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
庭院深处一座不被人知的破败古院。
此时在院门口,李潇湘正一动不动的盯着眼前之人。
因之前他一句无心之言,此人竟一反常态,突然握住了他的脖颈,眼中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这让坐在对面的李潇湘颇为措手不及,不知此人到底要做何。
有一瞬间,李潇湘仿佛看见了李啸凌就坐在自己对面,如同眼前之人一般,不过就是没他这般激动罢了。
未久,余知己松开了手掌,忽而大笑起来,说道:“果然,果然啊,终于让我找到了,哈哈哈哈!一千年了,终于让我找到啦!你们这几个家伙,居然不信我,如何?还不是让我找到了,哈哈哈哈!”
见余知己这般癫狂,李潇湘更是摸不着头脑,试着问道:“前辈,何故如此大笑?您还是轻些笑的好,不然这伤口又要崩裂开了。若再这般下去,你会流血而死的!”
余知己像是没有听到一般,瞪着眼睛,兴奋说道:“小子,你想不想成为御师啊?”
被他这么突然一问,李潇湘一时反应不及。
在他心里,成不了御师早已是根深蒂固,他也早就放弃成为一名御师。在这样的家族中,他根本就没有希望可言,只求自己和母亲每天都能过得快乐,也就心满意足了。
但眼下突然有人问自己想不想成为御师,这让李潇湘颇感惊讶,觉得似有一阵清风拂过心底一般。
嘴角不自然的翘了翘,刚想说话,眼前却忽然出现一张张冰冷脸庞,这些在他看来丑陋恶毒的脸上,写满了目中无人与趾高气扬,每张脸都在对他嘲笑,说着那些不堪入耳之言。
“少自以为是了,我要的只是你这身特殊体质,除此之外别无他用!”
“你们快看这家伙,身为李家之人,居然不能御气,根本就是个废物!”
“喂,快点滚过来,给我收拾屋子,马上!”
“若水,我们一起玩吧,来玩骑诡马的游戏,你当诡马,哈哈哈哈!”
这些话在李潇湘脑中不停回荡着,让他无比纠结。他不知该如何回应余知己,他只知若是今日答应了他,那明日李家就会天翻地覆,对他和母亲的惩罚与辱骂将如暴风骤雨般袭来。
他不能答应余知己,可他又对余知己说的话难以释怀。两种想法互相交织,令他内心非常挣扎。
余知己见他神色犹豫,似有难处,随即平淡一笑,话锋一转,问道:“小子,你可知自己这身体质叫做何吗?”
李潇湘还在纠结前事,听余知己这么一问,立刻回道:“知道,御道之人都管这叫“破魂岁帝”,几百年才会有一人出现这种体质,终生无法驱魂御气,成不了御师。”
“哈哈,不错,在你们俗界看来的确如此。那你可知这身体质会被用来做何?”余知己点点头,笑着问道。
李潇湘没有回答,默然良久。
余知己叹了一声,向门上一靠,说道:“看来你已知晓族人在利用你了,我也清楚你不回答我是在纠结何事。不过你我今日既然相遇,便绝非偶然。倘若你心中尚存疑虑,我也不多加强求。我曾答应过别人,绝不强加自己意志,一切顺其自然。但有件事情我还是要说清楚的,破魂岁帝并不存在,不要相信此种说法。”
李潇湘一惊,连忙问道:“前辈,此话当真?如此这来,我也能成为御师了?”
余知己没有回答,而是意味深长的看着李潇湘,好像在告诉他:‘此事由你自己去证实。’
李潇湘收回眼神,思索一番后,再次问道:“前辈,晚辈还有一事想要请教,敢问您为何会在此处,且浑身是伤。我李家戒备森严,想要进府可不大容易。”
余知己轻哼一声,戏谑道:“关于我这一身伤,那可是个秘密,绝不能告诉你这个胆小之辈,怕说出来你又要跪在地上了,哈哈!至于我如何进府,等你有我这般修为时,自然便会懂了。”
李潇湘被他呛了几句,也有些挂不住面子,讪笑了两声,转而问了其他事情。
“前辈,您之前说的“玉琼宫”是在何处啊,还有那个“御魄之体”,说的就是我吧?还有什么将近一千年,你们这几个家伙。您活了一千多年吗?那几个家伙又是何人?”
被李潇湘这般问下来,余知己也有些不知所措。皱着眉头,在李潇湘额上狠敲了一下,说道:“你这小子,怎的问题这么多!不知道,不告诉你,权当我没说好了!”说完白眼一翻,转而笑道:“对了,刚刚提到我这一身伤,我倒有件事想要求你,不知可否啊?”
李潇湘看他不愿相告,反而求自己帮忙,不免有些无奈。可眼前这人的实力,在他看来,是他见过的所有御师中最为深不可测的,包括自己的太公。所以他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点头应道:“前辈有何需要,但说无妨,晚辈一定尽力而为。”
“不知能否借你身体一用?”余知己拍着李潇湘肩膀,笑嘻嘻的问道。
一听要借自己身体一用,李潇湘立刻紧张起来,脑中顿时浮现出那帮族人的身影。
看出李潇湘心思的余知己哈哈大笑,连忙解释道:“你放心,我不会像你族人那般,利用你来做何,而且我也不会让你白帮忙。”说着,从身后取出一本古书,递到李潇湘面前,说道:“若感兴趣便看看它,定能帮你不少忙。”
李潇湘接过书,简单看了看。这是一本破旧发黄的古书,就像被水浸泡过,又拿出来晒了好久一般。每翻一页,都会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封面上,则用楷书写了俩个字“御经”,而书中记述的,都是一些关于御道的内容,他一样也看不懂。
合上书,李潇湘略有不解的问道:“前辈,此书我根本看不懂,您能与我指点一番吗,我该从何处看起?唉,前辈?”
李潇湘抬起头,却发现刚刚还坐在身边的余知己,此刻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台阶上早已风干的血迹。
李潇湘朝着堂内大喊了两声,但没人回应,心中疑惑道:‘这个前辈,刚刚还说要我帮忙,怎的这会儿功夫人就不见了人影,难不成高深莫测之人都是这般脾气,来去无踪?’
起身走到堂内,见堂上漆黑一片,一点光亮也没有。虽说如鬼叫的风还在吹着,可经过刚刚那些事,李潇湘早已不再害怕。
他四下寻找着余知己,可是寻了半天,只有满屋的血腥味,和铺了满地的杂草。之后又朝内堂喊了喊,依旧无人回应。没办法,只好退了出来,想着何时还有机会,定要再来探望一番。
弹去满身的灰土,李潇湘走出了这座既诡异,又让他好奇的宅院。顺着来时的路,很快便出了小巷。
来到巷口,他还特意在地上踩了两下,看看是否有余知己说的那个卦阵,结果地上毫无反应。
抬头看了看天色,此时已过正午,暗自念道:‘还真是耽搁了不少时辰,若再不回去,母亲定会到内院来寻我,那可不成!’
说罢不再犹豫,想着一旦找到兀台,连热闹也不看了,直接回家。
之后,便朝着另一条小巷走去。
而这次就没了先前那般阴冷之感,没走多久,便遇到了一处拐角。
李潇湘没有犹豫,径直拐了进去。随即出现在眼前的,已不是什么破败的庭院,或是诡异的风声,而是一座壮观的广场。
广场上李家族人摩肩接踵,彼此闲谈,甚是热闹。而在广场中央,立有一个巨大的石碑,上面赫然刻着两个大字——兀台!
李潇湘会心一笑,环顾四周,叹道:“还真是有趣一天!”
……
宁州,大宸王朝出关后的第一大州,负责抵御北方的胡虏,是整个王朝的门户所在。
而双水城便是宁州的门户所在,控制着整个宁州的咽喉,一旦双水城失守,其后便是一马平川,北方胡虏则可趁机进攻京师唐州。
其地理位置的重要,可见一斑。
而在双水城,人们都知晓一句话,曰为:
龙门千丈破云川,胡厥北虏弃鞍还。
此话说的是双水城城郭高耸坚硬,只要关上城门,便很难攻破。北方的胡虏见到,也只有卸下马鞍,返回草原。
所以这城门看守的职位极为重要。
双水城城门郎名为詹廷公,是个已过不惑之年的无名武将。
此刻他正坐在城门楼里,看着桌案上两封尚未拆开的信,满面愁容。
其中一封信上写着:御殿司——左宫都尉——万鹤濂。而另一封信上则写着:丞相——长孙嵩。
他用手揉着眉间,叹了一口气,随即又从桌下取出第三封信,上面也写了几个字:李府——李长风。
他将三封信摆在桌面上,并未急于拆开,而是离开椅子,在屋中不停踱步,时不时看向房门,之后又是叹气,又是摇头。
突然,屋外响起敲门声,詹廷公快步来到门前,开门便道:“先生总算来了,快请进!”
来人是一位白须老者,仙风鹤骨,颇有修道之人的风范。他小步踱进屋中,低着嗓子说道:“詹大人,当日你赠我一坛难得佳酿,我那时便答应你,帮你做三件事,今日可是第二件了。”
詹廷公连忙点头,说道:“是是,在下知晓,在下也确实是没有办法,才派人去请先生的。先生快来,帮我解一解这三封信都是何意!”说着将老者引到案桌旁。
老者看着放在案桌上的三封信,捻须说道:“大人为何没有拆开看看?”
詹廷公见老者要他拆信,应了一声,急忙将信拆开,递到老者面前,甚是恭敬的说道:“还请先生过目。”
老者接过信,仔细看着,每看完一封,便会交给詹廷公,让他也瞧瞧。
老者面色从容,泰然自若,不过詹廷公就没这般淡定了。每看完一封,脸上就多一分忧虑,当看完第三封信后,整个人已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老者看他这般,心中甚是不屑,冷冷说道:“大人觉得如何?”
詹廷公额头冒着冷汗,怯怯说道:“正如先生那日所言。”
“那大人可有想好应对之策?”老者问道。
詹廷公将五官都挤到了一处,也未能想出何种对策,只好鞠了一躬,说道:“还请先生替我一解!”
老者叹了一声,颇觉无奈,随手找了一把椅子便坐了下来,慢条斯理的说道:“当今天下,各路门派、世家纷纷崛起,大小争斗不断,而首屈一指的便是这宁州李家。其势力之广,实力之强,影响之大,早已成了朝廷的心腹大患。虽说此事放在过去并无不妥,可现在却不同了。如今天下太平,民众穿衣饱食,烧杀掠劫、饥荒饿殍之事鲜有耳闻。但也正因如此,人心却变得放纵贪婪。争名逐利,舞权弄术不绝于耳。这才有了御师也要当皇帝的荒唐事出现。眼下万事皆决于双水城,无论哪家笑到最后,天下都将大变,而双水城中,最重要的便是四门,你作为城门郎,势必会遭到各方拉拢。你今日的选择,将左右天下的未来,切勿大意啊!”
闻言,詹廷公忽而放声哭道:“怎会这样,我不过是一介小小的城门郎,并未想过要争名夺利,为何要让我面对这危险之事!不如我辞官,让别人来做算了。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活下去,我还有妻儿父母,我不想卷入这场纷争!”
老者冷哼一声,俯身说道:“现在想逃,不觉晚吗?身在洪流中,岂能独善其身!不过你不想干也可以,不外乎换个人来做,但你的小命,李家和朝廷绝都不会放过的!”
“什么!”
詹廷公失声叫道,顿时瘫坐于地,颤抖着身体,“扑通”一声,便扑到老者面前,哀求道:“先生可有什么法子救我?求先生指点,求先生帮我啊!”
老者拍了拍詹廷公的身背,思索一番后,说道:“这李家嘛,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可其势力在宁州根深蒂固,与各个门派、世家的关系也是盘根错结。若公然违背他们,我想你活不过明日。而御殿司是皇帝身旁之人,你身为朝廷官员,岂能背叛皇帝?他们找上你,用意明确,无非是想让御殿司掌管城门,好让李家做笼中之兽,不过如此又会得罪李家。至于丞相长孙嵩,你大可不必在意,此人不过是想浑水摸鱼,过一把皇帝瘾,真是痴心妄想。更何况南方那几大家族,名为丞相府人,实则各怀鬼胎,见李家耀武扬威,也想要效仿,不自量力。依我之见,你可将李家书信交与御殿司,再将御殿司书信交与李家,而后对两边各表忠心,让他们互相较量,你只做那传信之人,如此两边都不得罪。就算时间久了,对你有所不满,也不过是责备几句,受些皮肉之苦,并无性命之忧。倘若真到要做决断之时,我想那时形势早已明朗,你自可作出抉择。”
听到老者这一番话后,詹廷公心中豁然开朗,起身行了一个大礼,说道:“多谢先生指点,先生之言,叫在下茅塞顿开。此番恩情,在下没齿难忘!”
老者点了点头,随即起身朝门口走去。
詹廷公立刻抢在前头,将门打开,陪笑道:“清水先生,在下备了好酒,先生可要带走?”
老者把手一横,说道:“不必,我本就不愿为人做谋划之事,只因那日我贪酒,才答应了你。如今还差一件,我只愿快快了结,好再去云游四方,告辞!”说完也不看詹廷公,径直而去。
目送老者离开,詹廷公眯着眼睛在心底盘算了一遍,随后暗自发笑,走进了屋中。
来到桌前,桌上的蜡烛即将燃尽,烛火摇曳,照得詹廷公脸上忽明忽暗。
他盯着烛台,目光深邃狡黠,将其中一封信置于烛火之上。不多时,信封燃起,屋内顿时明亮了许多,随即将信扔进了一边的火盆之中。
信继续燃着,慢慢的,火苗渐弱,最后,只留下点点火光。
却有一片碎纸,尚未燃尽。
晚风透过门窗,悄悄“溜进”了屋内,将那张还未燃尽的碎纸,吹出了火盆。
映着屋内残余的烛光,隐约能看到上面写了两个字——长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