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仪理了理发髻,上前去请了个安,问:“太子殿下怎么到这宫人的寝房来了?”
李容与说:“本宫听说你失踪了一天一夜才回来,特意来瞧一瞧,果然赶上了热闹。”
燕仪尴尬笑笑:“哪里有什么热闹?”
李容与满面笑意,甚至笑出了声:“本宫瞧见光天化日之下,竟有小小女子敢犯欺君之罪,觉得很是有趣,想来过一会儿赵安发觉了错处,要回来问罪,可不是好一场热闹?”
燕仪故作不知,正色道:“赵公公如何会回来问我的罪?太子殿下,欺君之罪可不是等闲可以乱说的,民女吃罪不起。”
李容与抖了抖袖子,说:“本宫原先担心你在宫外受了人欺负,故而来瞧一瞧,现下看你还有余力替沈复深圆谎回旋,看来是无事了,罢了罢了,你好自为之吧。”
燕仪听他讲得直白,心中奇怪:这太子殿下为何对事情知道得如此清楚?莫非……
当下,她也就不再隐瞒,说:“我这谎是扯着沈复深一道撒的,那他自然会去帮我圆谎,至于他用什么法子去搞定那角门的侍卫,就不是我需要思考的问题了。”
李容与点点头,指着自己说:“你要思考的问题只有一个,怎么说服我?”
燕仪似笑非笑地福了一福,说:“太子殿下不出宫门而晓天下事,自然不会与燕仪一个小小女子相计较。”
李容与凑近她身边,轻佻地挑起她的下巴,眯着眼轻轻笑道:“倘若本宫非要计较呢?”
燕仪赶紧跳开一步,按住突突跳的心口,强装镇定:“太子殿下,你有什么事情去问沈复深,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李容与说:“本宫晓得,你什么都不知道,否则,你哪里还有命在?”
燕仪实在不明白,这位太子殿下来这里说了这一些话,是什么意思,看他的神情,好像一切都了然于胸一般,难道,他竟知道沈复深的底细么?
燕仪虽然不知道沈复深混进宫中是为了什么,但可以想象,他要做的事情,定然于皇室不利,那么李容与贵为当朝太子,如若知道了沈复深的底细,哪里还容得下他?
看着李容与这实在令人琢磨不透的笑脸,燕仪忽然觉得,面前这个男人,自有城府,说不定那城府还深得有些可怖。
李容与发觉燕仪的神色越来越戒备,倒是笑得愈发高兴,说:“你不必胡思乱想,本宫对你的情郎虽然很有兴趣,但他的底细,本宫可还没猜出来,当然,瞧你这样子,你也是不晓得的。”
燕仪听他将沈复深称为自己的“情郎”,忽然有些气愤,说:“太子殿下,你……你别胡说!”
李容与道:“哟,生气了,这可不成,罢了,实话对你讲,本宫只觉得,他模模糊糊像极了一位故人,但他到底是谁,本宫不知。
你不妨回去好好叮嘱他,小心行事,可千万别被本太子给查出些什么来,若是被父皇想起什么来,他可不必活了。”
他说完,不给燕仪说话的机会,径直走了。
李容与走出宫人所居的寝房,外头小路上,他身边的亲随女官落英早就等着了。
李容与见到她,脸上的笑意顿收,换了严肃的神色,说:“这个厨娘没什么问题,但她在替姓沈的瞒着一些事儿……恐怕到底瞒着什么,她自己也还没弄清楚吧。”
落英低声道:“那……要不要处置了?”
李容与停下脚步,瞪了落英一眼,说:“都说没什么问题了!有这功夫,先把姓沈的底细给我挖出来!”
落英猝不及防被太子殿下给凶了一回,也是有些惶恐的,毕竟她服侍太子殿下十余年,知道他一向与人和善,很少会斥责宫人,更何况自己是他多年的心腹。
落英只得陪着小心,说:“探子来报,这两日有雍王余孽在洛阳城东出现。”
李容与冷哼一声:“雍王?瞧见李红雪了吗?”
落英回答:“有人瞧见,他出现在朱雀大街上。”
“果然是他,看来,咱们过不了多久,就能跟本宫这位堂兄会上面了。”
李容与微一沉吟,又问:“那么,沈复深,又是谁?”
落英摇了摇头,说:“查不出。”
“无用。”
李容与回到宫中,忽然觉得有些气闷。
眼下父皇并不见得对这个沈复深有多少器重,只把他指给了八皇子,老八领兵去南诏,却并未带上沈复深,可见也不怎么待见他。
可李容与就是莫名地,能从沈复深的身上感觉到一股阴森逼仄的压力,就好像,四皇子李容昔带给他的威胁感那般。
可他分明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卫,不是么?
李容与自己也觉得过分好笑了,他甚至试图接近那个跟沈复深走得颇近,看起来胸无城府的燕仪,只为从她身上瞧出什么端倪来。
可瞧来瞧去,原来燕仪竟是个人事不知的小白兔,白费一番心思。
但这沈复深,分明是有什么不可告密的来历的,他究竟是多年前谋乱被诛的雍王余孽,还是燕国或南诏派来的细作?
原本,李容与大可下个诏令,将沈复深逐出宫去,可一来,他是救过驾的功臣,二来,轻易动了他,未免打草惊蛇,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时,御书房里传了话来,要太子赶紧前去议事。
原来,是八皇子李容承与前锋将军齐友峰在桂平大破南诏,俘敌3万,南诏被打得一败涂地,前线总兵望风而降,眼看着,不日就可破南诏都城了。
眼下大虞与南诏交战,捷报一封一封地传来,战事一切顺遂,自然是天大的好消息。
李容与与众臣向皇帝道了喜后,他又问兵部尚书:“北边燕国,似乎这两日都无消息?”
兵部尚书何千艺回答:“四皇子前日来函,只道燕人安稳,并无异状。”
李容与暗暗思忖,虽说这没消息其实就是好消息,可燕国是不是安静得太过奇妙了?
先前皇帝微服私访,多次遇刺,虽然是南诏派的杀手,可始作俑者却是燕人,可见南诏与燕国早已结盟。
如今南诏都被打趴下了,燕国竟还毫无动静,莫非是燕人背信弃盟,打算将南诏走成一步废棋了?
不,燕人野心勃勃,绝不会毫无动静!
李容与将自己的担心对皇帝说了,皇帝稳坐朝堂几十年,太子说的这番话,他岂会不明白?
但随意猜测,终归无用,他只说:“朕早就去信给容昔,要他盯紧燕人,不可掉以轻心,想来若真有什么异动,我大虞十万大军,也不至于抵挡不住。”
众臣都道:“天子之师,威武雄壮,燕人野蛮,必不能敌。”
李容与知道父皇一向对局面看得分明,就是对李容昔太过偏爱,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他竟还如此盲目相信自己这个儿子,真是让人忧心。
战事进行了数月,南诏强弩之末,早已力不从心,在都城被攻破的前一日,国王与宰相身穿白衣,手捧宝玺,向北跪倒,以示臣服,愿去王的称号,改封南诏公,此后年年进贡,再不起异心。
虞军讨南统帅龙向师尤不满足,要求南诏公交出昔日策划谋刺之案的南诏太子,割下头颅,快马加鞭送到了洛阳。
虽然洛阳比起京城虞都来,要离南诏近了许多,可时值盛夏,那太子人头送到之时,饶是装在檀香木的盒子里,依然发出阵阵恶臭。
皇帝看也不看一眼,叫人挂到城墙上示众。
可李容与觉得此举太过不妥,南诏公举国来降,若将他的太子如此凌辱,恐怕怀恨在心,于是只叫人扔去了乱葬岗。
对南诏的战事一了,整个朝廷的悬心都放了下来。
皇帝下了诏令,重赏凯旋归来的大军,个个加官进爵,八皇子李容承更是封了禁军副都统。
南诏公将他剩下的三个儿子都作为人质送来了洛阳,皇帝高兴得很,封了他们爵位,赐了府邸,就令他们从此长居洛阳。
而北边燕国,却始终没有动静。
据南诏公大儿子带来的消息,燕国并未真正与南诏结下密盟,只是先前有一位自称燕国三皇子的人,只身一人来到南诏,因他身上有燕国王室的信物,所以得到了接见。
早年南诏有使臣出使燕国,曾与这位燕国三皇子有过数面之缘,因此确认了他的身份。
那三皇子巧舌如簧,手中虽无盖了皇帝玺印的诏书,却夸下海口,要燕诏两国联手,先除了虞国皇帝,挑起虞国内乱,继而两国合围,坐收渔翁之利。
南诏太子是个有野心的,被他一挑拨就动了心,于是劝说南诏公派出多批杀手。
怎奈大虞君主有天神庇佑,竟然毫发无伤,反而给南诏引来灭顶之灾。
南诏公早就痛骂燕国三皇子,可那时这三皇子早已在南诏人的秘密护送下,回到燕国了,山高皇帝远,哪里还骂得着?
偏偏这燕人背信弃义,当初说好的合围,竟然成了南诏独木难支,造成如今一败涂地的局面。
对于南诏大公子说的这些话,皇帝听了很是高兴。
燕人果然愚昧,倘若他们不如此背信弃义,当真与南诏合力攻打虞国,虞国这一场仗,哪里会赢得这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