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位白髯老者,看模样大概已近耄耋之年,却生得仙风道骨,气韵儒雅,一眼便知是御道中人,且修为不浅。
龚禩见他面生,正自疑惑,又见他无故前来搅局,心中大为恼怒,喝道:“你是何人,怎敢坏本少爷的好事!”
场边之人都知这龚禩骄横跋扈惯了,平时都不敢招惹他。可这老者竟如此大胆,出手时毫无避讳,不禁让人替他捏了把汗。
但见他身手了得,只数招便将李潇湘二人分开,却是好奇心大起,纷纷猜测其究竟是何人。
老者笑道:“属下是中军帐下一名信卒,奉盟主之命,有道口谕要传与二位。”说完朝李潇湘与龚禩分别拱了拱手。
龚禩一脸的不屑,显然是瞧不起他信卒身份,问道:“可是盟主要惩治这帮无礼之徒?”
李潇湘则回礼道:“不知盟主有何口谕,还请前辈示下。”
老者点了点头,环顾了四周,随即说道:“盟主口谕:逢此要紧之时,你二人竟挟愤私斗,扰乱军规,坏我士气,命你二人速速罢手,即刻至帐前,听后处置。若有怨言,则罪加一等。”
龚禩哪能想到自己也要被罚,心中极是不服,听罢便要上前理论。潘富年急忙拦在身前,低声说道:“少爷,不可!”说完斜着眼睛,示意周围还有人看着。
龚禩顿时恍然,心道:‘若是公然违背盟主之命,只怕父亲那也不好交代。不如随这老头先去瞧瞧,以我龚家大少爷的身份,白世伯也不敢拿我如何。何况因这几个贱徒而得罪我龚家,于结盟之事也是划不来的,想必这笔账世伯应当能算清楚。’心中既已有了主意,龚禩便有恃无恐,挥手道:“老头,前面带路!”
老者一摊手,陪笑道:“是是,龚少爷,请!”说完看向李潇湘,又道了声“请”。
李潇湘急忙回礼道:“前辈请!”说完朝前走去,途径老者身边时,却听他细语道:“肖公子,多谢你刚刚手下留情,不然这一撞老夫可是受不住啊!”
李潇湘脚步一顿,侧脸问道:“前辈识得我?”
老者低声笑道:“嘿嘿,那日听职时,老夫就见过你喽。你这身御道不浅,着实厉害的紧啊!”说完含笑而去。
李潇湘听得一头雾水,心想:‘听职那日人多混杂,这老者多半是藏在了人群中,不愿暴露身份。没想到他御道这般了得,不但接下了我那招飞云踏松,还能猜出我御道不浅。不过我身上藏有御息石,只这修为境界,便需要一定的眼力了,也不知他猜得正确与否。’李潇湘这般想这,随后便跟了上去。
李宗急忙喊道:“少爷!我——”
李潇湘回头安慰道:“无妨,你照看好焦姑娘,晚些时候我便去找你!”
李宗应道:“少爷多加小心!”
李潇湘笑着点了点头。这时一道身影跟了上来,李潇湘眉头微皱,问道:“小木子?我记得口谕并未传你,你为何要跟来?”
小木子笑道:“我跟着看看热闹啊!”
李潇湘知道小木子身份不简单,便不再多言。
不多时,一行人来到一处军帐前,这处军帐是临时搭建的,只因主帐要拆卸装车,需给盟主和众人留个商议之所。
老者来到门帐前,高声道:“禀盟主,二人已经带到,正于帐外听候责罚。”
随即,帐内传出白玉琅的声音,说道:“让他们进来。”话语中带着些许怒意。
老者掀开幔帐,几人先后走了进去,小木子则跟在最后,到了帐内,立即寻了一处角落,隐没了身影。
李潇湘抬头看去,见主座上坐的正是白玉琅,在他左手边,则坐了一名中年男子,身穿锦绣白袍,容貌俊逸,甚有威严,看样子也是名御师。见到龚禩进来,先是哼了一声,随后长袖一挥,便不再看他了。
二人并排站好,齐声拜道:“见过盟主。”
白玉琅面有愠色,斥道:“胡闹,这是什么时候,你二人竟敢在军中公然私斗,成何体统!”
李潇湘自知此事错不再己,但眼下不是争论之时,若是一味辩解,只会让白玉琅气上加气。而他身为总盟主,所虑之事甚繁,不好再给他增加烦恼。此事就当是自己吃了个亏,责罚一顿,也就算过去了。至于龚禩心中私怨,只好留到日后再与他慢慢理论。若是为了这点小事,而坏了讨伐千真派的大事,便是得不偿失了。
李潇湘决定先认下错,将此事尽早化去,没成想还未等他开口,龚禩却怒声喊道:“世伯,都是这贱徒的错,他处处与我作对,还恶言侮辱于我,我堂堂龚家,贵胄世族,怎能遭人这般辱骂,实是忍无可忍,才出手教训了他。世伯您也是世家望族,难道能容忍低贱之辈辱骂白家吗?”
李潇湘听后极是不悦,心想:‘此人不但无中生有,还信口雌黄,竟把白家也给拉上了,这等心机,当真是无人可比,实是厚颜无耻。我本无意辩白,看来此时不得不说上几句,免得被人给冤枉了!’
随即便要开口解释,可话还未到嘴边,就听另一人开口喝道:“孽畜,还敢狡辩,分明是你先动手打的人,人家不得不防,你却说成是忍无可忍!不但如此,竟还想着把白家也给搅进去,你这畜牲,看我不抽断你的腿!”说完便从座椅上窜起,挥掌朝龚禩打去。
白玉琅怕他真出手教训龚禩,急忙上前拦住,说道:“汲鉴兄,莫要如此,军中有军规,你这般私受刑罚,虽说是没有私心,但难保不会给那些别有用心之徒留下口舌,万一在其中添油加醋,乱传一气,你又如何能说得清楚?”
龚禩也是吓坏了,向后退了几步,喊道:“爹,你当真要打儿子吗?”
李潇湘听后一怔,心想:‘原来此人便是龚家族长。倒与龚禩不同,是个明事理之人。’
白玉琅将他拉回座上,安慰道:“汲鉴兄稍安勿躁,世侄有错,责罚便是,何必动了真气呢!”
龚汲鉴怒气难消,说道:“此事还请盟主定夺,是打是罚,龚某绝无二话。若不好好教训这个逆子,总有一天他要闯下大祸!”
白玉琅点头应道:“知道了,此事交由我办,你放心就是。”说完看向李潇湘二人,高声说道:“龚禩怀怨私斗,触犯军规,杖二十。”说话间看了看向墙角的小木子,干咳两声后,又道:“肖水虽说是自卫,但既已出手,也是犯了军规,难免其咎,同样杖二十。海沧海!”
那名老者应道:“在!”
白玉琅挥手道:“带下去吧!”
“是!”海沧海拱手道。
李潇湘只觉如此惩罚,实是不公,白玉琅既知自己是自卫,应该会猜到自己是不得已才出手的。没想到竟要与龚禩受同等责罚,真是毫无道理。
但转念一想,此事若能尽早解决,何必再生事端。二十杖就二十杖吧,自己身子骨硬朗,只怕这二十杖打完了,还未感觉到疼呢!
可龚禩却是不服,说道:“凭什么打我,我可是龚家的大少爷!”说完看向龚汲鉴,喊道:“爹,你就忍心让儿子受这筋骨之痛,却不说说情吗,您平时可不是这样的啊?”
白玉琅一言不发,看向龚汲鉴。
龚汲鉴虽未侧首,却也知道白玉琅正看着自己,随即脸色一沉,大声喝道:“逆子,真是气煞我也!”说着从座上跃起,纵身至龚禩面前。
龚禩吓得缩紧了身子。
龚汲鉴低声吼道:“此杖由我来执,看你还有何说的!”随即提住龚禩的衣领,将他牵出了帐外。龚禩则边走边喊,却是一句告饶的话也没说,这倒是出乎李潇湘的意料,本以为他会大闹一场。
待众人离去,白玉琅重新坐了回去,低声念道:“如何?”
随即墙角发出一阵笑声,接着小木子从阴影处闪出,径直走向了门帐。
龚禩仍旧在龚汲鉴掌中挣扎着,倒是引起了不少人注意,纷纷侧目,均是一副出了心中恶气的样子。
龚汲鉴见状,附耳对龚禩说道:“禩儿,你知为父今日为何要这般对你?”
听到此话,龚禩像是明白了什么,不再大呼小叫,低声问道:“为何?”
龚汲鉴道:“今日之事错在你身,你怎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教唆他人动武,你不知眼下是要紧之时吗?”
龚禩道:“孩儿知道,可我当时骑虎难下,就算意识到了,也是为时已晚。”
龚汲鉴道:“所以为父才要让白玉琅亲自下令责罚与你,而我则要亲执杖刑,一是做给旁人看,以平众怒,二是让那些门派和世家好好瞧瞧,我龚家绝不会徇私舞弊。如此一来,他们就会更加取信于我,而我龚家便能在此次讨伐中,占得更多的好处。”
龚禩一听有好处,心中欢喜,问道:“是何好处?”
龚汲鉴道:“眼下还不是说的时候,日后再告诉你。”
龚禩一脸的不悦,却又不敢多问。
龚汲鉴接着说道:“你也莫要有怨言,今日之事你世伯已是给了我龚家天大的面子,你该感谢才是。”
龚禩冷哼道:“感谢他作甚,他都下令要打我二十军杖了,还会给我龚家面子?”
龚汲鉴道:“愚蠢!我问你,那肖家小子受了多少杖?”
龚禩道:“和我一样。”
龚汲鉴道:“他本无错,为何你世伯还要罚他二十军杖?”
龚禩摇头道:“孩儿不知。”
龚汲鉴道:“那是为了照顾我龚家的颜面。谁人不知今日之错在你身,可肖家那小子还是领了二十军杖,你说这是不是告诉众人他同样有错,而此事并非你一人之过?”
龚禩想了想,随后说道:“如此说来,确实是世伯护了我龚家的颜面,倒是我误解了世伯。”
龚汲鉴点头道:“你能想明白最好。我龚、白两家毕竟都是世家望族,怎能不互相照应?这些责罚都是做给外人看的,你只需挺过这二十军杖,此事便算过去了,再敢有异议者,那便是自讨苦吃。”
龚禩此刻也意识到自己今日犯了大错,给父亲惹了麻烦,于是歉声说道:“父亲,孩儿知错了,我愿领这二十军杖。不过那姓肖的小子可不能轻饶了他,他敢与我龚家作对,便是自寻死路!”
龚汲鉴冷冷说道:“这个自然,我龚家就算有错,也是自己人教训自己人,外人岂敢插手,更何况他得罪的还是我龚汲鉴的儿子!不过眼下正值要紧之时,大军开拔在即,等过了这阵子,我定要让那姓肖的小子死无葬身之地不可!”
龚禩阴沉着脸,暗笑道:‘肖水,看来不用本少爷出手,你就要身首异处了,等着吧,到时你想求本少爷饶命都不成了,哈哈哈哈哈!’
李潇湘跟在后面,并不知他父子二人都说了什么,只知龚禩一开始乱喊乱叫,随后龚汲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他便安分了下来。
这时小木子跟了上来,对李潇湘说道:“肖大哥,等下你可有罪受了!”
李潇湘道:“不过二十军杖,我还是受得住的!”
小木子摇头道:“那得看由谁来执杖了,若是那龚家族长,只怕你连十杖都挺不过。”
李潇湘问道:“他不是要打龚禩的吗,难道也要来打我?”
小木子道:“他倒是有此心,就只怕他不敢。”
李潇湘顿时松了口气,心想:‘若是龚家族长执杖,我还真没把握能够受得住。’
小木子又道:“据我所知,那刑杖可不是一般木杖,乃是专门用来对付御师的。肖大哥,我知你御道了得,但也不可掉以轻心啊!”
李潇湘一怔,心想:‘专门用来对付御师的?莫不是珞松所制?’
不久,几人来到刑场。
此时外围已经挤满了人,大都是来看龚家少爷受刑的。
场中摆着两张长椅,其后站着两名大汉,髭髯倒竖,一脸的凶像。身前一根刑杖,被其挟于腋下,正盯着来人,兀自揣度着什么。
待几人走得近了,两名大汉立即认出了龚汲鉴,急忙横过刑杖,拱手道:“见过大人。”
龚汲鉴点着头,问道:“你们都听说了吧?”
二人回道:“都听说了,但不知大人亲自驾到,所为何事?”
龚汲鉴道:“这逆子触犯军规,我要亲自行刑,你们分个刑杖与我。”
二人一怔,哪里敢将刑杖交与他,躬身道:“大人,这可使不得啊,万一——”
龚汲鉴高声喝道:“有何使不得,快快予我刑杖,这逆子无法无天,我今日非亲自教训他不可!”说完大手一挥,悬在二人面前。
其中一人倒是有些心思,想着:‘这父子二人多半是想演出苦肉计,做做样子罢了。若真把刑杖交与他,以他之修为,根本不会用上全力,一杖下去,顶多是打得响而已,连皮肉都碰不到。’于是使了个眼色,叫另一人将刑杖交出。
那人倒也听话,点了点头,便将刑杖递到了龚汲鉴手中。
龚汲鉴接过刑杖,在身前连挥了两下,竟带起阵阵破风之声。
这刑杖与普通木杖不同,足足要粗了一圈,并且杖芯里加了石柱,重量更是成倍。但龚汲鉴使起来却是威风凛凛,足见其御道了得。而他这一舞,已是做足了架势。令在场之人不禁暗暗咋舌,都说这龚汲鉴怕是要来真的了。
龚汲鉴看了眼周围,觉得场面已是做足,便对海沧海说道:“可以了!”
海沧海随即高声说道:“龚禩,肖水,于军中私斗,触犯军规,影响甚劣,盟主有令,各杖二十,立即行刑!”
龚禩走向长椅,俯身趴了下去。虽说是自己父亲执杖,并不会真打,但眼下这么多人看着,仍是觉得有损颜面,心中恨恨念道:‘肖水,这份屈辱,本少爷早晚会讨回来的!’
李潇湘也朝长椅走去,小木子则在身后低声说道:“肖大哥,把这药丸含在嘴里,能帮你活血通络,不至于那般的疼。”
李潇湘心想:‘看执杖这人,只到晦灵末分境界,由他来行刑,怎会伤到我。何况我早与二师兄学了御气之力,就算是一根铁杖,只要不是御道高手来执,也是奈何不了我的。不过小木子一片诚心,弗了他这份心意总归是不好,还是暂且收下吧。’随即将手负到身后。
小木子悄悄将一粒药丸塞到他的掌心,李潇湘道了声谢,将药丸含在舌根之下,便趴到了长椅上。
这一幕被海沧海看个正着,却只是微微一笑,并未揭穿,随后高声说道:“开始行刑,一!”
“一”字刚说完,两根刑杖同时落下,只听左手边一声脆响,众人同时惊呼了一声,随即有人低声说道:“这龚家族长,当真是用了全力,照这么打下去,龚家大少爷还不得被打死啊!”
一人附和道:“打死才好呢,省得他再仗势欺人!”
龚禩知道此时还需做做样子,免得被人识破,随即脸上一阵抽搐,大声喊道:“哎呦!”
只这一杖,李潇湘便看出了其中端倪。虽说刑杖是木质,但其杖芯却嵌了根铁柱,只要稍一注入御气,这刑杖的威力便会大增。普通御师根本承受不住,只要挨上五六板,定会痛厥过去。
李潇湘不禁暗暗庆幸,心想:‘还好我学了御气之力,这一杖打下来,并不觉如何疼痛。不过这杖芯里的铁柱却是有些蹊跷,不知何种金属所制。’
接下来二人又受了五六板,李潇湘依旧是不痛不痒,反观龚禩,则是不停的哀嚎,好像真是痛不欲生一般。而李潇湘早就看出他是装的,心想:‘我还道龚家族长深明大义,原来也是这般护犊的。’
二十杖很快就打完了,李潇湘只觉身后麻酥酥的,很快就站了起来。
小木子急忙跑到跟前,见他并无异样,眼中精光一闪,仍旧关心的问道:“肖大哥可好?”
李潇湘笑道:“多亏了你的药丸,这二十杖下来,竟不觉得疼!”
一旁的海沧海见状,捻着胡须,面色如常,心中却已是惊涛骇浪,不但对李潇湘更加的佩服,同时也更加疑惑起他的身份来。
龚禩见李潇湘依旧行动自如,也是吃了一惊,慢慢从长椅上爬起,看向龚汲鉴,低声问道:“父亲,他怎会无事?”
龚汲鉴也是一脸的疑惑,摇头道:“此子不简单啊,之前他未对你下狠手,算你走运。看来我需尽快将其除了,不然定会成我龚家一大威胁。”
龚禩愕然道:“他当真这般厉害?”
龚汲鉴叹气道:“唉,最好不是。”说完搀着龚禩,朝刑场外走去。
之后李潇湘被小木子扶回了营帐。他愿本想去大帐看看李宗是否还在,与他报个平安,但小木子态度坚决,执意要让他回去歇息,实在是拗不过,便顺了小木子的意。
至于祭天祈福,跪拜誓盟什么的,自然也就错过了。不过他并不愿凑这个热闹,能在帐中独自待着,倒也是难得的惬意。
他本就是个清净的性子,对于不能见到万人祭天那般壮阔的场景,并不觉得有何遗憾可言,心想:‘大军马上就要开拔,终于可以为李家报仇了。十年了,何浊清,你还认得我吗?’
长风啄血马嘶蹄,一朝千魂索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