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便是李家一年一度的成人礼,眼下距离月末还有不到半月的时间。
为了举办这一场盛事,双水城中,不论男女老少都忙活了起来。
大街小巷上人流攒动,络绎不绝,不少外乡之人闻讯也赶了过来,其中还包括各地的世家与门派,或是一些散修御师。
众人结伴而至,皆是为了能一睹李家道法的奇妙与高深。但如此一来,就给了那些图谋不轨之人以可乘之机,借此混入城中,伺机作乱。
主街畏君街上,维护秩序的李家御师照比往日要多了不少。他们一面要帮忙布置擂台,一面还要提防不知何时会发生的骚乱。
此时,大街上走来两个人,一瘦一壮,身着长袍,看到大街上行色匆匆的李家御师,不禁面露喜色。
“大哥,我们在城中已逛了多日了,你可有何发现?”
“岂能这般容易,眼下城中都在讨论李家族试,我们又能打听到什么?何况最近来此的外地御师愈发变多,李家人人昼警夕惕,根本不给旁人可乘之机。就在方才,我们想要上前搭话,还未走到近前,便被他们哄走,委实难办啊!”
说话这二人,便是前几日刚到城中的江一笔与哒犇。
哒犇歪着脑袋,问道:“难道就没有什么其他办法,大哥就不怕郇鬼头来信训斥?”
江一笔并未因此而紧张,淡然一笑,说道:“无妨,我已将此事飞书郇鬼头,他嘱咐我二人务必沉住气。李家敢在此时开族试,必然是有备而来,我等切勿打草惊蛇,以免坏了朝廷大局。”
“也罢,一切听大哥安排就是!”哒犇晃了晃头,应了一声。
江一笔从腰间抽出折扇,点在哒犇胸前,又道:“不过郇鬼头还告诉我,丞相府也派人来了。叫我二人盯紧点,看看他们有何打算。”
哒犇转过头,惊讶问道:“丞相府,是何人?”
江一笔似笑非笑道:“何浊清。”
哒犇一怔,惊道:“那个‘锐鹰’?他怎会做了丞相府的人?”
江一笔对此也颇为不解,说道:“是啊,还真是世事难料,想不到当年那个风流潇洒的锐鹰,居然肯屈居长孙嵩手下。”
二人对此唏嘘不已。
又走一段路,便来到了此次李家族试的场地——庆安广场。
此刻,一名李家长老正指挥着一众李家族人搭建擂台。江一笔随即望去,颇有指点江山意味的说道:“族试那日,此处必人满为患,到时鱼龙混杂,一旦生变,保不齐也是一番好光景啊!”
哒犇嘿嘿笑道:“若真如大哥所言,那肯定是一出好戏!”
“你们是何人?”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问话,二人同时看去,却是一怔。
这说话之人竟是那日在忘乡楼遇到的李家十少爷。在他身后,还跟着几名李家青年。
见二人转过脸,十少爷也是一惊。
那日这书生出手制止哒犇,招式干脆利落,令他记忆犹新,自此念念不忘,期盼着有朝一日还能遇见此人。
十少爷嘴角微扬,眯着眼睛盯着江一笔与哒犇。
江一笔只短暂怔住,随即面色一转,笑道:“这不是李家的十少爷嘛,咱们可真有缘,又见面了!”说完便要拱手作揖。
“且慢!”十少爷拦下江一笔,说道。
可江一笔却未停下,低首冷笑,双肩暗沉,两手用力顶住十少爷。
十少爷只觉掌中传来一股暗劲,不禁昂首嗤笑,单臂紧绷,双脚踏实,誓要把江一笔给压下去不可。
见状,几名李家青年便要上前帮忙,谁知哒犇竟从一旁踏出,这一脚势大力沉,震得李家青年连连后退。
十少爷强压心中怒气,问道:“二位身手了得,在下佩服!敢问尊姓大名,为何来此?”
江一笔哈哈大笑,说道:“公子好修为,看来李家道法确如传言那般,清波藏暗水,舒云携劲风啊!”
说完双手骤然卸力,随即向空中划去,左手顺势打在十少爷臂膀上,右手则握住折扇,向前一点,刚好抵住十少爷。
这十少爷在李家年轻一辈中,也算是出类拔萃之人,被长老们寄予了厚望。而他自己也是自视甚高,认为在月末的族试中,必能拔得头魁。
可刚刚江一笔这几招,却着实让他反应不及,吃了一亏,也让他倍感惊讶。
稳住身子,拨开折扇,心有不甘的问道:“你们到底是何人?”
身后一众李家青年正要冲上前去,被他伸手拦下。
江一笔也将哒犇拉到身后,笑道:“咦,怎么贵府的长老们没有告诉你吗?我还以为他们早已知晓了呢!”
十少爷不屑道:“长老怎会告诉晚辈这些,你休要拿人取乐!”
“哈哈哈!”江一笔昂首大笑,说道:“十少爷天资聪慧,才智过人,将来必成大器。我二人今日多有得罪,还望日后相见之时,十少爷能手下留情,告辞!”
说罢,江一笔拱手告别,哒犇也跟着离去。
十少爷听出他话中有讥讽之意,涨红着脸,喝道:“站住,我话还未说完!”
江一笔回头笑道:“怎么,十少爷还要请我二人到府上喝茶不成?哈哈哈!”说完转身离开,再未停留。
十少爷站在原地,气得浑身发抖。
一名李家青年看不过去,走上前来,说道:“若泽,此人着实无礼,你怎就这般放他走了?”
十少爷没有理睬他,仍旧狠狠的盯着江一笔,直到其消失在人流当中,才收回目光,内心愤愤难平。
十少爷气的并非是江一笔对他的嘲讽,而是不甘自己道法浅薄,居然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离开十少爷的江一笔二人,依旧在城中闲逛。
对于刚刚发生的一切,哒犇心有不解,问道:“大哥,你为何要讥讽那小子?万一他回去将此事告知了李家,李家再为此来寻我二人的麻烦,岂不耽误了朝廷大事?”
江一笔瞥了哒犇一眼,说道:“无妨,据我所知,这李家十少爷自小便被人奉承,自尊心极重。今日在我这吃了亏,心中定然不甘,决计不会将此事告与他人。何况我还讥讽了他,我猜族试之后,他定会想方设法来寻我,那时便可好好利用一番了。”
哒犇眼前一亮,嘿嘿笑道:“大哥智勇双全,只短短一个照面便能想到这么多,佩服,佩服!”
江一笔见他恭维自己,无奈一笑,用折扇在他肩上拍了拍,指着前方一处酒楼,欢声而去。
自打那日从鬼巷回到家后,李潇湘便将所遇之事说与了母亲。母亲听后,则将此事转告给了外院长老。
可是一连几日下来,并未发现李潇湘所说的鬼巷。后来再去问时,长老们干脆敷衍了事,反倒认为是李潇湘在撒谎。
李潇湘也不在意,认为多半是那卦阵的缘故,所以便不再追问此事,没过多久,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至于余知己赠的那本古书,自然是只字未提。
一来是怕被人知晓自己偷看这类修道之书,将书夺走,日后无法向余知己交代;二来是怕自己偷看一事被族中发现,连累了母亲。
所以,他每日除了去苍泠院给族长请安,或是去长老院报到外,便一直躲在自家的柴房里,偷偷研习这本《御经》。
李潇湘母亲也从未过问儿子在做什么,每日除了给李潇湘做饭外,便是去内院干活,或指导外院女眷修炼御道。
虽说母子二人在外院的地位极低,连住宅院也只有一间瓦房。可母亲在修道上却颇有造诣,修为并不输于几位外院的女长老,反而还略胜一筹,这也让外院的女长老们嫉恨不已。
这一日,李潇湘依旧在柴房中看书,这书他已快看到一半,可依然无法参透书中所讲。几次尝试按照书中方法修炼御道,可憋了半天,除了憋出几泡屎尿外,其他什么感觉都没有
摊到在柴堆上,心中惆怅不已,但仍旧将这本书视为珍宝。因为他能从书上看到那位前辈高深莫测的身影,和对未来的希望。
“若水,若水!”
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沉浸在思绪中的李潇湘惊醒。
跑向院中,刚推开院门,就见十少爷一身怒气的站在门外,便马上问道:“十少爷,这么急难道是有何事要我去办?我这就动身,你稍等。”
十少爷不耐烦道:“本少爷今天心烦,走,随我挑两匹诡马,出去散心!”
李潇湘一时摸不着头脑,但这十少爷脾气向来不好,他不敢不从,随即应了一声,赶忙回屋穿上衣衫,随他去了马厩。
二人朝马厩走着,一路上并未说话。十少爷是因还在气头上,不愿多说,李潇湘则是不敢说话,生怕那句没说好,惹得十少爷不悦。
没走多久,二人便来到一处巷口,巷口外是一条宽敞大道,笔直通向长老院。
李潇湘刚要踏出,却被十少爷一把拉了回来。
李潇湘着实吓了一跳,急忙看向十少爷。十少爷把头一扬,示意他朝前看。
他转过头去,却见大道上来了不少长老,外内两院皆有。一群人站在大道上,中间簇拥着一个外人,彼此寒暄,相谈甚欢。
因离得远,二人并未听清众人在说何。
寒暄了一阵,其中一名长老把路一让,那外人客气了一番,随即便同众长老一道朝前走去。
十少爷紧盯前方,细声说道:“没见过此人,什么来头,要这么多长老相迎?走,瞧瞧去!”
李潇湘一听就急了,连忙说道:“十少爷且慢,你就不怕被人发现?”
十少爷全未理会,拉着李潇湘便跟了上去,嗔道:“怕什么,有我呢!本少爷今天心情不好,你可别惹我,走,快走!”
无奈,李潇湘只好随他而去,不时还要东躲西藏,以免被人发现。
一路上,长老们与那个外人聊得不亦乐乎,气氛很是融洽。
李潇湘二人跟在后面,只能看到此人的背影。虽说是背影,却也能感觉出此人气度不凡,潇洒随和,对待每一位长老,都能游刃有余的客气几句,让人顿生亲切之感。
路途不长,一行人便来到了长老院外。为首一名长老将那外人让了进去,接着其他长老也都鱼贯而入。
见所有人都进了长老院,十少爷知道不能再往前走了。四下环顾一周,随即拉着李潇湘来到一棵大树下。背靠树干,双手交叉置于腹部,对着李潇湘小声喊到:“上去!”
李潇湘看向十少爷,明白他是何意,心中一惊,摇头道:“不成啊,十少爷,你乃尊贵之身,我怎么可能踩着你上树呢?!”
十少爷眼睛一瞪,咬牙斥道:“快点,若是错过重要之处,我绝饶不了你。”
李潇湘心中连连叫苦,想着:‘这要是让内院的人看到,那才是真饶不了我呢!’但十少爷态度坚决,他只好硬着头皮,朝十少爷冲去。
在快到跟前时,脚下猛一发力,纵身跃起,左脚顺势踏住十少爷手掌。十少爷稳住腰盘,用力一托,李潇湘瞬间便落到一枝树叉上。
再低头看时,脑中顿时一阵眩晕,急忙即抱紧树干,模样别提有多狼狈了。
看他这副惨样,十少爷原本糟糕的心情,已是好转了许多。脚下生风,轻踏地面,于树干上连蹬数次,干净利落的跃到树叉之上。
二人一个抱紧树干,一个蹲在树上,同时望向院内。
院中,一行人已来到屋外站定。
此时,一个身影如风般从屋内走出,边走边笑道:“早闻锐鹰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如瞻泰岳,幸甚,幸甚!”
那人也拱手笑道:“不敢,不敢,何某亦早听闻李府大院飞阁流丹、雅韵脱俗。今日得见,的确是鬼斧神工、别有洞天!”
“哈哈哈,锐鹰谬赞了!李某族事繁忙,未曾出府远迎,还望海涵!”
这迎客之人,便是李家大长老——李长风。
“风长老客气了,何某突然来访,实在唐突,恕罪,恕罪!”
李长风笑着来到那人身前,大手一挥,说道:“哪里,哪里,来,鄙府略备薄茶,还望锐鹰不要嫌弃,请!”
那人还以微笑,抚着李长风身背,说道:“李长老客气,请,请!”
二人礼让一番,携手走进屋内,一众长老随后也跟了进去。
十少爷蹲在树上,心中琢磨着:‘锐鹰?从未听人说过这名号,看永秣叔对他的态度,不像是寻常之人。唉!只可惜此处不能看到屋内。’
“你们两个,爬到那里作甚?还不给我下来!”
一声怒斥从树下传来,吓得李潇湘立时脱手,跌下树去。还好树下之人接住了他,要不这一下非得摔断脖颈不可。
“大哥!”
十少爷本想拽李潇湘一把,可见到树下那人后,便放下心来,连忙喊道:“大哥莫要生气,我这就下来!”
说罢催动御气,长袍飞舞,一个翻身便落在了地上。
来人乃是李家大少爷,李长风之子——李承觉。
李承觉如今已过而立之年,并且已为人夫。他相貌英俊,资质甚高,平时常跟在李长风左右,接受父亲的教导。
来到二人面前,训斥道:“胡闹!若非我在,只怕若水早已死于树下。若果真如此,你如何向我父亲交代?还整天永秣叔、永秣叔的叫着,怎的竟做这鲁莽之事!”
十少爷嘿嘿笑了两声,说道:“大哥,这若水掉下来可怨不得我,是你突然间吼了一嗓子,这才让他——”
“啪!”
李承觉一掌拍在十少爷头上,嗔道:“还敢顶嘴!”
十少爷摸着头,依旧乐滋滋的。一旁的李潇湘默默看着,并未敢做声。
“我当你是“若”字辈中的翘楚,做事稳重,便放心让你看着若水,没想到还是出了乱子。幸亏我发现得及时,不然那些长老绝轻饶不了你!好了,趁旁人还未发现,快带若水离开,不然连我也帮不了你!”李承觉说道。
十少爷连连点头,却未离开,凑到李承觉耳边,小声问道:“大哥,我就问一件事。这个锐鹰是何许人也,我看永秣叔对他很是客气,怕是来头不小吧?”
李承觉盯着他看了许久,皱眉道:“打听这个干嘛,我可告诉你,不该问的别问!”
十少爷仍旧赖在李承觉身边,不停的央求道:“大哥,你就告诉我吧,你若告诉我我立刻便带若水离开。”
可能是知道这十少爷的性子,李承觉撇了撇嘴,把十少爷搂了过来,低声道:“这锐鹰真名叫做何浊清,是从京城来的。”
“京城?”十少爷急忙问道:“他来作甚?他也是御师吗,难不成他是御殿司的人?”
李承觉将他推开,义正言辞道:“你不是说过只问一件事吗,怎么还问?好了,该说的我都已说了,你二人快快离开,勿再纠缠,我还有正事要办呢!”
十少爷哼了一声,又看了看李承觉。李承觉依旧板着个脸,伸手指向远处的一条小巷。
十少爷挑了挑眉头,走到李潇湘身边,随口说道:“走吧,去马厩。”
李潇湘应了一声,对李承觉行了一礼,转身跟上了十少爷。
“若泽!”李承觉喊道。
二人回头看去,见李承觉正点着头,好像在说:“我可是盯着你二人呢,别耍花招!”
十少爷挥了挥手,领着李潇湘悻悻离去。
直到二人走进小巷后,李承觉才转身朝长老院走去。
还未到院门口,便听见院内有人惊呼道:“锐鹰如今在丞相府任职?!”
李承觉心头一紧,随即推门而入,暗自叫道:
‘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