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远远就看到了自己的父母,他们正坐在一个刷着白漆的长椅上,脸上笑容像阳光一样灿烂。
骑士骑士骑士……女孩心里不断念叨着,恨不得马上跑到自己爸爸妈妈面前,用拔高了两倍的音调问:“那个可以为我偷蛋糕的骑士哥哥呢?”
不对,艾丝拉,你要小声一点……偷蛋糕是秘密,不可以让爸爸妈妈知道……女孩心中想着,跑到父母身边,亲吻了母亲的手背,又一下子扑进父亲怀里。
“爸爸,我的骑士呢?”
“艾丝拉已经知道了吗?”查尔斯温柔地抚摸着女孩的头发。女孩“哎呀”一声,抓住父亲的手:“爸爸,你要把我的头发弄乱了。”
琳达王后手掩着嘴,笑道:“艾丝拉,你向你身后看。”
“妈妈你在说什么啊……”女孩听着母亲的话向身后看去,突然愣住了。一个比她大四五岁左右的男孩站在那里,穿着一声短衣,脸上挂着不好意思的笑。男孩手中握着的那柄剑与他的个头并不相符,看上去显得有些滑稽。
“……公……公主殿下。”男孩只说了这一句话,就低下头不作声了。女孩觉得男孩活像她在童话里听过的丑小鸭,她不想要丑小鸭骑士,她想要那些穿着闪亮亮的盔甲,一剑能劈碎石头的骑士。
“爸爸,你们是在捉弄我吗?”女孩气鼓鼓地看向查尔斯。琳达王后嗓音温柔地说着,语气好像在呵斥:“艾丝拉,你怎么说话呢?他是你的骑士。”
女孩盯着那个穿着邋遢的男孩,气得涨红了脸,突然“哇”的一声哭了,“我不要丑小鸭,我不想要这样的骑士!”
这下国王和王后慌了神,相视一眼不知道该怎么办。男孩也涨红了脸,低下头羞愧地看着地板。他开始担心自己的未来,毕竟他只说了一句话就惹哭了公主殿下。
国王和王后哄了好一阵,女孩才停止了哭泣,只是依旧不肯认下这个骑士。她才不要这样的骑士,她是公主,这样的骑士站在她身边,会显得她是一个乡下的农妇!
查尔斯国王不知道该怎么办,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说道:“艾丝拉,你先让他跟你几天,如果你实在不满意,我们再换掉他,好不好?”
女孩看看那个羞愧得脸都要滴血的男孩,撇了撇嘴:“那好吧!”反正只有几天,到时候,她一定要换掉这个丑小鸭骑士。
女孩气汹汹地离开花园,全然没有来时那般赏花的兴致。男孩见公主离开了,这才赶抬起一点头,磕磕巴巴地说:“陛下……我……我……”
“乖孩子,不要害怕。艾丝拉就是那样的性格,跟你没有太多关系。”查尔斯国王温和地说着,可男孩还是担忧。
“……陛下……公主殿下不喜欢我的话,我可以进到骑士团吗?”男孩说着涨红了脸,显然这是一个不合理的请求。
“当然可以,以你的天赋,骑士团不会拒绝你的。”查尔斯国王笑呵呵地说,话语里有几分真几分假就不知道了,不过男孩信了国王的话,脸上露出了感激的表情。
男孩被仆人带下去,换好他梦寐以求的骑士的装束,带着忐忑的心情来到了公主房间的门前。几次抬起手又几次放下手,他始终不敢敲响房门,他害怕公主看到他后再次哭起来。
巴奈特,你在害怕什么?你把骑士勇往无前的品质放到哪里去了?男孩在心底痛斥自己的胆小,平定了心情后,他咽了口唾沫敲响了房门。
“请进。”房间内女孩脆生生的声音透过门传了出来。
男孩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入目是全是粉色装饰的房间,以及一个坐在地毯上玩积木的女孩。
“你这个丑小鸭来这里干什么?我没有让你来!”女孩傲娇地说道。虽然这只丑小鸭换了衣服后真有一点骑士的感觉,但是她艾丝拉不是会轻易认输的人。她说过不想要,就绝对不会要。
“公主殿下……我……”男孩怀疑自己是得了什么怪病,怎么一见到公主殿下就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你什么你?”
“……”男孩咬了咬牙,突然单膝下跪,道:“公主殿下,我以我骑士的名义发誓……”
“你还不是骑士。”
男孩听到女孩的话,没有沉默,反而一反之前的自卑,意气风发地说:“可我以后会成为骑士。我以我骑士的名义发誓,我会追随您一生!”
“……”女孩嘴唇动了动,最后说:“好吧。”
经过几天的相处,女孩觉得这个骑士还算不错。至少那些大哥哥是不可能给她偷蛋糕,不可能跟她一起在草丛里挖蚯蚓喂王宫里的鸟儿。这个小骑士呢,虽然不厉害,但是是一个合格的玩伴。
就那样,骑士守候着公主,一守候就是十余年。
………………
艾丝拉眯上眼打了个盹,过了几分钟后她又不得不睁开眼处理事务。她觉得,巴奈特的事情应该先放一放。她或许该相信巴奈特,那是她的骑士。
战报里王国的伤亡不容乐观,毕竟比起各个方面都强大的魔族,人类脆弱得就像纸一样。哪座城市被攻下,哪个军队被屠戮干净,战报里记得一清二楚,看得她每次都忍不住升起一阵悲哀。
但她每次都会告诉自己,坚持下去才会有希望,战争已经开始了,她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这时,她看见雕刻着花纹的木质窗框的窗户外,清澈的蓝色天空上有一个白点渐行渐近。那是一只白羽红喙的鸟,嘴中叼着一封信件。
她把手中蘸着红墨水的羽毛笔,放在盛着半瓶红墨水的墨水瓶里,抬头看向窗外。那只白羽红喙的鸟扑扇着一对洁白的翅膀,掠过窗外的两尺蓝天,两只同样是红色的脚爪站在窗框上,一双黑如墨玉的眼睛灵动地盯着艾丝拉。
艾丝拉看向白鸟嘴里的那封信,白鸟像通人性似的飞到艾丝拉放着羊皮纸、插着羽毛笔的墨水瓶和书籍的桌上,做出递的动作。艾丝拉一伸手,它就把信件放在了艾丝拉的手里。
在艾丝拉打开信仔细阅读的时候,白鸟歪着脑袋看看艾丝拉,悄悄走到墨水瓶边,鸟喙一张,衔住羽毛笔一甩。红墨水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在羊皮纸上落下一串红点。
一甩完羽毛笔,白鸟就迫不及待地对着墨水瓶一张口,吐出一根空心的藤蔓插进墨水瓶里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等到艾丝拉看完信件反应过来的时候,本来还有半瓶多的红墨水被喝得只剩个底。这看得艾丝拉又好气又好笑,最终还是笑骂道:“你怎么还喝墨水!”
白鸟歪歪头,艾丝拉无奈地捡起羽毛笔,把淋湿的羊皮纸放到一边,坐回椅子上,写起了回信。
刚才那封信是法师团首席玛格丽特寄给她的,这只白鸟也是玛格丽特的信鸟。
信中写道:
亲爱的艾丝拉,
你的睡眠还好吗?
昨晚大约两点、月亮昏暗不明的时候,在我的住处外的森林里突然有强大的魔力波动,当我出去看的时候,就看到那边的夜空异常明亮,还出现了一道空间裂痕。
我当时感到格外震惊,然后抓紧时间赶向那边,可惜的是我还是慢了一步。
当我赶到的时候,那边的时空裂缝已经闭合了。强大的魔力波动导致周围的植物开始疯长,我废了不少力气才处理完那里的杂草。
我不知道该感到幸运还是不幸……如果我早一些赶到,说不定我会有机会研究那条时空裂缝,学到更多的魔法知识。当然,如果我早一些赶到的话,我可能会被强大的魔力轰得粉碎,呵呵。
那道裂缝不同于我印象中的其他魔法,其他魔法我能感觉到人为的痕迹,可是这道时空裂缝我感觉到了传说中的力量——创世神的神力。
真是可惜了,错过这么一个好机会,要是我能研究到……唉,不说这个了,越说越伤感。
我这次写信给你就是为了这件事,那道时空裂缝释放出的魔力导致附近的魔兽产生了变异,我处理掉了一些,但还有一些逃走了。
其中有一只强大的魔兽非常善于伪装,我没有找到它行动的痕迹,我怀疑它逃去了附近的村庄。所以我写信的第一个原因就是拜托你派出几个卫兵小队,去森林探查一下那只魔兽的踪迹,探查到后将它的位置告诉我,方便我去处理。
第二件事呢,就是我听说战场的形势不容乐观,你最近要亲自去一趟战场,来鼓舞士气。
你贵为公主,一旦抓住你,基本就是控制了整个娜塔莎王国。我害怕魔族会中途截杀你,所以连夜给你赶制了一些保命的魔法道具,需要你来取一下。
你的启蒙老师,
玛格丽特。
对于玛格丽特在信中写的事情,艾丝拉感到很诧异,因为在她的记忆中,自己的这位启蒙老师几乎站到了魔法符文研究的顶点,这个世界上已经很少有什么魔法能吸引到她的注意力。
而这次在信中,玛格丽特多次提到那道时空裂缝,可见时空裂缝对她的重要性。
至于玛格丽特说的第二件事,她没有什么心情波动,她要去前线鼓舞士气的事情不知道被谁传了出去,现在几乎王城的每个居民都知道她要作为“伟大的艾丝拉公主”,去前线鼓舞士气。
艾丝拉从桌子的抽屉里取出一瓶新的墨水,打开封口后,用羽毛笔在里面蘸了几下,写道:
给我敬爱的老师玛格丽特:
您又忘了好好休息,老师。
在您给我的信中,你看到了你对没有速度快一点的后悔的心情,或许那个时空裂缝对您来说真的很重要。可是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们无法改变什么,所以请您不要再为此感到纠结。
对于您的关心,我感到万分欣喜,但是请您不要再透支自己的健康,来为我制作那些魔法道具,这会让我感到十分的抱歉。
另外,我现在手头还有不少事情要忙,纵使我现在恨不得马上去到您的身边,我也不得不把这些事情忙完再出发。无法立即赶到您的身边,这让我非常难过,希望我可以得到您的安慰和谅解!
您可以放心,我会立马派出卫兵,解决那道时空裂缝遗留下来的问题,您可以借着这段时间休息一下,养好自己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您的学生,
艾丝拉。
写完这封信,艾丝拉把这张写满文字的羊皮纸卷起来,递到白鸟嘴边。只见白鸟打了个饱嗝,衔住这封信。艾丝拉看向墨水瓶,果然刚拿出来的这瓶墨水又被白鸟喝了大半。
艾丝拉对白鸟感到非常无奈,只好挥了挥手让白鸟离开。白鸟猛地扇动翅膀,白色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美丽的弧线。弧线铺在蓝得清澈,蓝得干净的天空上,没有彩虹色彩的丰富,但在美丽上丝毫不让。
白鸟用身体划出的线消失在远方的天空,一直看着白鸟的艾丝拉才收回目光,看向桌上的各种文件。
其中几封文件因为白鸟的甩羽毛笔,而沾上了几点红色,红色覆盖了一些字迹,好在还不算太严重,她还是能看清的。
艾丝拉把几封红墨水还没干的文件铺在桌上被阳光照射到的地方,然后喊道:“巴奈特!”
艾丝拉刚喊完没多久,一身银色铠甲,背上背着巨剑的巴奈特就走了进来。艾丝拉看着巴奈特全部掩藏在头盔下的头部,说道:“巴奈特,我说过,你没必要随时随刻都戴着头盔。”
说完,巴奈特迟迟没有回话,这让艾丝拉感到特别意外。正当艾丝拉要再次开口询问时,巴奈特说话了:“公主殿下,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巴奈特的语气很平静,换作正常人来看这没有什么异常。可是艾丝拉与巴奈特相处了十余年,对巴奈特的性格几乎是一清二楚。巴奈特表现得越平静,反而越说明有什么事情在他身上发生了。
“巴奈特,摘下头盔。”艾丝拉说。
巴奈特难得没有听从艾丝拉的命令,说道:“公主殿下,请问您有什么吩咐,我还要马上赶去训练场。”
“巴奈特,这是命令,摘下头盔!”
“……遵命,我不是故意违抗您的命令。”巴奈特回答道,双手把戴在头上的头盔摘了下来,露出平静的面容。
巴奈特的脸时刻都是洋溢着微笑着,绚烂于夏日的阳光。此时的平静在艾丝拉看来倒是多了几分残忍,她知道,是她之前对巴奈特的怀疑,让巴奈特感到他的骑士身份收到了侮辱。
艾丝拉一阵沉默,巴奈特也不说话,两人四目相对,最终还是艾丝拉先开了口,“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巴奈特。”
巴奈特叹了口气,面容依旧平静地说道:“公主殿下,我能理解您因为政务繁忙而产生的烦躁。”
这是连理由都替我想好了吗?艾丝拉心中想着,不知道为什么,就好像是有人操控着她的意识一样,她就嘴巴不受控制地嘲讽道:“你可真贴心。”
于是巴奈特又不说话了。
“你的骑士精神很重要吗?”艾丝拉问。
巴奈特不说话。
“你知道,我知道你对你的骑士身份很看重,所以我对我之前侮辱你品格的言论感到抱歉。”
巴奈特张了张嘴,好像要辩解,但他一看到艾丝拉那碧色的,不带有一丝情意的眼睛,他的嘴就像被无形的丝线缝住了一样,张不开,发不出任何声音。
巴奈特想对艾丝拉说:我发过誓会守护您一生,公主殿下!
但是他说不出来。
他还想对艾丝拉说:骑士身份是我第二看重的事物,我第一看重的是你,我的公主殿下!
但是他不能,他是骑士,不是王子,他的身份注定要做一片衬托鲜花的绿叶子。
心中的感情好像在认清事实后一点点消亡了,巴奈特下定决心,他不再怀有任何奢望了。
就让他的公主殿下,他的艾丝拉永远做一个纯净、美丽的女孩好了。
心中的变化,让巴奈特看向艾丝拉时,不再有明媚得耀眼的笑容,他的语调也不再是轻扬着。他露出平静的表情,用同样平静的声音说:“公主殿下,我并不觉得您有伤害到我,您也没必要向我道歉。”
“您是公主,我是您的骑士。”
“……”艾丝拉认真看着巴奈特的脸,好像十多年来第一次认清巴奈特这个人一样。巴奈特心头在悸动,却极度平静地对上艾丝拉的目光。
“……巴奈特。”艾丝拉妥协了,她靠在椅背上,吩咐道:“组织几队士兵前去玛格丽特的住处,具体任务她会吩咐你的。”
“遵命。”巴奈特行了一礼,退出了房间。
艾丝拉看着巴奈特离开的身影,二十年来第一次觉得那么烦躁不安,她觉得现在的自己简直就像另外一个人。
“放松……艾丝拉。”她说着,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她是一个国家的执政者,这个身份代表着她要随时随刻保持清醒与冷静,她需要快速平静下来,去处理应当处理的政务。
“您是公主,我是您的骑士……”艾丝拉重复着巴奈特的话,面容悲哀地笑了笑,拿起了她的羽毛笔。