,吃过饭必须抽一根烟,“饭后一支烟,赛似活神仙。”根妞递上烟又打着火,跟着张教授说:“师傅您还有一个习惯,抽完烟还喜欢吼两嗓子。”张教授嘿嘿笑了,脑袋窝在脖子里,露出几分色相,说知我者徒弟也,人工授精的事我考虑好了,收你做关门弟子。根妞一听双眼放光,剩下半碗烩面也不吃了,招呼着要和张教授去红月亮歌舞厅开房间,说去迟了小姐就没得挑了。张教授眼瞅着闷头吃饭的赵亮,根妞告诉他亮叔是自己人,不用担心。

到了红月亮,一进门是一个大厅,坐了一排溜光艳妖冶的小姐,有的在对着小圆镜勾唇描眉,有的翘着二郎腿在咔吧咔吧吃零食,还有的在练习吐烟圈。赵亮三人一进去,小姐们都停止了活动一起把头转过来目光一致盯着他三个看。赵亮感觉她们真像娘养的那群小笨鸡,家里来了人,它们也是这样追着人家看。给张教授开了一个包间叫了一个小姐,张教授龟缩着脖子双腮潮红地去了。大厅一角还有一排沙发,根妞和赵亮一起坐下来看西洋景。小姐中有人认出了根妞,指着根妞叽叽喳喳地不知说些什么,又猛然爆出一片笑声。后来有一个小姐咯哒咯哒扭着腰肢过来邀请根妞跳舞,赵亮愤怒地瞪着双眼,把小姐瞪了回去。根妞坐在那儿,却有些骚动不安。

办完根妞的事又去了一趟律师事务所。赵亮掏了十块钱,咨询了一个关于婚姻的问题:有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是两口,男人跟人跑了,已经七年了,女的能不能离婚?没有男的在场,一个人离婚法院判不判?律师告诉他:根据《婚姻法》的规定,女方可以提出离婚诉讼,由法院出一个对男方的传唤书,在有关媒体上公告送达;若男方在规定的时间内仍不来应诉,法院就开庭审理,判决结果还要在电视或报纸上公告送达,之后才能生效。

从律师事务所出来,赵亮像换了个人,红光满面。他哼着一支歌,“甜蜜的事业、甜蜜的事业,无限好罗喂……”摩托也开得轻快敏捷,潇洒极了。根妞不时纠正他,“亮叔,错了,拐到《回娘家》……又错了,成《真的好想你》了!”接着又问:“亮叔,你咋还是独身呢?你长得也不矮,家还有钱,为啥耽搁了呢?笨母鸡都找到了爱情,你咋不急呢?听说有人去你家提亲,你理都不理人家。你心里一定埋藏着个小秘密,能不能跟咱说说?”

……赵亮一下子没了话,摩托也明显慢了下来。再往前走,摩托忽然踉跄了几下差点儿歪沟里去。赵亮一个急刹车,根妞跳下来,“是不是车把上哪个螺丝松了?”他绕到车前检查,一抬头,立时惊呆了。只见赵亮双眼涌满了泪水,脸上的青胡茬不住地颤动,且满脸苦楚。看得出他在极力忍着,忍着一种疼,一种根妞理解不了的疼。

“亮叔,你咋哭了?”

赵亮一下子醒过来,连忙揉眼睛:“我咋会哭呢?我这是老毛病了,迎风流泪,风流眼嘛……”

过了几天,那只笨母鸡康复正常,赵亮捎信让根妞把芦花公鸡掂走。

根妞一过来,躲在堂屋的娘忽然拉开门,小脚颠着跑到小东屋,一把就逮住了那只芦花公鸡,交给根妞说:“赶紧掂走,赶紧掂走,我这东屋的东西都叫它糟蹋完了。”

原来两只鸡不但把老太太腌的西瓜酱弄脏了,还跃上窗台把老太太贴在窗户上的剪纸叨了个稀巴烂。老太太剪的是几只大公鸡,芦花公鸡以为这几只纸公鸡要抢它的小母鸡,就动了怒。根妞很惊讶老太太的敏捷身手,说:“哎呀,奶奶是不是有武功,你比《天龙八部》里的天山童姥还厉害!”老太太哼一声,说一个大神经病领一个小神经病,我才懒得理你们俩。说完,颠着小脚串门去了。

赵亮找来一根细绳,先把芦花公鸡的两只翅膀捆住,以防它半路跑掉。然后在它头上拍一下,不无羡慕地说:“你真幸福呵,比我混得强!”

根妞抬腿要走,忽然想起一句话:“我把你的话给娘说了——”赵亮赶紧竖起耳朵,“你咋给你娘说的?”又拎过一只凳子,叫根妞坐下慢慢说。根妞说,别坐了,我还得给人家的小猪打针呢。接着又说:

“我说亮叔说了,有时人还不如一只鸡呢。我还说了你去找律师的事,还有你在半路上流泪的事……”

赵亮听着竟激动起来,问根妞:“你娘听罢咋说了?你娘听罢咋说了?”

这时芦花公鸡突然喔喔叫起来,好像在跟那只笨母鸡告别,影响了根妞说话,根妞照芦花公鸡的头上打了几下,告诉赵亮:“娘听罢一句话也没说。”说罢转身就走,人家还在等他给小猪娃打针呢,腰间的手机已经响了好几次了。

赵亮闻听,眼睛霎时蒙上了一层水雾。他强打精神送根妞,竟身子一歪差点儿摔倒。根妞赶紧扶住他,问:“亮叔,你咋了?”赵亮摆摆手,说头有点晕。根妞很内行地说要不要找个医生来给你量量血压,是不是血压有问题?赵亮说我才四十岁,血压不该有问题,你走了我躺一会儿估计就没事了。根妞有点不放心地走了,又扭头说,我给小猪娃一打完针就来看你。

赵亮再也坚持不住,双眼朦胧,两腿像灌了铅,一步一步往屋里挪。身子仿佛被抽空了一样,他找不见自己的魂了。望着白光光的水泥路面,他真想躺在上面大哭一场。哭一场,也比这样着强啊。就在这时,身后一阵脚步声,根妞又回来了,探进半截身子,喊赵亮:“亮叔,忘了跟你说。那天半夜我听见娘哭了,先是没声,后来小声,见我和小花都睡着了,娘的声音就大了,哭了老半天。第二天一看,果然,她的眼肿了,像个桃子一样。枕头也湿了半截,我和小花问她,她说睡得狠了,把眼睡肿了。”说罢,再次转身去了,因为腰间的手机一个劲叫,一定是人家等得不耐烦了。他得去照顾自己的生意,现在都是买方市场,同行又太多,竞争厉害着呢。

只这一句话,赵亮听后不知哪儿来的精神,头也不晕了,腿也不沉了,仿佛一下子换了一个人。他腾腾腾追到大门外,高门大嗓地冲远去的根妞喊了一家伙:

“告诉你娘,谢她的芦花公鸡了!”

来年这个时候,还是那只笨母鸡,又不下蛋了。根妞抓住它,要往小东屋送,还要去找一只公鸡来,去年的芦花公鸡娘都卖给城里人了。赵亮正在合账,算算今年卖玉黍种挣了多少钱。他丢下手里的计算器,拦住了根妞,说:“费那事干啥,再说屙一地鸡屎,蹬翻了西瓜酱,肮脏不肮脏?”说罢,要过那只笨母鸡,一把按进旁边的水池中。笨母鸡挣扎着,扑愣着翅膀,弄得水花四溢,溅了根妞一脸。根妞很窝火,一边擦脸上的水珠一边很不解地质问赵亮:

“爹,去年你咋不嫌肮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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