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霞山,开霞峰山脚。
朵慈突然出手,却叫李潇湘始料未及。略微定了定神,随即上前劝道:“老朵儿,此人名叫林无异,是云农门门下弟子,与我是旧识,并非歹人,还请你手下留情,解开这一指吧!”
他尚不熟悉探魂听指这类御道,不知其中精奥之法,只好说成是‘这一指’。
朵慈听后不怒反笑,说道:“哼哼,原来是云农门的小崽子,正好,老夫有一笔账还要与你们算呢!”
李潇湘忽然忆起朵慈之前曾说过的话,当时他正在云农山观人下棋,却稀里糊涂的被人捉去充军,而捉拿他的人,正是云农门的御师。
想到这里,李潇湘不免担忧起林无异的安危,拦住朵慈道:“纵使云农门有错,可捉你之人,也并非就是林兄弟啊,还请朵老息怒!”转头朝林无异问道:“林兄,我且问你,你们为何要无故捉人去充军,是何道理?”
林无异边听边转着眼珠,随后说道:“原来是此事,看来其中有误解,还请前辈允我分辨。”
朵慈道:“你且说来听听。”
林无异道:“此事我家帮主也听说了,但请前辈相信,我云农门绝未捉人去充军。想来是云农门这些年在江湖上口碑甚好,惹人妒贤,这才有冒充云农门弟子捉人充军的事发生,目的是损我声誉。在那之后,掌门曾派我等弟子下山追查,可行此事者着实谨慎,并未留下何种蛛丝马迹,不过掌门猜测,此事或许是四大家族所为。”
朵慈听后,点头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云农门在江湖上确是颇受赞誉,倒也多亏了灵姑阙那小子,做起事来大有修道之人的风范,不像四大家族那般,只知为自家牟利,全不顾及天下安慰!”
闻言,李潇湘略微安心,瞪着一双细眼,恳求的样子望向朵慈。
朵慈晃了晃脑袋,不屑道:“看在若水小友的面上,老夫就信你这一回。不过有件事你必须与我说清楚,你是如何跟来的?老夫虽是上了春秋之人,可在御道上还从未吃亏过,却为何发觉不到你的行踪?”
李潇湘也是大为好奇,急忙看向林无异。
林无异道:“前辈见笑了,晚辈资质浅薄,哪里能逃过您的法眼。但云农门有一道身法,却是极为高深,外人根本无从知晓,就是在门中,也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亏得掌门垂爱,允我修炼了这道身法。此身法名为云踪,乃是以朝雾云气隐匿身形,用以潜伏。就算是御道高手,若不知此法,也是绝难发现的。我等当初追查冒充之事,也是用的此道身法,算是云农门上乘御道。”
朵慈问道:“你将此事说与了我二人,不怕我们泄露出去?”
林无异笑道:“怕的话便不说了!”
朵慈赞道:“好小子!那云农门其他人呢,也藏于附近?”
林无异听后顿了顿声,结巴道:“此事、此事说来有愧,其实我是独自前来的,掌门、掌门他们并不知情。”
二人一怔,李潇湘抢先问道:“竟有此事?林兄为何要独自前来,如此岂不太过冒险?”
朵慈则顺势解开了他的魂穴。
林无异随即道了声谢,简单活动了筋骨,便道:“此事还要从昨日肖兄——”略微一顿,笑道:“现下应叫李兄了吧?”
李潇湘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林无异继续道:“自从得知李兄的身份后,我等是吃惊万分,想不到李家仍有后人活着。掌门说这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实乃幸事,谁料其他门派和世家竟另有图谋,欲利用李兄来做诱饵,赚千真派下山。不但如此,还将讨伐大事搁置一旁,先去抢夺那本经书。掌门见此情形,已是心灰意冷,决定不再参与此事,打算带领我等返回云农山。可我想着,既是修道之人,自当身怀侠义之心,惩奸除恶。眼下李兄有难,我怎能袖手旁观,不然又怎当得起这‘义’字。恰巧此时,路遇众家掌门和族长捉拿李兄二人,我欲上前帮忙,掌门却不允,说既是离了大军,此事便不好再插手。无奈之下,我只好避开众人,悄悄跟在李兄身后,欲保李兄周全,怎料半路竟杀出两个孩童,而你二人所行之处居然是这九霞山!”
李潇湘甚为感动,含泪道:“多谢林兄一番好意,可你抛下门人独自前来,就不怕他们担心吗?”
林无异大咧咧笑道:“我等江湖之人,路见不平,必当拔刀相助,哪里管得那许多!”
一旁的朵慈嗔道:“哼,年轻气盛,等下见了千真派,你那裤兜兜中可别‘一泻千里’啊!”
见朵慈答应自己同行,林无异甚是欢喜,问道:“还不知前辈高姓,怎的会和李兄在一起?”
李潇湘一拍脑门,笑道:“此事怪我,竟忘了与林兄介绍。”于是将朵慈的身份以及他为何会与自己同行,一并告知了林无异。林无异听后自是对朵慈顶礼膜拜,同时也为之前捉人之事道了歉意。
朵慈摆了摆手,全未在意此事,低声道:“闲话少说,既然你愿保若水小友周全,那便跟着我们吧。眼下我二人要上九霞山,多半会有一番打斗,你可要做好准备才行。”
林无异拍着胸膛,说道:“朵帮主放心,晚辈绝不会拖累二位的!”
李潇湘附和道:“林兄御道高强,这我早已见过,老朵儿放心就是!”
朵慈做了个鬼脸,一副瞧不起二人的的样子。随后领着二人来到一株枫树下,指着树干道:“这里种的并非普通枫树,而是露枫,其上常年分泌露胶,粘性极强。想要从此路上去,绝少不了此物。”
二人虽练就了一身本领,可毕竟年轻,听朵慈说完,颇感好奇,急忙凑近看去。果然,见树干上流淌着白露状粘液,伸指摸去,竟黏在其上,难以拔出。待要催动御气摆脱,却是越黏越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挣开,不禁瞠目结舌,频频摇头。
朵慈笑道:“哼哼,像你二人这般用法,到了明日也登不上去。”随后来到溪流边,寻了一块手掌大小的石片,又在树干上仔细刮磨了半天,整个石片便已粘满了露胶。
二人遂学着朵慈的样子,不多时,也各自刮满了一石片的露胶。
之后朵慈又回到溪流边,伸手至河底,不停的搅动着手臂。
李潇湘不解,于是上前问道:“老朵儿,你这是作何?”
朵慈道:“取些鱼粪。这里的鱼常年吃食枫叶,所排鱼粪中也含有露胶,加之九霞山周边御气充盈,这鱼粪便也成了一种宝贝,与露胶相融,则可成为黏性极强之物,刚好用来爬山。”
李潇湘只觉朵慈所说太过匪夷所思,居然要用鱼粪和露胶来爬山,再次问道:“为何要用此物爬山,难道靠身法上不去吗?”
林无异道:“我知是为何了!”
李潇湘扭头看去,见林无异正站在山脚下,指着高耸的石壁,好似在摸索一般。
李潇湘起身走去,待到得近处,才发现这石壁居然光滑如镜,能映人影,伸手摸去,竟似是抹了油一般。而石壁旁便是一条倾泻而下的悬瀑,虽说水势不急,但仍有不少水珠溅在了石壁上,让本就光滑的石壁变得更加难以攀爬。
这时朵慈已将露胶融合好,来到二人身后,笑道:“瞧好了!”说完将石片随手一扣,同时用力拽了拽,石片居然牢牢的黏在了石壁上,没有掉下。
朵慈点了点头,却突然松开了手,而石片像是失去了重量一般,自行朝山顶滑去,朵慈随即将其按住,笑道:“若水小友,可看出其中端倪了?”
李潇湘仔细打量着石片,随后惊呼道:“这,这难道是坠石?”
朵慈哈哈笑道:“不错,可惜这石头不比北玄的,需要注入御气才能成效,不信你来试试。”
李潇湘依言将御气注入石块,果然,石块似有向上飘起的趋势,且随着御气的注入,竟能悬浮于空中。
李潇湘摇头叹道:“这石头可要比北玄的厉害多了,居然可以漂起来!”心想:‘原来这河中的石头竟都是坠石。’
朵慈道:“这哪里比得上北玄,只不过你从来没在坠石中注入过御气罢了!说起来这都是玄麒子那老鬼搞得好事,非要在九千梯上设什么卦阵!”
听到朵慈称呼玄麒子为老鬼,李潇湘不免心生不悦,但也只是一念之想,随即问道:“老朵儿,你怎会知道这些的,难道千真派就不怕有人用此方法,偷偷上山吗?”
朵慈神气道:“放心,这等秘密,只有千真派门人才知晓,外人根本不知,更别说用此方法上山了。他们万万想不到这点的。”说完看了一眼石壁,又道:“此处名为葬剑崖,是首峰开霞峰一处绝景,据说是当年千真派开派祖师御道大成时,难掩心中激动,一剑从山顶劈下所致,这道悬瀑也是从那时才有的。”边说边摸着玄凉的石壁,若有所思。
李潇湘本想问他为何会知道此等秘密,但见他神色萧索,便未再追问,而是与林无异回道河边,依照所受方法融合了露胶。
融合之后,三人便开始向山顶攀爬。而这露胶也确有神奇之处,可随着坠石在岩壁上上下滑动,却不脱落。李潇湘对此大为好奇,可这其中的道理,就连朵慈也说不清楚。
三人只好不断向坠石中注入御气,以此来借力攀上山顶。
果然,如朵慈所说,千真派未在此处设防,三人顺利攀到了山顶。而此时天色已晚,正是潜伏的好时机。李潇湘与朵慈商量后,决定先到主殿上一探究竟。
因开霞峰主殿宝峰殿位于山峰之巅,而九霞山九峰又均在云峦之上,所以大殿周围聚满了云气。又有皓月晴空,银星璀璨,以至整座大殿仿若天宫一般。
此去宝峰殿,共三条山路可走,大路通巅池,而巅池之后,便是主殿殿宇。两条小路,一路通后山柴房,一路通弟子住所,道路崎岖,静谧蜿蜒。两排露枫分列左右,幽暗空明。山流水榭,高矮林立,清新朴素,当真是一派祥和之景,又哪里像是千真派这等杀戮之门的所在。
此时道路两旁不停有千真派门人在巡夜,手提长剑,寒光凛凛,皆是万分紧张,生怕有外敌闯入。
三人来到一处灌木后,隐没于树影间。朵慈探头打量着周围,见无路可行,回头说道:“看来一江楼那帮人的确不好对付,千真派已增加了人手,彻夜巡查,且四人一伍,每伍所行又无规律,一旦有外人侵入,即刻便会被发觉。到时三人牵制,一人报信,不出半柱香的功夫,就会有大批门人前来。”
李潇湘点头应道:“看来十少爷所言不假,当真是有进无退。”
朵慈道:“这等布置,你猜是何人所为?”
李潇湘默不作声,心中却念着一个名字:‘何浊清。’
林无异在一旁低声道:“李兄,我有一事不解,还请李兄明示。”
李潇湘道:“但说无妨。”
林无异道:“你们为何要来这九霞山?”
李潇湘道:“为了寻我兄长,也为了报李家之仇。”
林无异听后叹道:“是啊,是啊,确实该为李家报仇。可这冤冤相报,又何时是了呢?”最后一句话林无异乃是喃喃自语,并未让李潇湘听到。
这时,朵慈忽然喊道:“随我来!”话音未落,身影便已掠出。
两个青年哪里反应得及,手忙脚乱的便跟了出去,好在未让人发觉。
三人一路小跑,随后来到一处假山旁,刚藏好身形,便有四名千真派御师巡视而过,惊了李潇湘一身冷汗。
朵慈笑道:“嘿嘿,夜探九霞山,有趣,有趣的紧啊!你二人跟着我,可莫要暴露了行踪!”说完探头看去,随即一摆手,又掠向了一旁。
二人不敢耽搁,可脚力却不如朵慈那般迅捷,只好展开身法,尽力跟上。林无异对此更是吃惊,心道:‘不愧是八宝斋的帮主,身手竟如此了得!’
三人就这般边躲边藏,避开了千真派严密的巡视,一路来到了后山的柴房。
朵慈掩开窗沿,侧耳听去,察觉房中无人后,便摆了摆手。李潇湘二人立即推门而入,朵慈则随手将房门掩好,低声道:“再有不远便是宝峰殿了,眼下众人都已食过晚饭,不会来此巡视,我们在此歇息片刻,待夜深时再动身。”
李潇湘点了点头,心道:‘这老头对千真派怎的这般熟悉,定是没少来过。’
朵慈则扬着鼻子在房内嗅来嗅去,不多时,在一旁的竹笼里,摸出两只烧鸡和一坛美酒,顿时一阵欢喜,可犹豫一番后,还是放了回去。
李潇湘见状,轻声笑道:“你怎的不吃了,难道是怕烧鸡里喂了毒,要了你这条老命?”
朵慈没好气的道:“呸,呸,呸,小孩子家家,懂得个甚!老头子若是吃了这烧鸡,喝了这美酒,那这香味儿还不把敌人给引来!”
李潇湘又笑道:“那你能忍得住?”
朵慈嗔道:“自然是忍不住啦!等此事过了,你小子可得好好请我吃一顿!”
一旁的林无异见二人谈笑自如,全未把眼下情形放在心上,不觉略微宽心,跟着李潇湘轻声笑了出来。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已到了深夜,此时整座山巅万籁俱寂,除了巡夜之人的脚步声,便只有虫鸣之音。
三人准备一番后,便悄悄溜出了柴房,行了不远,就听远处一人突然喊道:“事急,事急,众门派已经打到山脚了,速速通知首座,速速通知首座!”
三人立即钻入路旁的灌木丛中,随后那人匆匆跑了过去。
李潇湘心下焦急,低声道:“怎的如此之快,居然打到了山脚,可我还未寻到兄长,这该如何是好?”
话音刚落,整个开霞峰山巅顿时响起一片吵杂之声,随即大殿处闪出数十道霞光,纷纷朝山脚掠去,之后又有数道霞光跃起,所去却是相反的方向。
朵慈急声道:“是开霞峰首座陆由仁,他这是要去主峰拜见掌门广虚乙,看来此事非同小可,千真派要动手了!”
林无异问道:“前辈,我们该怎么办?”
朵慈看了一眼身后,说道:“我们也去主峰。”
“那我兄长?”李潇湘问道。
朵慈道:“你兄长一时半刻也寻不到,不如我们先去主峰打探一番,也好有所应对。”
李潇湘思虑片刻后,应道:“也只好如此了,可我们如何去得主峰?眼下山道上到处是千真派御师,出去只能是自寻死路。”
朵慈笑了笑,随即看向林无异,问道:“小子,你那套身法可能教与我二人?”
林无异一怔,猛地摇头道:“这是本门上层身法,决不能授与外人,不然掌门非将我魂根废了不可。”
朵慈撇了撇胡须,尖声笑道:“嘿嘿,不如这样,老头子我教你一套新的御道,你便将那套身法教与我二人,如此可好?”
一听说有新的御道可学,而且还是朵慈这御道先贤所授,林无异顿时犹豫起来,纠结了好半天,仍旧摇头道:“不成,这是门规,我既入了云农门,就该遵守,何况我将此身法告知了你二人,已是坏了门规,怎能一错再错呢?”
朵慈摇头叹道:“唉,可惜了,老头子这御道,可是天下绝学,你若不愿,可就没人能会了,说不好便要失传了。唉,可惜,可惜啊!”
李潇湘见朵慈故作哀叹,心中暗笑,想着:‘老头又来诓人了!’
林无异则是一脸的纠结,而朵慈却装得愈加凄楚,到得最后,林无异实在是挨不过,只好答应了他,但要朵慈和李潇湘保证,不将此事泄露出去,不将此身法在人前施展。
朵慈自是满口答应,李潇湘却深感不齿,可事出紧急,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林无异遂将口诀和御气之法传与了二人,二人于御道上都是领悟极快之人,经过几次尝试,朵慈已先行掌握,而李潇湘则稍慢了一些。
林无异见状,颇感无奈,叹气道:“唉,此身法我学了一月有余,你二人居然这么快便掌握了!前辈自不必说,没想到李兄也学得这般快,可惜我云农门这精奥身法,若是被掌门得知,非气死不可!”
随后三人同时展开身法,隐没于夜雾之中。
腥夜殿开阎罗鬼,罗刹尽出月当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