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丧谷,九霞山阴瘴之地。
相传此处生有大量妖兽,自千年之前便存在于此,各个凶狠异常,嗜血如命。其中岁龄达千年者,已可脱离兽身,幻化人形,从而步入凡尘,修习御道,以期飞仙入圣,脱百世轮回。
谷内瘴气密布,终年不见天日,阴寒潮湿,戾气从生,却滋养了众多剧毒之物。这些毒物常年散发毒气,又因被瘴气所笼罩,久而久之,便将整个谷底变成了一座巨大毒瓮。寻常之人根本无法靠近,只有一些修为深厚的御师,凭借其御道之法,才能进得谷中。但也只是短暂停留,否则便会成为众多妖兽的腹中之食,死无全尸。
当然,这些都是世间传言,其中不少还是出自说书人之口,添油加醋,故弄玄虚、夸大其词,自是少不了,不可完全信之,也不可全然不信。
而千真派自创派以来,已有无数门人葬身谷底,为了将这些门人尸首取回,千真派曾派过众多高手冒险下山,但无一例外,皆是有去无回。此事传到江湖,便更加助长了人们对劫丧谷的恐惧,各种离奇传说相继出现,到得最后,世人也分不清到底到何为真假,只知这劫丧谷非人间之地,不可轻易踏足,就连那些世家大派的族长掌门,对此也是深信不疑。
至于四年前发生在九霞山上那一场大战,最后有五人坠落山崖,世人也只当他们葬身谷底。除了祭奠之外,便是对此事的又一番编排,从而成为了坊间茶楼里,人们争先谈论的趣闻。
翌日清晨,余知音如约将李潇湘带出了石洞。
在此之前,他曾嘱咐过众人,莫要跟来,说是要带李潇湘去看什么绝境,旁人若是跟去,只会打扰到他。
李若冷只道她是李潇湘的师叔,无论她说什么,都是一口答应。
李子归自然想要陪在哥哥身边,无奈李若冷不许,便只好躲到石洞里,独自生起了闷气。
清水白翁那两个孙子,一个名为岳易文,一个名为岳易武,彼此相差一岁。自从跟祖父坠落山崖后,在此已经生活了十年,每日除了修炼御道,还从未见过女子,直到李潇湘等人坠下山崖。而李若冷和余知音都是年长女子,只有一个李子归与他们年龄相仿,二人便很自然的将李子归当做了玩伴。
可这李子归性子孤傲,冷若冰霜,平时很少理会二人,二人又极想与她成为朋友,总是主动来帮她做些琐事,献些殷勤,到得最后,竟不知不觉成了李子归的跟班,只要李子归心情不好,便要上前安慰。而且哥俩还总是互相竞争,都想博得李子归的欢心,为此没少吵架,这也许就是人性的本能吧。
当然,今日也不例外,见李子归生了闷气,二人急忙跑进石洞,又是哄,又是劝,使出了浑身解数,非要将李子归逗乐不可。
可李子归心中想的只有自己的阿哥,对于二人这番劝慰,全当没有听见,实在是觉得烦了,便呵斥一嘴,二人也就知趣的住了口,却没有就此离开,而是默默陪在她左右,想要帮她分点一丝苦恼。
此时余知音已领着李潇湘走进了密林,因谷内湿气颇重,道路泥泞不堪,二人一路跋涉,拨开层层枝叶,终于穿过了树林。
随即一道幽香,伴着泥土的味道,从前方飘来。接着是泠泠的流水之声,水声清澈悦耳,时缓时急,缓时涓涓流淌,急时浪打岸礁。还没到近前,便已让人脑中浮现出一道山水之景。
余知音牵着李潇湘,朝水声的方向走去。而李潇湘就像个失去知觉的人一般,茫然的跟在她身后,脸上仍旧罩着那块薄纱。
出了树林,眼前是一片巨大的湖泊,湖水清澈至极,倒映着上方浓郁的瘴气,四周则是来取水的妖兽。这些妖兽见来了生人,又见旁边站着一名女子,顿时一声尖叫,纷纷退向林中。
余知音也不理会,拉着李潇湘来到了湖边,望着湖面朦胧缥缈的水汽,脸色不禁一红,像个邻家小妹般,依偎在李潇湘身旁,淡淡笑道:“世人常说劫丧谷乃烟瘴之地,不可贸然进入。此番来后,才知其原本面目,没想到竟是个世外桃源。虽说妖兽众多,可并不像人们说的那般凶残,反倒是极通灵性。也不知一开始是何人讹传,却叫这化外之地担了这么久的污名。”
余知音说后看了一眼李潇湘,见他还是一副木然表情,随手取下那块薄纱,说道:“我知心中苦闷,对这世间充满了绝望,可你这个样子,不过是在折磨自己,于事无补,反倒要连累家人跟着一并受罪。你就忍心看着爱你之人日日以泪洗面,夜夜伤心欲绝吗?”
说着将李潇湘搂进怀中,一边抚摸着他那乌黑的长发,一边柔声说道:“世间情仇便是如此,生离死别也是寻常之事。我不会劝你做个圣人,但你至少该让身边的人高兴才是,这是你作为儿子,作为兄长应尽之义务,旁人是帮不了你的。”
玉颈向后一扬,再次看向李潇湘,葱指顺着他的面颊轻轻滑动,目色怜惜,黛眉微蹙,低声念道:“好好的一张脸庞,竟被剧毒烧成这般模样,看得我好不伤心,你也一样痛苦吧?不如我来陪你好了!”
说罢右掌一翻,瞬间祭出火常,也不见她有何犹豫,手掌随即一挥,只听“滋啦”一声,那一张足以迷惑天下所有男子的脸庞,顷刻间便被烫出了一道可怖的疤痕,鲜血伴着脓汁,从水泡中迸裂而出,沿着脸颊,缓缓流下,染红了一身素衣。
原本还是木然的李潇湘,见状不禁一颤,一道精光在眼忽然亮起,急忙扶住余知音,开口问道:“姐姐为何如此!”
余知音根本不去理会灼伤之痛,淡淡笑道:“怎么,你肯说话了?”
李潇湘闻言低下头去,说道:“我只道自己必死无疑,并未想过还能活下来,也未想过要连累爹娘、梦觉还有姐姐一同坠崖。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是我大意放跑了何浊清,也是我眷恋儿女之情,才中了李宝宝和李暮珊的奸计,我本应坠崖而死,不该苟活于世的。”
余知音缓缓起身,将薄纱浸湿湖水,在脸上轻轻擦拭,俏皮笑道:“没想到你如此关心我,看来我这方法确是奏效的很。”
李潇湘本已她会再对自己劝慰一番,没成想她竟开了句玩笑之言,立即抢过薄纱,说道:“姐姐这般做法,可叫若水惭愧至极了。姐姐怎可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你这容颜乃是天间仙物,如此轻易毁坏,叫人毫不心疼,好不惋惜!”
余知音也不阻拦,颇为享受李潇湘帮自己擦拭脸颊,问道:“照你这般说法,我若没有这张脸庞,便不再好看喽?”
李潇湘道:“不、不、不,晚辈不是那个意思,姐姐无论变作何样,在若水心中都是最美丽的女子。”
余知音道:“那李夫人和梦觉呢,她们就不美丽了?”
李潇湘面有为难的道:“她们是我的亲人,和姐姐不同,怎好作比较,姐姐莫要寻我的开心了。”
余知音听后神色一动,问道:“哦?那你倒是说说,我与她们有何不同?”
李潇湘结巴道:“姐姐、姐姐乃是御、御道前辈,与她们当然不同,她们、她们——”
“她们怎样?”余知音追问道。
李潇湘手中略微一顿,扭头回道:“她们是家人。”
“那我是你什么人?”
李潇湘被她问得不知所措,脑中一阵混乱,失口说道:“姐姐、姐姐是我仰慕之人。”
余知音听后娇声一笑,随即凑到李潇湘眼前,问道:“只是仰慕之人,难道就没有其他了吗?”
李潇湘脸色顿时一红,只觉阵阵芳香从她身上传来,香味沁人心脾,好似万千柳丝拂过心头一般,不禁一阵恍惚,急忙躲了开去,说道:“晚辈刚刚多有失礼,说不不该说的,还请姐姐责罚。”
余知音轻哼一声,说道:“罢了,不逼你说了,反正你也不会将心中所想说出来,再逼下去,你就要拿谎话来糊弄我了。”说着俯下身去,看了看湖中自己的倒影,念道:“世人看重的不过是这一张皮囊,岂不知这些都是上天赐予的,并非我等所有。我等能拥有的,只是对此生的觉悟而已。可人们偏偏就认为这些都是自己所有,凭借上天赐予之物,在人前炫耀,争名夺利,无休无止。直至将死之时,仍旧看不清这世间,到头来一无所有,只是白白走了一遭,可悲,可悲啊!”说完一掌拍向湖面,顿时激起层层波浪,将原本精致的倒影,搅得面目全非。
李潇湘站在一旁,闻言心中似有所悟,说道:“姐姐说的可是我为李家报仇?”
余知音叹道:“我说的是世间众生,也包括我自己。”
李潇湘道:“此话晚辈不大理解,姐姐能否为我说明?”
余知音嗔道:“不能,不能,我自己都理解不了,又如何来教你!”说着一伸手,将薄纱抢了回来,问道:“既然你肯说话了,便说明心中已无苦恼,我有几句话要问你,你需用心回答我。”
李潇湘应道:“姐姐请问。”
余知音道:“我那傻哥哥可还安好?”
李潇湘闻言顿时一怔,张口结舌的竟是说不出话来,心中叫道:
“前辈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